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巫族
仓南镇外十里有余，云松林立，积雪不消。两侧雪山高耸，夹杂着要道延绵开去。
一条盘山小道，犹如灵蛇，蜿蜒而上。
茫茫白雪之中，一个少年脚踏积雪，马不停蹄向雪山之巅跑去。所过之处，松动的积雪顺崖坠下，撞击山体后随风飞散。
好一会儿，少年才跑至山顶，在一处洞穴前停了下来。
洞穴入口，有苍松遮掩，一块巨石立于一侧。
巨石之上，遒劲地刻着三个大字——灵香宫。
少年行至此处，已是精疲力竭。
他停下脚步，双手撑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只稍作歇息后，又迅速朝洞内跑去。
洞外把守的二人，却并未阻拦。
“灵儿姐姐——灵儿姐姐——”
一入洞内，少年便兴奋地叫唤了起来。
原来这灵香宫内，别有洞天。
洞内空旷，平坦亮堂。两侧石台高立，台顶燃着熊熊火把。
洞内摆设，皆由岩石制成，不过铺设上皮毛布匹，亦是温暖舒适。
一个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双膝交叉，闲适地倚靠在一条宽大石凳之上。
少女身材偏小，一双大眼黝黑灵动，五官姣好。皮肤不似一般女子白皙，略微着上铜色，却是自然滑嫩。偏棕色的发丝，整齐织成数条小辫，垂至腰间，辫尾缠绑数条蓝色发带。
少女身着豹皮，脚踩豹靴，一副野味十足。
此时，她正对着手心里捧着的一条小白蛇，温柔地自言自语道：“小白呀小白，乖乖呀乖乖，好好睡觉吧。”
听到洞口传来的呼唤声，少女急忙抬起头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小声点，小毅，别吵醒了我的小白。”
这个叫小毅的少年，连忙压低了声音，不过他并未噤声：“姐姐，好消息。小毅已经打探到，一队有钱人家的马车在仓南镇上歇脚，看样子午后是要穿过十里雪林。”
听闻此言，少女忙将手中的小白蛇轻轻放在狐裘披座上，望着少年，兴奋地问道：“消息可靠吗？”
少年自豪地拍了拍胸脯，古铜色的面上露出一排洁白牙齿：“嘿嘿～放心，绝对可靠！”
他今日装扮成乞儿，混入仓南镇，为的就是留意时机，找准可以下手的对象，回来禀告给这个少女。
“宫主，是时候行动了！卓雅愿亲自带人下山捕获猎物。请宫主授意！”
此时，从洞外进来一个蓝衣女子，年方二十有余，亦是肤色着铜。
她口中的“宫主”，正是这个比她小上几岁的玩蛇少女。
“好，卓雅，那你快去安排。记住，只求财，不伤人性命。”
“是！”这个叫卓雅的蓝衣女子干脆地应声道。
“记得，带上夺魂香，嘿嘿。”少女露出一个纯真无害的笑容，朝蓝衣女子叮嘱道。
“是，宫主！”
石洞内，蓝衣女子和少年退下。
少女似乎玩心未泯，她翻了翻斜倚的身子，干脆趴在石凳上，继续把玩起小白蛇来。
……
从仓南镇出来后，顾夏白一路沉默不语，那几个瘦弱的小乞丐，多少让她有些忧心。
“夏白，你怎么了？”炎风鸾与夏白年纪相差不多，又颇为在乎她，自然留意到了夏白的变化，“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顾夏白闻言，感激炎风鸾的体贴，只是此刻，她并不想多说什么，抬头莞尔道：“多谢二公子关心，我没事。”
说罢，将头扭向了窗外，借此隐藏她不安的情绪。
炎无诀亦是沉默不语，他很清楚她心中的担忧，这也正是此刻他所想之事。
这仓南镇的梁威，是太后钦点的戍边将军，又是太后的远房侄子。平日所报，皆是些太平之事。今日此行，可见一斑，看来此人并不可靠。回朝之后，定要好好查查。
“夏白，这北寒不比东月，我们一路往北走，气温会越来越低，你若是身体不适，一定要告诉我们。”
炎风鸾折扇一收，作势要去探探夏白的额头。
“我真的没事，放心吧！”
面对炎风鸾的关心，夏白不知作何解释，只得一再强调自己无恙，勉强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北寒的天气，变幻莫测。
刚才还晴好的天空，此时零星飘落起大朵雪花来。地上未消融的积雪，又慢慢堆起了新的厚度。
雪林中，车马缓缓行驶。本来光滑的雪面上，随着这一行人的到来，蔓延出一条新的痕迹，在纷飞的白雪中，渐渐隐没。
“二公子，刚才上车时，我见之前的马匹均已更换，现在驮着我们的，也是马吗？”
失神归失神，细心的顾夏白，还是注意到了身边的变化。
炎风鸾见夏白主动搭话，自然兴奋起来，热情地解释道：“那是我们北寒特有的马匹，名为银角马。此马鬃毛比一般马匹要厚，有利于防寒。马掌宽大，能在积雪中如履平地。”
“是因为它有一只银色大角，所以称为银角马吗？”其实，巧巧也注意到了马匹的更换，只不过刚才小姐一直有些失神，她也不好多问。此刻，便借机问了出来。
“没错，巧巧说得很对！”炎风鸾微笑着点点头。
“这银角马相比普通马匹，个头高大许多，又有如此多有利于在雪地生存的先天条件，真是神奇！”夏白赞叹道。
“嗯，相比普通的马，确实优势不少。”炎风鸾颇感自豪，他北寒国的银角马，威猛高大，不仅驮人载物，强于一般骏马，在雪域中杀敌作战，更是所向披靡。因此以往诸国进犯，无一不溃败而归。
先是雪狐，然后是银角马。这越往北，所见越是奇特，还不知今后会遇见什么更为稀罕的东西。夏白刚才压抑着的心情，此刻听闻这等新鲜事，自然也舒展许多。
她果然是个随性的人，对什么事情都能好奇上心。炎无诀扫视夏白一眼，微微扬起嘴角。
……
林海里静谧无声，只有漫天雪絮飞舞。若不是车马碾压雪地的“嗞嗞”声打破了这片宁静，身处其中，还真是幽静地有些可怕，好似没有任何生命的声响。
突然，一股清新的花香在飞雪中弥漫开来。它似山谷里的幽兰，沁人心脾。不，是芍药，浓烈扑鼻。也不对，总之这花香味道极多，一时之间无法让人区分清楚。时而清淡恬然，时而浓郁热烈，时而又甜腻可人。
“不好，快屏住呼吸！”
座上男人瞬间警觉。
这里人迹罕至，除了云松白雪，何来这各味花香，恐怕早有埋伏。
炎风鸾亦是察觉到了异样，也已做好防备姿势。
再看顾夏白二人，昏昏欲睡，不一会就倒在了车内软榻上。
眼下管不了这么多，车内两名男子，迅速跳下马车。马车之外，除了高安一人，其余侍从均已不省人事。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正面抗击，就算上百号人，也未必打得过北寒王这十来个随从。可是，突遭暗算，却让人猝不及防，不战而败。
“哈哈哈哈，不错嘛，还有几个站得起来的。来人，把他们通通给我包围起来！”一个干练的女声响起在了雪林中。
随着这一声令下，林立的云松后，立刻冲出十几号人，将炎无诀一行人团团围住。只见来人均是面遮黑巾的女子，个个利索干练，手持弓箭，对准还未倒下的三人。
此时，炎无诀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从腰间掏出的软剑，有些不听使唤。他挣扎着想要抵抗，无奈力不从心。其他二人，亦是如此。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这夺魂香的药力可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就算你们现在不倒下，也支撑不了多久。从你闻见这香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中招了。”领头的蓝衣女子轻蔑一笑。
“启禀二宫主，属下已经搜过马车，除了些随身银两和衣物，并未搜到太多值钱的东西。”一名属下对着蓝衣女子禀报道。
蓝衣女子闻言，有些愤愤：“这些人一看就出身显赫，没想到居然是铁公鸡。”
她盯着衣着华丽的兄弟二人，筹谋片刻，用手指了指说道，“给我把这两人押回山上，留下字条，让他们的家人准备两千两银子来赎人。”
女子说完，准备收工离去。
“二宫主，这马车上还有个女的，一看就是千金小姐，怎么处置？”
“把她给我拖下来，一并押回去！”领头的蓝衣女子回头，贼贼一笑，“那就再加一千两，三条命三千两，少一两就等着收尸吧！”
“是！”
高大身躯此刻已经完全支撑不住，尽管刚才一闻到花香就锁住了穴道。可是没想到这夺魂香药力如此之大。隐约之间，他听到这些女贼的对话，原来只是要打劫财物。
这女贼可想不到，他们并非铁公鸡，只不过从东月国带回来的值钱宝物，都由华统领的大部队看管着。
不一会儿，三个男人便昏昏沉沉倒在了地上。
……
眼前一片朦胧，像是刚从睡梦中苏醒。一片微光之处，隐约可见一双大眼忽闪忽闪。怎会感觉如此陌生？
炎风鸾有些头痛。刚才这是睡着了吗？他用力睁了睁眼，待他完全看清凑在鼻前的铜色面孔时，吓得他直惊叫道：“哇！你是人还是鬼啊？！”
炎风鸾想要往后躲，却发现双手已被反绑，整个身子都被捆倒在石床之上，他本能地用力挣扎着坐起。
趴在石床一侧的少女见这俊俏男子受到如此惊吓，收回了凑近的头，嘿嘿直笑：“那你猜猜，我是人还是鬼呀？”
少女说话间，用那肉肉的小手轻轻抚摸起炎风鸾俊美的五官来。
“喂喂，你想干什么？”炎风鸾吃惊这少女的动作，厌恶似地将头扭到一边。
完了完了，这是遇到女色狼了吗？虽然他平日并不排斥与女孩们亲密相处，可是，这突如其来的豪放，还真让他有些吃不消。
“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灵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大哥哥你这么好看的人。”
少女像是看到了宝物一般，两眼发光，面露喜色：“你的皮肤就像小雪一样漂亮！”
“小雪？”炎风鸾狐疑地盯着少女那双铜铃大眼。
“对呀，小雪呀！给你看。”少女边说边从豹皮外衣中小心掏出一条白蛇，欣喜地捧至炎风鸾面前，大眼睛忽闪着，满眼喜爱。
小白蛇蜷缩在少女掌中，吐着信子，两眼绿光，吓得炎风鸾直往后躲：“拿走拿走，快拿走！”
“大哥哥你别怕，小雪很乖不咬人。它中了我的迷香，乖的很。”
“你别过来啊！”
这女子真是奇怪，虽然动作轻浮，不过似乎又单纯不谙世事。单看长相，似乎不像是北寒人，养些这奇奇怪怪的玩意儿，真让人啼笑皆非。
再看这满屋子的石头，他这分明是在一处洞穴之中。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只记得和王兄他们在马车上，一同回北寒王宫。然后，闻到一阵花香，紧接着——难道？这是入了贼窝？！
贼窝就贼窝吧，看这女子似乎并无恶意，还是先了解清楚眼下形势要紧。
炎风鸾压低声音，小心探问道：“姑娘，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见这公子似乎对白蛇并不感兴趣，小嘴嘟起，略微失望道：“嗯～这里是我的灵香宫。至于你嘛，当然是被我们掳过来的咯。”
“我与姑娘无冤无仇，为何掳我至此？”
“这个，打劫可以吗？”少女腼腆地笑着。
炎风鸾一阵无言，这女子还真是心直口快，问什么就答什么。看样子也是好说话之人，要是与她好好周旋一番，说不定能脱身也未可知。
“姑娘，与我随行的其他人呢？”
“你是说那个漂亮姐姐和大块头？他们被我关在另一间屋子里。”
“那我？”炎风鸾不解，他为何单独在一处。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把你一个人关在这里吧？”
“嗯。”
“我喜欢你，所以你就在我的房间里咯。”
好吧，喜欢他？这理由真是让他啼笑皆非。这女子口中的漂亮姐姐和大块头，应该就是夏白和王兄了。既然只是打劫，他们应该暂时也是安全的。
“姑娘，你要怎样才肯放了我们？”
“卓雅姐姐说了，等你家人准备好三千两银子，我就放了你们。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放了他们可以，你不行！”
“为什么？”
“我要娶你，做我的压寨夫君！”少女斩钉截铁地回答。
“压寨夫君？！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炎风鸾只轻轻一挣，浑身捆绑的绳子便像利器割断一般，根根断裂。他一个飞跃，稳稳落在石屋内的空地上。
少女惊讶，即刻收敛起笑容，浑身警戒。她像是一只野豹，咻的一下，灵巧绕至炎风鸾身后，一跃而起，紧紧趴在他的背上。
炎风鸾轻松一笑。刚才与这女子周旋许久，不过是因为药力暂未褪去。现在体力已经完全恢复，对付这样一介女流，还是绰绰有余的。
炎风鸾一把抓住少女紧紧攫住他双肩的手，一个用力，就将少女拖至胸前。
两人扭打一番。
少女欲要再反击，怎料根本无法动弹，双臂被炎风鸾紧紧抱住。
少女恼怒，她使出浑身解数，不停地奋力挣扎。空着的双腿又踢又跳，张开小嘴就要咬人。无奈，不管她怎样挣扎，都伤害不到炎风鸾分毫。
突然，只听见“哇”的一声，少女伤心地大哭了起来。
这下，炎风鸾彻底傻眼了。
不是打架吗？怎么又哭开了？他最见不得女人哭了，何况，还是在这种情形之下。见这少女不再抵抗，娇小的身躯在他怀中不停抽泣，他只得松开了钳住少女双臂的手。
“好了，别哭了别哭了。”炎风鸾眉头微皱，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递向少女，少女这才止住哭声。
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怪又大胆的女子，现在弄得好像是他欺负无知少女一般，可是被抓的人分明是他好不好？
少女擦干眼泪，破涕为笑。她似乎完全不像是刚哭过，一双还挂着泪痕的大眼，盈满笑意：“我要你做我的夫君。”
“这——做夫君可以，那你得告诉我你是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有我大哥他们现在关在哪里？”炎风鸾见少女有些犹豫，他准备不再与之纠缠，“当然，就算你不说，我也可以自己弄清楚。”
炎风鸾说罢，就要甩下少女，自行出房间寻找另外两人。
“好好好，我说就是了。”少女一把拉住炎风鸾的衣袖，摇了摇他的手臂，撒娇道：“你别走，行吗？”
“好，那你说吧，不许撒谎。”
于是两人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炎风鸾喝着少女为他倒的茶水，仔细听她讲来。
原来，她是巫香族的第十代巫女，名叫卓灵儿。
巫香族，是一个善于用香的种族，炼香之术极高。族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西照国一角，与世无争。只不过，经历数年后，种族势力越来越强大。族中觊觎权势的长老终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想借炼香奇术发动叛乱夺取皇权。西照女皇感到皇权受到极大威胁，在调查清楚叛乱内幕后，下令全国对巫香族进行缉杀。
就这样，一个几万人口的种族部落，只苟延残喘下数十人。迫不得已，这侥幸存活下来的族人只得离乡背井，逃难到此，在这雪山中隐姓埋名，生存了下来。
“那你们为何要打劫？不能做别的营生吗？”炎风鸾不解地问道。
“那是因为……”
还未等少女完整道出个中缘由，门外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二人谈话。
“不好了，宫主。”一个女属下急急来报。
“怎么了？”少女起身。
“二宫主抓来的一男一女逃走了。”
“逃走了？逃哪里去了？”
“逃往后山去了。”
“不好！”少女顿时紧张起来。
“是不是我大哥他们？”炎风鸾迅速起身。
少女抱歉似地点点头。
“卓灵儿是吧，要是我大哥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夷平这整座雪山。”炎风鸾瞪了少女一眼，就往外冲去。
少女见这公子如此焦急愤怒，亦不敢怠慢，随着前来通报的人一同往外赶去。
众人迅速赶至后山，却只见后山雪地空无一人，唯有冷风狂啸，白雪纷飞。
“人呢？人在哪儿？！”炎风鸾对着报信的女属下吼道。要是王兄他们真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个都得陪葬。
“人……人往山下跑了。”女属下被这男人压迫的气势弄得慌张不已，直指向山下蔓延开去的雪迹。
“啊？！”少女似乎吃惊不小。
“怎么，这山下有什么？”炎风鸾预感不妙，迈开步子就要跟随雪迹往下追去。
少女一把将失措男子拉扯住，解释道：“这山名为幻镜山，看上去和平常雪山没有两样，但是山的北面却与众不同。北面山体覆盖的积雪下，藏有一层厚厚的坚冰。有传闻说，身处此山中，会让人产生幻觉，一直朝下走。可是，走下去容易，走上来根本就不可能。”
“为什么？”
“山坡像镜面一样光滑陡峭，常人根本无法攀爬上来。我们都没有下去过，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以前不小心误下去的人，都再也没有上来过。”
少女心虚得细若蚊蝇。
“什么！那还不快派人去找？”
见这俊俏男子此刻又急又怒，少女也慌了神，她即刻下令整个灵香宫的人择路下山寻找这失踪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