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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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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晚。

    斜阳柔和的余晖,将这座城裹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城中喧嚣,逐渐冷却了下来。

    三个挺拔的身影,缓步行走在空阔的街道上。远远望去,潇洒闲适,颇具美感。

    只是这三人却是各有所思。

    魁梧男子依旧时刻保持着警戒,似乎是怕再遭人偷袭。

    黄衣公子呢,不时扯动着嘴角,想来还在回味着适才有趣的一幕。不知那尚书千金所言是否属实,顾小姐的确出身风尘吗?可她为何看起来那样纯洁天真,似乎丝毫未沾染污浊之气?关键是还那么率真可爱,敢跟王兄叫板,着实有趣!

    阔步行走的另一人,一袭玄色锦袍,两袖生风。面若冰霜,让人无法猜测此刻他的内心所想。或许他的心并非如他神色那般冰冷,亦已起动波澜?只是,谁又知道呢。

    ……

    街道另一头。

    两个少女正急匆匆地往芙园赶,一边连走带跑,一边不忘将适才所遇之人悉数点评一番。

    “小姐,刚才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真让人讨厌,对吧?还有还有,他旁边那个侍从,看上去也不像好人。”

    “哎哟,小丫头,跟着本小姐长本事啦,小小年纪还会看人了,不错嘛。”

    “哎呀小姐,人家说的是真的啦——”

    “嗯,同意!是不是坏人不好说,可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讲理的人。看他也不像寻常人家的公子,竟然一点礼貌都没有,黑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了他银子似的。”

    “是了是了。不过那个黄衣服的公子还是很好的啦,谦谦有礼,还帮小姐解决了那个野蛮的王小姐呢,嘻嘻~”

    “嗯,是挺好的!艾艾——我说,你个小丫头,是不是想嫁人啦?回去我让娘给你张罗个好人家,好不好?”

    “小姐真坏,人家才没有哩。”

    有人借机打趣,有人羞得小脸通红。

    ……

    掌灯时分。

    主仆二人气喘吁吁返回了芙园,未近园内只到园子门口,便听到从里传出的训斥声。

    “你们两个,天天服侍小姐,怎么会不知道小姐的去向?”

    “这丫头真是太不让我省心啦,才去乡下几天,竟连人都不见了。哎——”

    “这么晚了还没回来,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啊?!你们两个,赶紧给我出去找!”

    远远望去,瞧见红缨和小六低头并肩立在闺房外,委屈地不敢吱声。顾夏白惭愧地朝身侧小丫头撇了撇嘴。

    得到顾氏的指令,红缨与小六两个下人正要出门来找寻小姐。

    顾夏白知错,忙理了理跑得有些乱的衣裙,便讨巧似地朝园内边走边亲切唤了起来:“娘,我回来了——”

    此刻正在闺房内坐立不安的顾氏,一听这熟悉又甜腻的呼唤声,手中揉乱了的丝帕瞬时跟着舒缓,紧蹙的峨眉也舒缓了不少。

    她朝门外匆匆望了一眼,嘴角不由地扬起笑意。只是又一屁股坐在了正对门的红木圈椅上,似乎余愠未消,嗔怪地朝顾夏白望去。

    “娘,都是夏白不好,惹娘生气也让您担心了。”

    顾夏白快步朝顾氏走去,见娘亲依旧装作不理她,便轻轻蹲在顾氏一侧将脑袋伏在了顾氏的膝头,“娘,您别生气了。女儿向您保证,下次再也不偷溜出去,乖乖呆在园子里,行吗?”

    见顾氏并未回应,顾夏白仰起小脸,水汪汪的杏眼忽闪忽闪,摆出一副小可怜样,朝着顾氏撒起娇来。

    顾氏见状,憋不住笑出了声,也不好再继续装了。这孩子让她心里头牵挂欢喜,如何真舍得责怪呢?况且平日里乖巧孝顺,她心疼还来不及呢。

    “你知错就好,外边多危险呐,又不带家丁,万一遇上坏人&34;顾氏想要说教,一看眼前人儿的小可怜样,只好不舍道,“快起来吧,地上凉。”

    “嗯嗯,谢谢娘亲,娘亲真好~”撒娇什么的,她顾夏白最会了,嘻嘻。

    顾氏忙拉起闺女,任由她腻在自己怀里,一脸爱怜。

    “既然小姐已经平安回来了,我就不责罚你们了,今后多留点心,不能再有下次了。特别是你!”

    顾氏说罢,朝着巧巧狠狠瞪了一眼。吓得巧巧连连道是。

    红缨和小六领了意后,双双退门出了屋子,忙活各自的事情去了,只留巧巧一人在屋内服侍。

    这红缨同巧巧一样,也是顾夏白的侍女,只不过她负责的是厨房和园内清洁这一块,不如巧巧同她这么亲密。

    小六呢,负责的是园内粗重活,还有园子的安全。虽然小六没啥功夫,好在人还机灵。这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总得有个把男人装点下门面才行。

    “夏白,你出去玩了一天都饿了吧,看娘让厨房给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来来来,快坐下吃。”

    顾氏边说边将她拉在桌旁坐了下来。

    顾夏白这才想起,自己出去瞎逛,竟有大半天粒米未进。娘亲如此一说,她才发觉自己真有些饿了,肚子也咕噜咕噜开始抗议起来。适才只顾着认错,竟连这满桌美味都给忽略了,真是罪过罪过呀。

    “哇,都是我最爱吃的!谢谢娘亲,娘亲最好了!”

    顾夏白边说边朝着顾氏那施满厚厚脂粉的脸上轻啄了一口,顾氏顿时喜笑颜开。

    其实这顾氏年轻之时颇有姿色,加上头脑精明,年纪轻轻就在月牙城开起了青楼。

    这些年积累的财富自然不少,更重要的在是皇城人脉畅通,生意兴隆。现虽年过四十,依旧风韵犹存。她坐在圆桌另一侧,看着狼吞虎咽的夏白,脸上泛出了疼爱的笑意。

    “慢点吃,别噎着了。傻孩子。”

    “嗯——嗯——”

    这些年,这个女儿的到来,弥补了顾氏生命的大半缺憾。她很疼惜这个孩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还花重金聘请上好的师傅教习夏白文才舞艺,凡是大家闺秀该有的,顾夏白一样都不缺。

    “对了夏白,今儿个十五,照例凌公子戌时会过来。你吃完饭后梳洗准备一下。”

    顾氏的话打断了夏白兀自神游的思绪,她一口菜夹到嘴边,都忘了朝小嘴里送。

    光顾着吃,都忘了今晚凌公子会过来,该打该打。顾夏白在心里责怪着自己。凌公子要来,得好好准备一下,不能让他有一点失望才行。

    “嗯,知道了,娘。”顾夏白乖巧地应道,随即悄悄加快了扒拉米粒的速度。

    ……

    芙园左侧闺房内。

    顾夏白泡在温暖的浴汤中,双手摆弄着浮在水上的玫瑰花瓣。满屋子的水氲,如梦似幻。

    泡了好一会,渐渐感觉有些困乏,眼皮不听话地慢慢耷拉了下来。

    迷迷糊糊中,面前似乎凑过来一张冰冷却好看的脸,一脸鄙夷地盯着她。

    “咦——”瞬时清醒,她在那渐凉了的水里打了个激灵,”怎么回事,怎么会看到那个倒霉鬼?呸呸呸,出去一趟脑子是坏掉了吧?”

    顾夏白念念叨叨自言自语着。

    沐浴完后,巧巧捧上干净衣物上前来为她更衣。

    今晚她一袭雪白薄纱轻裹,青丝及腰,纤纤玉足颈上用红绳绕了两个蝴蝶结,绳结末端,系着两个小银铃。那是她跳舞时喜爱的装扮。

    顾夏白坐在梳妆镜前,直到妆容令她满意,这才起身。时辰差不多了,可别让凌公子久等。

    出了芙园,走过一片空地,绕至芙园外通往藏娇阁前院的长廊。每个月的这一晚,她走在这条廊上,内心总是充满着期待和喜悦,又有一丝丝说不出的紧张。

    弯曲的长廊尽头是一座五角高阁,那是顾氏设定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处所。

    顾夏白平日不用抛头露面,只是对这一位例外。

    从五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开始,这人每个月的月圆之夜都会准时来藏娇阁。到来之时,留下一笔不小的银两,只点名顾夏白作陪。

    刚开始顾氏有所担忧,一则夏白是清白孩子,再则这人言语不多又蒙着面。起先几回,她都是派了有功夫的人在门外守着。不过来回几次之后,见这人举止得当,并未有丝毫冒犯之意,只当他是喜爱夏白的舞技,便也每次都应允了下来。

    顾氏虽不想夏白抛头露面,可是每次只需跳跳舞,一笔不小的银子就进了口袋,顾氏还是觉得这笔买卖做得划算。

    顾夏白呢,第一次为凌公子献舞时,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又鲜少见过生人,自然是畏惧。

    可时间长了,且来人每次都给她带着礼物,又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跳舞。顾夏白便慢慢地习惯,习惯之后就喜欢上了,她喜欢为这个人起舞。

    来到高阁之下,她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扶着栏杆,轻盈而上。

    “叮铃铃叮铃铃”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是她来了。

    他暗自生出一丝期待。尽管他不愿意承认。

    偌大的房间内,没有掌灯,一片黯然。

    带着精致面具的男子独坐房中一角,瞳孔里升起无法掩饰的喜悦,却又随着铃铛声的靠近,缓缓消逝殆尽。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刺骨的漠然和冰冷,还有酒精挥发的晕眩和寂寥。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了。

    “凌公子,你在吗?”

    温柔的带着点迟疑的她的声音,让男子原本刻意去放松的心,又瞬时被什么紧紧地纠在了一起。

    他循声望去,挪不开眼。

    今晚月色朦胧,一如当年那个不安的夜。曾经粉雕玉琢的三岁女娃,如今已亭亭玉立。她静静立在门口,身段清婉,一袭白纱胜雪,飘然若仙。

    屋内的男子,有些失神。心,却阵阵抽痛。

    在多少个黑夜里,他一遍遍告诫自己,她不过是仇人的女儿,复仇的工具,绝对不可以对她产生一丝别的情义。

    可是今日在闹市中,当她与别的男人相遇时,他却那样无法释怀。

    这一切不都是他精心策划的吗?只要她被北寒王看上,他的复仇大计不就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吗?

    不过显然,白天闹市里的事情并未朝他预期的方向发展。他竟对此有些欣慰。

    “嗯,进来吧。”

    屋内飘出男子淡漠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线后,顾夏白这才借着窗外迷离夜色,缓缓步入房内,摸索着点亮了房中的烛火。

    奇怪。今晚他为何不点灯?房内弥漫着酒气,顾夏白不由地蹙眉,看来凌公子今晚喝了不少酒,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吧。

    顾夏白原本高涨的情绪,随着满屋子的酒味逐渐低迷了下来,她有些担忧他,便试探着问道:“凌公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凌霄并没有回答,一张覆盖了整个面部的精致面具下,根本看不出他半丝表情。只是,借着摇曳的红烛,顾夏白从他始终无法聚焦的双眸中,分明感觉到了一丝哀愁和恨意。

    顾夏白不愿他不快乐,以往每次来这里,他都没有真正开怀大笑过。可是即便如此,只要她表演完精心准备的舞蹈后,他总还是会道出些愉悦轻松的话语。

    “那我为你跳舞吧。”顾夏白柔声望着眼前落寞的男子,渴望用欢快轻灵的舞蹈,让他暂忘尘世的烦忧。

    “不。今晚你不用跳舞,过来陪我坐会。来——”男子抬起白皙修长的五指,轻轻勾了勾她雪白的衣角。

    顾夏白有些怅然。

    几年来,每个月的这一天,她习惯了为他翩跹起舞。今夜,这种习惯要被打破,是多么不自在啊。

    她有些紧张地坐到了男子的身侧,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给你买的。”

    男子朝桌上一个鼓起的纸袋示意了一下,又将目光转移到她白皙的脸颊上。

    顾夏白闻言,一扫适才的阴霾,忙喜悦地迫不及待拿起了纸袋。

    “什么呀,又是糖葫芦!人家都长大了,早就不是小孩子啦,你还挑这种东西哄人。”

    她嘴里嗔怪着,眼角却含着甜蜜的笑意。

    顾夏白记得,从五年前第一次为他跳舞开始,他每一次来这里都会给她带几串糖葫芦。

    这个比她大一轮年岁的男人,也许只是把她当小孩子一般哄,可她却很吃这一套。

    其实她并不爱吃甜食,然而时间久了,习惯便会变成喜欢,就像她对他的心意。

    这个不善言谈的男人,或许只会为她准备些小孩子的吃食。可是,于她而言,足矣。

    男子看着吃的开心的人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宠溺。她还是那么单纯随性,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不像他,需要用一张面具来遮掩那颗虚弱不安的心。

    “给,这是送你的。”

    片刻后,男子从怀中掏出一支通体碧绿的翡翠钗递向夏白。

    顾夏白先是一怔,而后甜甜一笑,小心翼翼地从男子手中接过礼物。

    这算得上是她第一次正式收到他的礼物。她心中雀跃不已,脸上泛起了红润。

    &34;这钗看着很贵重,一定花了不少钱吧?”顾夏白羞赧道。

    尽管这翡翠钗款式有些过时,颜色配她的话也难免有些老气,不过不打紧,只要是凌公子送给她的,她都喜欢。

    “喜欢吗?”

    “嗯,喜欢!谢谢你,凌公子。”顾夏白一脸幸福难掩笑意,小心捧着翡翠钗爱不释手。

    “嗯,你喜欢就好。”男子轻轻扬起了嘴角,她喜欢就好。

    小心地收好钗子,二人相对坐于桌前,她安静地陪着他饮酒,似乎若有所思。

    良久,夏顾白抿了抿嘴,轻声试探道:“那个,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曾经很多很多次她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许是今晚的翡翠钗给了她勇气,她居然说了出来。

    男子闻言,手中的酒杯停顿在了半空,他似乎有些诧然。

    适才好不容易缓和了些的氛围,似乎又瞬时降到了冰点。

    “算了算了,对不起,是我太冒失了。”顾夏白见他如此,忙解释道,“我只是想,我们都认识五年了,可是我却一点都不了解你,除了知道你的名字叫凌霄,其他的一无所知。”

    她像有些委屈,他对她似乎了如指掌,而他却像一个谜,这不公平,不是吗?

    只是,如果公平硬要建立在他的痛苦和不悦之上,那她情愿不要公平。

    这世间,或许每个人都有不愿让人窥探的东西吧,比如他的脸,比如她的心。顾夏白心想。

    抬眼看着她蹙起的蛾眉,男子似乎心有不忍,淡淡道:“好,我给你看。”

    他竟这么好说话?早知道这样就不用等到今天了,额,果然勇者无敌呀。顾夏白心道。

    须臾间,精致的黑色面具从男子脸上慢慢褪去,逐渐露出了一张不算惊艳却让人感到十分舒服的脸。

    只是,相对于一个成年男子而言,这张清秀的脸似乎有些过于苍白了。

    “怎么,吓着你了?”见她半响无言,男子蹙了蹙眉,主动打破了沉寂。

    “没没”顾夏白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凌公子原来是这样的。

    今日美男见得太多,实在有些难以消化,她暗自喜道,“凌公子,你为何要戴面具呢?这样不是很好么?”

    这一次,男子却并未作答,原本柔和的目光瞬时阴冷了下来。

    今晚,气氛似乎有些诡异。

    顾夏白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两只小手无措地摆弄着桌布下的衣角。

    良久,男子重新拾起桌上静躺的面具,掩盖住一切情绪,淡淡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起身离去,再未多看她一眼。

    夏白朱唇轻启,欲要挽住离人,却奈何找不到理由,只得目送他出门而去。

    今夜,佳人应是无眠。

    ……

    凌霄戴上面具,大步走出了藏娇阁。

    门外,红衣女子等候多时。她见男子出来,一个箭步走上前去。

    此时夜已深,街道上行人甚少,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两人同行走了一段,红衣女子才贴近道:“主人,属下已经打探清楚北寒王一行人的住处,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动?”

    面具男子思量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随即吩咐红衣女子道:“钟荑,你明日通知下宫里的人,让她见机行事!”

    “是!”红衣女子果断应道。

    这个叫钟荑的女子,年芳二十有余,长年一袭红衣,不似一般弱质女流。她身姿矫健,眉宇之间略微透着一股英气,青丝一把整齐梳至脑后,利索地用一根红绳绑起。

    两人再无其他对话,并肩朝着茫茫夜色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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