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英姿
“小姐，醒醒，醒醒，该起来啦。”
巧巧端着一盆温水，放在房中雕花梨木面盆架上。
随后走到床边，拨弄开藕色丝质帷幔，轻轻呼唤着床上睡得真香的女子。
床上的人儿听到屋内动静，微微蹙了蹙眉，翻翻身子，又睡了过去。
“小姐，您忘了和王爷的约定啦？”
巧巧见夏白不理，她伏了伏身子，凑近床头问道。
迷迷糊糊听到“约定”二字，顾夏白睁了睁惺忪睡眼，懒懒问道：“约定？什么约定啊？”
“您不是和王爷约了今日去骑马吗，您忘啦？”
巧巧边说边将丝幔挂在了床头的挂钩子上，露出一床春色。
“骑马？啊， 对了，骑马！”
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顾夏白连忙起身，掀开香褥下床。
“巧巧，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姐，已经辰时三刻啦！”
已经这么晚了吗？她昨夜还提醒自己，今早儿可得记着和炎风鸾的约定，没想到这一个好觉怎么睡也睡不醒。
半个月前，她们主仆二人初到北寒王宫，环境陌生，天气又凉，屋内虽是昼夜生火，可她依旧整夜整夜无法安睡。
好不容易这几日适应了过来，随性总是一觉睡到晌午，睡它个够。
顾夏白穿戴整齐后，用了些早点，便出了屋子，径直走到院内一间马舍前。
“巧巧，喂过雪影了吗？”
马舍内，一匹雪色骏马正在马槽里喝着清水，见女子走近爱抚它，像是感应到了主子的喜爱，抬头哼哧几声，白色长睫忽闪忽闪。
“嗯，喂过啦，雪影乖的很，吃了很多鱼呢，呵呵。不过，这雪影真是奇怪，巧巧只见过马儿吃草的，头一回见着还有吃鱼的。”
顾夏白嫣然一笑。
要不怎么说它是神驹呢，雪影不仅外形高大骏美，饮食不同于一般马匹，就连她们二人现在居住的这个院子，也都是托了雪影的福。
那日她同北寒王骑着雪影从幻镜山死里逃生后，北寒王一回王宫便封雪影为“御马神驹”，因它救驾有功，特赏赐独苑一座，由顾夏白和巧巧二人照料。
替北寒王照料神驹，如此，她们也好过平白无故受人恩惠。
至于那日在幻境山里发生的……大家似乎心照不宣，没有再提。
思及此，顾夏白忍不住抿了抿唇。
这苑不大，加上马舍，一共四间屋子。
苑内陈设简单，一架红木秋千，一套石桌椅凳。
庭院四周爬墙而上的蔷薇藤，甚是生机盎然，虽还未有花朵点缀，却让人可以想象到蔷薇盛放时满院的风光。
看样子，这“浮香苑”的名字，应该与这不无关系吧。
浮香苑位于北寒王宫西北一角，离正殿较远，再加上北寒后宫本就寥寥，因而在这偌大王宫一隅，似乎略显清净。
除了洛王隔三差五过来浮香苑造访外，周遭都很难看到几个人影。
顾夏白这几日颇为无聊，幸好有炎风鸾不厌其烦地教她骑马打发时间。
“好啦，雪影，我们出发咯。”
顾夏白牵着雪影在前，巧巧跟随其后。
灰砖宫墙内，深远冷清，似乎一眼难以望到头。
夏白徜徉在这深宫高巷之中，突然怀念起昔日在芙园的日子。
没有高墙束缚，只有无忧无虑的快乐。
终于一日，她还是会离开的，娘亲没有了，她更不能连自由也失去了。眼下待在这里，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穿过数道宫门，又绕过几座偏殿，顾夏白终于来到了和洛王约定的地点——王宫正北一处的跑马场。
远远便瞧见男子站在跑马场外，身着荼白骑服，手牵黑色骏马，平日随意散落的青丝绑成一股，显得人格外利索精神。
他应该等很久了吧。
夏白心存愧疚，远远便主动挥手打起招呼来。
“夏白，你来啦。”
炎风鸾瞧见两日不见的佳人，眼神中尽是欢喜。
“对不起，王爷，让您久等了。”
夏白走近，欠了欠身。
“夏白，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以后见了我不用行礼。”
炎风鸾赞赏地打量起了夏白今日的装扮。
今日她身着北寒侍女骑服，一改往日柔美，格外英气逼人。
一套湖蓝色紧身加绒衣裤，包裹着她姣好的身段。青丝梳成简单发髻，绑上一根发带，虽未做过多修饰，却似清水芙蓉。特别是足下那双赤色貂靴，踩在她的脚上，更添几分灵气。
“这靴子你还喜欢吗？”
想起前几日怕她冻着，特地偷瞄了她纤足的尺寸，让织造所那边连夜赶制。
没成想她今日真的穿上，而且看上去似乎再合适不过。
炎风鸾脸上洋溢着喜悦。
“嗯，很喜欢，谢谢王爷。”
二人聊了几句，这就准备进入马场。
此时，不远处，一个少女焦急的声音响起。
“大哥哥，等等灵儿，等等灵儿。”
顾夏白回头，瞧见卓灵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朝着马场跑来，不免觉得好笑。
看来这个小丫头是吃定炎风鸾了。
顾夏白肘了肘一旁满脸不耐烦的男子，可是他似乎并不想搭理突然出现的卓灵儿，对着夏白说了句“我们走吧”，就牵着黑马径直朝场内走去。
夏白无奈，只得跟上男子矫健的步伐。
“喂，等等我～你们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卓灵儿火急火燎追了过来，却被守卫拦在马场外。
眼见前头二人均已入内，唯独自己被挡在门外，她急得手足无措，不停央求守卫放行。
炎风鸾走了几步，听到身后嚷嚷声，很是心烦，停下脚步转身就要对卓灵儿发火。
这个卓灵儿是跟屁虫吗？不然怎么他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当初王兄下令将她带回王宫，协助调查梁威贪污一案。案子了结之后，便释放了她。可她却一直赖着不肯出宫，说是要做他的侍女服侍他一辈子。
服侍的事是一件没干，整天“大哥哥大哥哥”叫得他心烦，也不怕宫里的奴才笑话，这脸皮真是够厚的。
“要不，让她进来吧？”
顾夏白看了看眼眶湿润的卓灵儿，向炎风鸾求情道。
炎风鸾瞥了一眼门外可怜兮兮的少女，无奈地给了守卫一个应允的眼神。
少女领会，破涕为笑，眼泪还未擦干，马不停蹄就追了上来。
“灵儿姑娘，你对我们王爷也太主动了吧？”
巧巧看不惯卓灵儿如此纠缠王爷，嘲讽道。
“不用你管，小丫头片子。哼！”卓灵儿也不服输，白了巧巧一眼，气得巧巧牙痒痒。
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就这样尾随在炎风鸾和顾夏白身后，一路斗嘴进了马场。
跑马场平坦空旷，方圆足有数亩。整片草地之上，修出一条环形马道。马场四周，均是粗木栅栏圈住。
“你们两个也去挑匹马吧。”
男子示意余怒未消的两个少女。
不一会，这二人便各自挑了马匹过来。
四人上马，随意在跑马场内骑行几圈。
眼见才学了几日功夫，顾夏白的骑术便已如此娴熟，众人均是惊叹不已。
“这样骑太没意思了。”
卓灵儿嘟了嘟嘴，眼珠子一转，歪着小脑袋笑嘻嘻看着炎风鸾说道：“我看夏白姐姐她们也学得差不多了，要不今日大家比试比试好不好？”
“不行，她们不像你这么野，刚学会骑马就赛马，实在太危险了！”
炎风鸾想也没想，给卓灵儿浇了一盆冷水。
卓灵儿很是不悦，又无可奈何，只得趴在马背上，做无聊状。
夏白本来也是好玩之人，见卓灵儿提出如此建议，随即应道：“好啊，正好借这比赛考验一下我这几日学得如何。”
四人争执一番，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
随着缰绳一紧，几匹骏马如离弦之箭，疾行如飞。
马蹄踏过，溅起阵阵尘雾。滴答滴答，整个跑马场内，气氛高昂。
夏白一马当先，炎风鸾紧随其后。卓灵儿自是不肯服输，手执马鞭不停鞭策骏马，欲要赶超二人。只有巧巧一人，技艺不精，远远落在最后。
此刻马背上的夏白，英姿飒爽，一袭湖蓝甚是夺目。
紧随其后的男子，眼神中尽是欣赏喜爱。
撒开了跑的雪影，如同添翼，四蹄离地，鬃毛甩起，在马道上疾驰几圈后，径直跨过围栏，朝着马场外的松林跑去。
不好，那边是骑射场，危险！
炎风鸾缰绳一紧，胯下骏马也跟着越过围栅，跑进松林。
留下身后一头雾水的两个少女。
雪影如履平地，畅快地穿梭在丛林中。
顾夏白刚开始觉得甚是有趣，可是眼见雪影越跑越远，在林中又根本不肯停下。
她开始慌乱起来，手足无措，心急如焚，隐约听到后面炎风鸾在大声呼喊“危险”。
她也知道危险啊，可是雪影你怎么就不肯停下来呢？
夏白不停紧拽缰绳，雪影根本不为所动。
它一路狂奔，穿过大片松林，又翻过几座山石，才终于在一处平地缓缓停了下来。
你是累了吗，坏家伙？夏白见雪影停了下来，忍不住嘟哝道。咦，那是什么？
只见一道红色闪电，在松林中穿梭，啪啪几声，林中飞禽纷纷坠落。
还未看清这红色闪电上的人影，只听见“刷”的一声，一支利箭从夏白耳边呼啸越过，稳稳钉在了她身后的一株云杉上。
“是谁？”
松林里，响起男人浑厚低沉的声音。
是他？！他怎么也在这儿？
顾夏白僵在马背上，刚才那支利箭让她心有余悸。
雪影哼哧几声，甩甩鬃毛。
一匹烈焰骏马出现在了一颗苍松前，马背上坐着的，正是那个已有数日不见的冷面冰山——炎无诀。
今日见他一袭玄色龙纹织锦骑服加身，身背玄铁箭筒，手持鎏金鹿角弓，气势临人，冷峻不凡。
“怎么是你？你怎么跑进这骑射场来了？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男人一脸疑惑，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紧张。
“我……”
从那日回宫后，他们已数日未见。
甫一见面，他一连三个问句，顾夏白竟不知如何作答。
“有没有受伤？”
夏白乖巧地摇了摇头。
多日不见，他依旧冷峻，浑身散发出来的王者气息，让人只能仰止。
而她也依然像个傻子，似乎比从前面对他，更要无所适从，竟连口舌都开始不利索了。
顾夏白忍不住有些懊恼。
这个人，那日莫名其妙亲了她，现在又像没事人一样。果真，他把她当做了那个瑶儿姑娘吧。
从那日回宫分别后，她被安排在了偏僻的浮香苑，二人就再未见。
此刻，心中似乎有话想要倾诉，却不知为何，全都堵在了胸口。
炎无诀看了眼雪影，盯着夏白说道：“以后少骑它，这种烈马不是你能轻易驾驭得了的，明白吗？”
“嗯。你的银角马真好看，它叫什么名字？”
顾夏白不知如何接话，只得把话题转移到这个男人的坐骑上。
不过，如此好看的银角马，也确实吸引了她。
男人胯下之马全身如火，个头比雪影还要高大，体格强健，精神抖擞。
看来这马和雪影一样，都是能卖个好价钱的良驹啊！
“它叫赤影，跟着我好多年了。”
炎无诀轻轻摸了摸赤影颈上柔滑的鬃毛。
雪影？赤影？
夏白似乎瞬间联想起了什么，小脸泛起阵阵红晕，将头埋了埋。
“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嗯，挺好的，雪影也很听话。”
“缺什么，让你身边的人跟内务所说声就是。”
“嗯。”夏白始终低垂着头，不敢看他，明白了他如今的身份，她随即又补上一句，“谢……谢君上。”
听到她今日这样称呼自己，又似乎比从前更为拘谨时，男人皱了皱眉。
他打量着面前这个僵在马背上的人儿，这身北寒女子的打扮，似乎很适合她。
待他的目光停滞在马肚两侧的赤色貂靴上时，他似乎若有所思，语气柔和许多，说道：“多穿点衣服，有时间我会去看你的。”
顾夏白抿了抿嘴，忍不住抬起头来，对上了这个男人深邃的双眸。
松林里一片寂静，偶有飞鸟鸣啼，二人沉默良久。
来看她吗？为什么？
此时，密林里隐约传来几人焦急呼喊之声，顾夏白回头张望。
“看来是王爷和巧巧他们找过来了，我……”
还想再说点什么，待她再回头时，赤影却没了踪影。
这人还真是，随心所欲。
顾夏白忍不住腹诽。
也是，人家是北寒王，难道来去还得跟她禀告么？
只是，想起适才他说，会去看她。不知为何，她竟然开始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