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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白发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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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沉,穆瑞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高兴过,他转身又跪在了祖宗的牌位前,虔诚的俯下身躯。

    ——“苍天在上,我穆瑞愿付出一切为吾儿穆陵祈福,希望上苍庇护他度过此劫,自此安乐一生。”

    穆瑞相信,上苍一定会听到他的祈祷,他的儿子,命定贵相的儿子,一定会有连绵不绝的福泽,胜过他,胜过穆家所有的子孙。

    皇宫珠翠宫

    夜深人静,唐晓悄悄走进母妃的寝宫,掌灯的蜀奴见是自己主子,屈了屈膝推开屋门——五殿下最最孝顺,该是子夜也惦记着母妃吧。

    福朵照顾主子多日没有合眼,身子不支被其他婢女替换去歇息,幽静的里屋,只有一个守夜的宮婢,见太子悄无声息的进来,宮婢一个激灵才要跪地,唐晓轻挥衣袖,示意她出去。

    唐晓倚坐在母亲的床边,借着昏暗的烛火看着她美好恬静的脸,沉睡的萧妃不见那双动人的绿眸,但她仍是温柔的美妇,坚韧的蜀女。

    ——“母妃。”唐晓轻轻抚着母亲松下的发丝,昏睡多日,那一头瀑布般的青丝不知什么时候夹杂起不少白发,唐晓勾起一缕,轻声道,“母妃心力交瘁那么久,既然可以好好睡下,就该安心歇着,怎么还会生出白发来?”

    深宫荒谬,静的只可以听见母子两人起伏的心跳,一个沉缓有力,一个声如游丝。

    萧妃枕边,似乎放着什么,像是一直被放在那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唐晓伸手拣起——那是一只蜀中独有的牛角埙,上面雕着一只扬翅的飞燕。

    牛角粗粝,但这只牛角埙却无比温润,那是被人抚摸过无数次才会有的温润,近二十年的岁月里,萧妃夜夜抚摸着它,惦记着他…

    ——“燕,入,蜀中…”唐晓低咛,抚摸着母亲柔滑的脸,“你惦记着我,你明明惦记着我,愧对我,为什么,为什么还是选他,不选我!母亲,我才是你的儿子。”

    萧妃幽幽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俯视自己的唐晓,朝他伸出指尖,“瑭儿…什么时辰了?”

    唐晓攥住她瘦削冰冷的手,暖进自己的深怀,哑声道:“已经是子夜了。”

    “子夜呐?”萧妃闭上眼睛,“那还能睡上好一会儿。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多陪陪玥儿…母妃,知道…你,你…最孝顺…”

    大颗大颗滚热的泪水落在萧妃发冷的脸上,顺着鼻廓滑进她干涩的唇角,唐晓死死握着母亲的手,喉咙发出隐忍的抽泣声。

    ——“瑭儿也不想的…你不要怪我。”唐晓把牛角埙放回原处,压抑着深深的痛苦,“母妃,我不会离开你,母妃虽然不会再真正醒过来,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再也不会失去我,我也不会离开你。”

    破晓时分,第一缕阳光照进静逸了整夜的珠翠宫,阳光洒在唐晓冰一样的脸上,他把攥了半宿的手放回被褥,冷酷的站起身,一手捻住腰间的墨玉坠子,目如炬火。

    另一头的景福宫,早起的婢女发出歇斯里地的惨叫声——“太子妃!太子妃…殁了!”

    惊闻太子妃殒命,武帝已经有些麻木——三皇妃猝死,太子妃暴毙…一个接着一个,犹如魔咒。

    ——“要宣大理寺彻查吗?”有人窃窃道,“吸炭窒息而亡…虽说是醉酒,但…也不好说呐。”

    武帝瘫坐在龙椅上,呆滞的眼睛动也不动,良久才缓缓道:“你们说…是不是要召集最好的法师,入宫做一场法事…宫里一定有邪魅,一定有邪魅…死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呐!邪魅,一定是邪魅作祟。”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没有再敢多劝什么,武帝老迈,脑子也日益糊涂,也是听不见什么忠言了。

    大理寺少卿上前一步,“臣,可以去景福宫查看一二…”

    武帝无力的挥了挥龙袖,茫然道:“去与不去,又有什么用?去查看?那就…去看看?照朕的意思,去请法师才是上策,上上之策。其余的套路…没有用处。是邪魅,是怨灵呐。”

    大殿寂静无声,胆小的文臣环顾着金碧辉煌的殿中,浑身渗出一股子阴森凉意。

    ——“贤王什么时候回来?”武帝老目骤亮,询问着身边的内侍。

    内侍想了想,道:“贤王爷去皇陵三日,来回需两日…回禀皇上,算算日子,贤王爷约莫着后天就会回城了。”

    武帝吁出口浑浊的气息,“朝中还是得贤王坐镇,朕心里才觉得踏实,踏实呐。”

    老太傅适时道:“贤王一身正气,圣名比天,有贤王在,齐国一定高枕无忧,皇上也无需过于忧心。”

    ——“太子,太子现在如何?”武帝想到什么,“新婚丧妻…他受得住么?”

    老太傅道:“老臣上朝前去景福宫探望过,新婚眷侣,太子伤心是难免的,面冷情更重,还望皇上多给太子些日子走出来。想想出家的三皇子…皇上,不能再失去太子殿下啊。”

    ——“朕知道…朕知道。”武帝慌乱无措道,“朕,不会逼老五…他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朕,不能失去所有的儿子呐…老五…只有老五了…”

    老太傅是贤王一党,见武帝的模样也是露出得逞的偷笑,五皇子也是犹如神助一般,先是老三出家,这会儿太子妃暴毙,又是从武帝这头博了些怜悯…

    看武帝这副不堪一击的样子,等贤王回来,该是要商议如何让武帝退位,早些给五殿下腾出皇位…

    ——快喽…一切,都快了。

    司天监里

    周长安得到女儿死讯,倒地晕厥在地,一众卜官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总算把少卿大人救醒。周长安纵横朝堂半生,也算是一路顺当青云直上,谁料临了丧女,福气变作了怨气,也是让人唏嘘。

    ——“原本还以为…”年轻的卜官窃窃道,“少卿大人有福,女儿嫁入皇家,也算是破了卦师难善终的套路…没想到…”

    年纪长些的老卜官唉声叹气,“卦师泄露太多天机,原本就是大大折煞福气的行当…福气,哪里来的福气?不过混口饭吃…想不到还要搭进一辈子的福泽,连小辈都难以幸免…这就是命,命呐。”

    ……

    ——“周卦师…太子妃…殁了?”程渲面色苍白,扶着门框道。

    李骜转过身,看着程渲,眉头蹙起道:“程卦师?莫太医说你怀了身孕,昨儿就来替你告假养胎,你又来做什么?”

    程渲低下头,“走的太急,落下些自己的东西,去卦档取了就走。”

    ——“唔…”李骜眉头皱的更紧,“胎气是挡天机的,你孕事里进来司天监,可是不大好…”李骜忽的想起穆陵对程渲的亲厚,眼珠子转了转,软下话道,“算了,人都来了,速去速回。”

    “多谢李管事。”程渲顿住动作,“李管事…你知不知道,太子妃是怎么殁的?您别误会,不过是…我和她共事一场,心里也替她觉得惋惜。”

    李骜应道:“太子妃生辰,兴奋醉酒,误吸太多炭灰…确实有些可惜。”

    ——“那太子殿下…身体可有恙?”程渲追问。

    “太子?”李骜瞥了眼程渲,穆陵待程渲不错,程渲关心提携自己的太子,多问几句也是正常,“太子命大,关心萧妃身子,喝了少许就去了珠翠宫,太子安然无恙。”

    程渲耳边回荡着周玥儿在焚室和自己最后说过的话——

    ——“你有多喜欢莫牙?”

    ——“他是我生命里的光没有他,我活着也没有意思。”

    ——“五殿下是我的一切。”

    ——“他要是死了…”

    ——“我会追随而去。”

    ——“如果他还活着…”

    ——“我会帮他…”

    程渲记得周玥儿说话时的眼神,那是一种自知是绝路的眼神,打她从焚室离开,她就料定了自己的结局——非生,即死。

    醉酒吸炭身亡…这不是意外,是人祸,唐晓,是唐晓…杀死了周玥儿。

    卦档里

    程渲没有太多时间,她从怀里取出一方准备好的白帕,又摸出一把磨的极细的炭灰,小心洒在暗格的瓷石上。白帕盖上,指尖细细抚开,洁白的帕子立刻印上纵横交错的黑色纹路,狰狰触目,让人心惊。

    ——魏玉,齐国司天监最好的卦师,怀抱赤子之心,耿直不阿的魏少卿,救程渲于大旱,教她卦术的义父,师父。

    他用鎏龟骨卜出了可以改变齐国运数的卦象,这是一旦泄露,罪当诛九族的密卦,他的主人一定要他毁去此卦,否则将会给所有知情者带来杀身之祸,包括卜出此卦的自己。

    他的主人,应该和那天让程渲歃血的周玥儿一样,亲眼盯着他焚烧卦辞,不留痕迹;他的主人,也一定会让他歃血为誓,这一生都不能泄露半个字,否则不得善终。

    但魏玉,误信主人是真正圣贤的魏玉,并没有这样做。他,悄悄留下了卦象,留给了可以洞悉真相的传人,他引以为傲的徒弟——程渲。

    他做的极其精妙,他把鎏龟骨焚烧后留下的纹路拓下,又悄悄描刻在司天监卦档暗格的瓷石上,瓷石是暗黑色,刻上细微的纹路根本没人会发现,就算有人俯视瓷石,打开暗格,寻常人用手摸上,也绝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觉,除了唯一的那个人——程渲,他盲眼的义女,程渲。

    程渲是瞎的,她的触觉超出常人太多,魏玉知道,他的义女,只要按上这块瓷石,手心摸上,就会明白他费尽心思布下的一切。

    魏玉暗示给程渲暗格的所在,他知道程渲以后一定会顺着自己的指引找到这里,魏玉唯一没有算到的——就算程渲的眼睛。

    一个眼明人,太依赖自己看见的东西,却忽略了手心的感觉,这也是程渲为什么找到暗格,却还是一无所获的原因。

    ——“义父…”程渲低咛落泪,“我找到了。”

    程渲吹散残留的少许炭灰,把白帕叠起收好,最后看了眼如龟甲般天圆地方的卦档,飘然离开。

    城外,皇陵

    祭祀礼毕,贤王穆瑞脱下玄端袍服,换上一身贵重的亲王朝服,那明黄色耀目夺日,胸前的莽龙圆目怒睁,似有腾飞之势。

    穆瑞掸了掸朝服,眉宇间挑起一抹凶悍,他示人一向是亲厚模样,忽然的凶意让身边的亲卫也有些诧异,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

    ——“王爷…岳阳急报。”有来人高喊着快步走进里屋。

    穆瑞在齐国遍布眼线,岳阳皇都,更是有太多他的暗人,不论是城外布防,城楼守卫,还是皇宫内外,一句话解释——齐国没有穆瑞不知道的事,岳阳到处都有穆瑞的人。

    武帝昨夜有没有做噩梦,说了些什么梦中呓语——中宫皇后还没知道,穆瑞就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

    ——“急报?”穆瑞也不见惊色,“宫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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