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眼角眉梢都透着狡黠
因为是周末，平时很安静的空中花园咖啡厅里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
窗外是艳阳天，玻璃房的咖啡厅却是异常凉爽。
设计咖啡厅的人匠心独到，竟能想出将一节老式旧火车的车厢移到了空中露台并改造车厢主题的咖啡厅。
服务员在车厢头火车司机的位置上候着，仿佛列车即将启程。
夏季已经进入尾声，室外闷热的天气预示着今天可能有一场大雨。
咖啡馆里却温度适宜，宁静悠扬的钢琴声，冷却了秋老虎带来的酷热苦闷。
钢琴师忽然更换了一首悲伤的曲子，缓慢的旋律回响在林靖耳畔，脑海中又浮现了某个人的影子。
她不经意的撇过头看他，她没心没肺的笑话他，还有她哭的样子。
林靖提醒自己，身边的是乔木木，与叶夕然无关。
今天一早，曹勇就把乔木木的所有简历都发过来，她是个普普通通的临时演员，虽然演技不错，但是运气不行，恒丰市很多人都认识她。
林靖把手机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启动秒表开始计时。
“你只有五分钟时间说服我！”
“我想当演员，家里人不同意。”乔木木把姿态放得很低。她现在有求于人，得垂着眼帘，气息微弱。“求您给我个机会。只要我有了成绩，家人就不会再反对我。”
少女的声音轻柔缓和，如潺潺流水一般。
她恳求的看着他，眸光里汇聚着雾蒙蒙的水汽，整个人单薄得就像是失去乔木依附的菟丝花。
林靖盯着她打量了许久，又察觉到了她和叶夕然的不同，叶夕然从来都不是菟丝花。如果是叶夕然，她只会眉眼一挑，神气十足的告诉他：不选我，是你亏了。
怎么又想起了叶夕然。
缠缠绵绵的音乐惹人烦闷，林靖皱眉看向钢琴师。他穿着件黑色的长衬衣，将自己包裹得一丝不苟，可咖啡厅里的冷气还是将他浑身吹得冰凉。
林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太阳雨洒下来，淅淅沥沥地落在车厢的玻璃窗上。
“林导？”
林靖骤然回神，面前突然出现一张不足巴掌大的小脸，眼珠子滴溜溜的，笑盈盈的看他。
突然不想为难她了，她都不认识叶夕然，又何必把对叶夕然的不满转移到她身上？
“如果你能说服家里的人不来剧组闹事，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林靖看出来乔木木演技不错，他愿意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就如当初叶夕然曾给过他机会。“《相思赋》中有个女配角，十场戏，很考验演技，你先过来试镜。”
“谢谢林导。”乔木木声音软糯，笑容里裹着蜜糖，甜入心肺。
林靖眼神停滞在她嘴角，很短暂的一瞬，他又有了那种荒唐的念头，觉得自己是在跟叶夕然说话。叶夕然平时凶巴巴的，但她真正开心的时候，也会笑得特别甜。
正因为她不常笑，她偶尔没心没肺的笑一笑，才更加能蛊惑人。
话说完了，林靖起身，拿起手机，准备离开。吃过午饭，他还得继续跟编剧们开会，《相思赋》即将开拍，剧本还有几个地方没有捋顺。
修长的手指握着手机，瘦得骨节分明，青筋毕露。
他低下头，清冷的面容比咖啡厅里温度还要低几度。
“林导，我想演女主！”
乔木木的笑容凝在嘴角，顿了顿，又重新勾了起柔软的弧度。
清亮的眼眸里全然没有胆怯，只剩下野心勃勃。
从面试开始，到现在，她说的每个字，都只有一个目的，她想当《相思赋》的女主！
有野心不算坏事，有野心没本事才是真正令人讨厌。眼前这个人，除了笑起来长得有点像叶夕然，她和别的人也没什么不同。
林靖抬头，诧异的看着她，仿佛她在痴人说梦。
“我没兴趣培养新人。”
说完，他转身要走。
乔木木急着去拦他，没注意到包还挂在自己身上，包包从乔木木身上垂下来，眼见要砸到桌上的杯子，杯子里是服务员刚端上来的热水，冒着腾腾的雾气。
林靖听到声响，回头一看，伸手挡住了朝乔木木身上滚的杯子。
温热的水触到他掌心，其实不烫。
他是关心则乱。
乔木木怕他真走了，趁他晃神的瞬间，伺机夺过他的手机，紧紧攥在手里：“您说了给我五分钟时间，我至少还有三分钟时间。”
林靖狠狠的盯着她，可她一点也不害怕。
林靖缓缓吐出一口气，淡淡的说：“手机还我，不然我叫保安。”
乔木木抓着手机往后藏，语气听着可怜兮兮，眼角眉梢却透着狡黠：
“您要是叫保安，我就泼您咖啡，说您想非礼我。林导，坐在您后面那桌的好像是位娱乐八卦记者，她的公众号上面每一篇文点击率都超十万哦！”
林靖就没见过这么敢碰瓷的人。
他之所以在这里听她说话，是为了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并不是为了想当救了条毒蛇的东郭先生。
说她是蛇还侮辱了蛇。
她比蛇蝎还毒。
这样的人，一旦进入剧组，难以想象会有什么后果，林靖连配角都不想给她。
乔木木见他沉默，趁热打铁，继续游说：“林导，您的所有电影我都看过，我明白您要表达什么。您想通过喜剧的情境去渲染悲的气氛…”
“手机给我！”林靖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乔木木撇了撇嘴，“您说话不算数，我至少还有两分钟时间！”
林靖看向她，目光凌厉，像要把她给吃了似的。
乔木木知道，他其实是个心软的人。
他不搭理人的时候，总会冷着一张脸，看上去很不好说话。可事实上，他是个很儒雅的人，他父母都是演艺圈里很有涵养的人，养出来的孩子也是很有修养的。
“这也是您的电影，一直被粉丝诟病炒冷饭的最大原因。”
林靖一脸无语的看着她，她连个有台词的角色都没演过，居然还敢再这里夸夸其谈，跟他说电影？她真的一点都意识不到自己有多可笑吗？
“手机我不要了，送给你！”林靖抬步要走。
乔木木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只差没声泪俱下的哭出来：“求求您给我个机会吧！”
乔木木的动作太过夸张，声音又那么洪亮，引得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
前方有个女人，她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准备要拍照。
林靖也拿不准她是不是娱乐记者，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担心记者乱写。只是《相思赋》开拍在即，他不想横生枝节。
林靖抬抬腿，可她仍|紧紧抱着他的大腿不放。
林靖头疼，压低了声音：“别闹。”
她真是个好演技，前一秒还哭得像是陷入绝境求生无路的小可怜虫，这一秒就浅笑盈盈，还冲他眨眼睛：
“我可以不闹，您得听我把话说完。”
“这就是你的手段？只会拿着手机威胁我？”林靖的话充满了奚落。
他已经把话说得很重了，手段和威胁这两个词，都是在指责她心机深沉。
在林靖看来，她这点小手段并不是真正的聪明，甚至可以说是很愚蠢。
可无论他怎么骂，乔木木都跟没听到似的。
“如果不是您带我来这里，我也没办法威胁您。”
林靖深吸一口气。
对，是他的错，他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五分钟已过！”
乔木木站起来，把手机藏在身后，声音很轻，语速极快：“您是一个有情怀的人，所以您的电影里处处充满了对人性的关怀。可惜时代不同了，现在这个时代，网络上充斥着各种负面能量和批判的文章，那些杂文中的措辞比你写的狠太多，您拿怎么跟人家比？大多数人看电影只是为了放松心情，您的故事写得太深刻，把观众弄得不开心了，他们当然得骂您！说您是炒冷饭，这还算是客气了，至少还能说明您曾经很优秀。”
林靖虽然脾气不好，但他是一个愿意接受意见的人，如若不然，他无法成为现在的他。
他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在不断修正自己的错误。
乔木木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林靖听她说话还算中肯，重新坐下，至少不再一脸抗拒。
“太阳底下早没有新鲜梗了，故事写得反转再反转又怎么样，观众只会觉得那些东西他们都看过，电影情节完全是在酒狗血。所以，您把电影刻意放缓了节奏，这个是对的。一部电影最多两个小时，把故事讲好就行了，没必要强塞太多东西。”
林靖点头，乔木木的说法他很认可。
大概是因为他从乔木木的话里找到了几分共鸣，林靖把身子坐直了，一脸认真：“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您的电影需要做減法，最好把那些说教的部分全部删掉。搞笑就搞笑，把人逗笑就行了，干嘛非要深刻呢？能打动人的是您写出来的精彩台词吗？不是，能打动人的永远是最真挚的感情。”
乔木木老老实实把手机还给林靖。
林靖拿到手机也没有走，他把手机的秒表计时界面关掉。
叶夕然说话的时候也是这种语气。
他知道，自己是太想念叶夕然了，才会渴望从乔木木这里找到关于她的痕迹。
叶夕然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她说话比乔木木更狠。
她说话，从来不留情面。
所以林靖在叶夕然面前才会感到自卑，会觉得自己在她面前竟一无是处。
他没办法改变自己的旧习惯，也拍不出来叶夕然想要的效果。他知道叶夕然要什么，但他做不到。一个内心充满了不快乐的人，怎么向人表达快乐的情绪？
林靖又揉了揉眉心，试图把自己从过去的记忆中唤醒。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叶夕然了，他不能时时刻刻都被叶夕然影响，他得努力从颓丧的情绪里走出来。
林靖看了乔木木一眼，见她只是规规矩矩的坐着，垂着头，低眉顺眼的样子，她身上全然没有叶夕然的样子。
手指下意识的去摸打火机，摸到的那一瞬，才想起来，这是公众场合。“如果你来演我的电影，你能做到不给人物做减分吗？”
“我不能！”乔木木摇摇头。
林靖勾起嘴角，嘲讽十足。
乔木木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做到这点。
她又不住在他的脑子里，不知道他的灵感起源在哪里？他想要的最佳效果是怎样的？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最好的人物，只能通过不断试错才能呈现最佳效果。
乔木木实话实说：“如果我来演你的电影，我会对人物产生新的概念。我们只能求存同异，才能人物变得更加丰满，有层次。”
林靖不认可她的话，眼里的嘲讽更加浓厚。“你还是太年轻了。”
说哪怕是嘲讽的笑，他笑起来也挺好看的。他应该多笑一笑，笑容能让他看起来更年轻。
他今年才二十六岁，应该多笑笑，没必要把自己弄成苦大仇深的样子。
“你真的很想演我的电影？”林靖很认真的观察她的说话的细节，语调很有节奏，铿锵有力，但慌乱的气息却出卖了她。
乔木木的五官很精致，上镜应该会很好看。
留意到他目光里的审视，乔木木发现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慌了神。
“不然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林靖沉吟了稍许，说：“你只能演个配角。”
“不，我想当女主。”她的语气很笃定。“可我凭什么让你当女主？”林靖背靠在椅子上，想看她怎么把这出闹剧唱下去，“也许你是个懂电影的人，可是你从来都没演过电影，对我而言，你是一张白纸。我需要从无到有的去打磨你，我没有这样的精力去培养一个新人，你也不值得我耗费心血去培养。”
听她长篇大论了这么久，林靖终于反击。
乔木木对他的讥讽毫不在意。
她脸皮厚，比咖啡厅入口处的玻璃柜台上摆着的榴莲千层还厚。他以为她是那种听几句嘲讽的话就能哭鼻子的小女生？
乔木木笑得从容，语气不卑不亢：“我的能力如何，您自然能看出端倪。您大可不必对我用激将法，如果您对我实在没有兴趣，我绝不纠缠，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林靖愕然了片刻，忽然笑了笑：
“你还真是”
乔木木见他笑了，接着说：“我有演技，却没有脾气。正如您所说，我是一张白纸，入了您的剧组，您可以任意将我打造，这可不是有经验的演员能做到的。”
林靖无法否认，乔木木是有演技的，那天面试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
经过这番交谈，林靖改变了之前的念头，让她演女主也没什么问题，现在有问题的是他。
因为叶夕然的好朋友褚雨薇也想演这个电影。
褚雨薇甚至愿意自降身价出演《相思赋》，她是个很谦虚的女演员，圈内人对她的评价都很高，说她是个可塑性很强的演员。
而乔木木则是一张白纸，虽然他可以任意在上面涂画颜色，但也有可能他会把这张纸给画废了。到最后，很可能会把整部电影都给废了。
无论怎么看，自带流量的褚雨薇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林靖说：“我可以找你合作，至于是否演女主，我还不能立刻给你答复，回去等我消息吧。”
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
乔木木已经将要说的话讲完了，不再拦着他。
她看着林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嘴角渐渐展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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