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落霞
天清子赶到海角村时,好像进了水晶宫。田地里、村道边、房屋下挤着栩栩如生的人形冰雕,每一尊晶莹剔透,寒气透骨。天清子心如死灰。
刚才天空中出现的冰火两条巨龙,那种元素波动天清子再熟悉不过,正是妻子羽裳。
可她明明身受冰火两毒侵蚀,体内元素紊乱,要想催动如此大型魔法,想那此时已是凶多吉少,天清子眼含热泪,脚步蹒跚,竟然不敢向前。
羽裳霞知道,自己现在是强弩之末,之所以还能站起来,靠的是紫碧螺戒指中的魔元。
这紫碧螺为法师至宝,当年是天清子师兄弟游历时,合力剿灭了一只深渊魔螺,后用那螺壳炼制的一件宝物。那魔螺本源魔力充沛,作成戒指可以增幅法师百分之四十的法力,当真是法师不可多得的宝物。
此外,由于这魔螺本体为史前巨螺,生命已达万年之久,因此,这戒指炼制后竟还有个隐藏属性,培元固基。
也就是说,任何人佩戴这枚戒指,体力、魔力都会有相应的增加,所以冰火两毒交侵的羽裳霞,还能支撑着站起来。
羽裳霞知道,自己的魔力,只能支撑一个大型魔法,就算是瞬间移动,也不过能瞬移数十米的距离,这对于攻击半径达百米,突袭速度见长的战狂武士来说,她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
而且羽裳霞也不能走。
整个村庄的人还在这里,在这些战士的刀下,他们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现在能守护这些村民的,只有她。
不过法师是智慧的群体,开门的瞬间,趁着众人愣神的时机,羽裳霞已凝聚全身法力催动旋风,将三百人卷入天空,随后将寒冰真气灌入其中,在空中将三百人活生生冻成了冰雕,然后再摔落在地。
与此同时,哲奇斧上的烈火已经凝聚成型。
可羽裳霞的魔力已罄。
珠宝店的阿珠坐在家中,洗完脸,擦上胭脂,翻出久违的首饰,对镜自赏,窗外光芒大盛,黑夜如昼,阿珠好奇的探出了头。
一道烈火在天上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战斧,斧身上烈焰缭绕,悬在天上犹如太阳,一股开天劈地的气势,排山倒海般涌来。
阿珠的妆化了。
“什么人!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突地一声暴喝,竟让斧子上的烈焰也淡了一些。
大刀刘头上戴着一只铁桶,胳膊上插着两只竹筒,手里持一只扫帚,威风凛凛地站在村道当中。
疯傻的大刀刘骨子里依然记得自己曾是战士。
“疯子。”哲奇心下冷笑,
大刀刘将这扫帚一挥,摆出了一个架势,口中“呀呀呀呀”地呼号,如骑士般径直向哲奇冲去,大刀刘的扫帚舞的毫无章法,但高阶武士的根基还在,竟无意中使出了破击剑法。
哲奇看也不看,护身真气一涨,本以为可以将他崩飞,可没想到在大刀刘高阶破击剑法的横扫之下,这真气竟然没能挡住,扫帚拍在了哲奇的头上。
哲奇的金鹏头盔上,有装饰精美的金色盔羽,此时又挂上了四穗扫帚须子。
哲奇由惊转怒,追杀羽裳霞本是秘密行事,哲奇并未告知周边州府,此时他没想到这村子里竟然还有一位高阶战士,他仿费受到了无尽的羞辱,此时烈火斧炎已经成型,他顾不上这个疯子,只能催动这炼狱战斧体积暴涨,他要毁了整个海角村。
疯傻的大刀刘仰头看着火焰燎绕的战斧,举着扫帚,哈哈大笑。
“太阳,太阳,我不怕你!”
“太阳”没动,羽裳霞动了。
大刀刘的插科打诨,给她留了喘息的时间,让她把最后的魔法凝聚成型。
每个法师都有自己最后一项生命魔法,就是燃烧自身法力,与敌人同归于尽。在灭世之战时,曾有无数低阶法师,选择这种自杀的方式与魔族同归于尽,不过对于高阶法师来说,却还没有逼到如此境地的时候,毕竟对于高阶法师而言,打不过还可以逃跑,不至于拼命。
可羽裳霞顾不上许多了,这战斧一旦落下,全村的人无一幸免。
羽裳霞是冰火双修,她体内有冰、火两系魔力。此时,一道比那炼狱战斧更耀眼的光芒闪过,羽裳霞身上红白交错,一冰一火两条巨龙从她体内呼啸冲天,缠绕在那柄战斧之上。
碎裂的金属片漫天散开,如同萤火虫般在天空洒下耀眼星光,点缀在海角村的角落。
哲奇依然站着,双手擎天,依旧保持着挥下斧子的动作,被火烧焦的脸上交织着惊恐、愤怒、不甘、恐惧的表情,连眼睛都没能合上。
那件曾誉为世间防御力最高的金鹏宝甲,已烧成了焦炭,如碎裂的布帛一般挂在哲奇健壮的身上,不时抖动。
天清子冲进屋内,羽裳霞已倒在地上,村民正围在她周围,不停地哭喊着。
“都让开!”天清子一声暴喝,村民们被震得四散开来。天清子伸手取出蓝缨草,右手起符,在空上急画,将这草与符纸同时化了,喂到羽裳霞嘴里。
可那些汁水全流了出来。
“阿霞,我来了,你挺住。”天清子伸手一指抵住羽裳霞腰间,一股股真气喷涌而出,可这些魔力仿佛打进了虚空,飘散不见。
疯了的天清子持续催动真气,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滑下。
一双手轻轻地为自己擦了泪珠。
羽裳霞脸色惨白,看着眼前的丈夫,笑了。
“清哥,没用了。”
“阿霞,不,你挺住,我还有办法,我还有本源之力,你一定挺住,我一定能救你。”天清子泪水连连,他顾不上其他,哪怕用自己的命来换,他也要救活妻子,他准备道家秘术,续命术。
这是一种以减少自身真元为代价的法术,可以给受术者接上一到三年寿命。
“没用了,清哥,我的元神已经碎了,你要好好活着,照顾我们的儿子。”羽裳霞眼睛向床上看去,天清子看到,在她的身边,有一个满身血迹的婴儿,用羽裳霞的披风包裹着,孩子身上紧紧地贴着红色的项链,正是生命项链,眉眼和天清子颇为相似,可生命气息却极为微弱。
羽裳霞燃尽法力,把哲奇烧成了一团焦炭,可这一番搏命操作,却也引动腹中胎气大动,这个不足月的孩子,提前出生了。
羽裳霞油尽灯枯,秀子接孩子出生时,孩子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羽裳霞强撑起身子,拽下那条生命项链,小刀明白她的意思,将项链系在孩子的脖子上,一阵红光闪过,那婴儿竟然透了一口气,也有了微弱的心跳。
“这是我们的儿子?”天清子颤抖着抱起了儿子。感受到儿子微弱的气息,天清子心神大乱。
好在这孩子元神根基俱在,天清子凝神催动自身灵元,硬生生将自己的灵元注入孩子的体内,这种逆天改命的本领,本就是道家绝学,但代价也是巨大的。
孩子终于睁开了眼睛,哇哇大哭,天清子的头发却一下子全白了。
听到孩子的哭声,羽裳霞的眼里焕发了些许光彩,“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天清子抓着着妻子的手,紧紧地贴在脸上。
“好好的,你们要好好的。”羽裳霞眼里满是不舍,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了,手,缓缓垂落。
“阿霞,我们才刚有孩子,他不能没有妈妈,我不能没有你。”天清子死死地抱着妻子的尸体,连老天也不忍见这人世间生离死别,久违的乌云密布,霎时暴雨倾盆。
比起羽裳霞当初施法降雨,这场雨水量更大,更足,更长久。
足足下了三天,海角村又恢复了宁静和丰茂。
在海角村南麓不远处,有一个独立的小岛,旱魃除掉后,海角村的天气终于恢复了正常,海岸线一夜暴涨,人们迫不及待地出海打光渔,开垦耕种。
天清子和小刀驾着一叶小舟,也出了海,他们向附近一个不远的海岛划去。
小刀说,那里是个荒岛,可岛上风景很好,有水,有兽,是渔人出海的休憩之所,那里有不少海鸟聚居,唧唧喳喳很是热闹,霞姐一直想过去看看,可惜大旱退潮,那孤岛如同死地,未能如愿。
过不多时,二人到得岛上,天清子四处打量一下,见草长莺飞,花红柳绿,心中也是一畅。“阿霞生前最喜热闹,这岛上鸟语花香,正合她意。”
小刀拿出鹤嘴锄,选了个地方挖起了坑。
天清子拉过小刀,要过锄头,他要亲手为妻子选墓、造墓。坑挖好后,他打开随向黑色包裹,正是当初阿霞背上所负的包裹,里面赫然是一对铁钩。摸着这对钩,天清子又是悲从中来,妻子涉险中州王城,如今又命丧于此,全是为这一对钩。
“小刀,你知道这是什么?”当日在矿洞中,小刀为救妻子孤身犯险,以死相求,让他感动不已,他又得知小刀跟随妻子学艺,心中更多了一分亲近。
“这像是兵器。”小刀没见过钩,只是胡乱猜测,当日救回羽裳霞后,这个包裹就一直在羽裳霞身边,日夜不离,但他也从未问过这包裹的来历。如今看来就是一对普通的兵器,这怎么值得霞姐以命相搏呢?
“这是天玄钩。这是第五代观主百谷亲手所铸,是我白云观镇观之宝。”天清子淡淡地说。
小刀听了一惊,这百谷他听母亲讲过,这是道尊,这对钩既然是他的兵器,那就是和屠龙刀、倚天剑、裁决棒同一级别的兵器,自然是天下第一宝物。
“这天玄钩本为我观重宝,可是却被奸人所盗,我和妻子奉师命下山追寻,历尽万难,终于探听宝钩下落,原来是那奸人献入皇宫,要将此宝献给当今皇帝,好换一生富贵。”天清子抚摸双钩,眼中杀气尽显。
“那皇宫高手虽多,可在我眼中如同草芥,我本想杀入皇宫自取,可阿霞怕多生事端,她化成秀女,在宫中潜伏多日,终于查出那宝钩的下落,这才将宝钩取回。可是后来皇家侍卫尽出,我在路上连杀几名好手,护送阿霞逃走,我们约好在白云观相会,可阿霞怀有身孕,功力大减,最后竟来到了这里。她才二十六岁,我们才刚刚有孩子,就为了这一对钩。”天清子扑通趴在地上,好大的男儿,泪如泉涌,他俯身看着妻子的仪容,怎么也看不够。
小刀也跪在一边,俯身痛哭。
两人哭了好一会儿,天清子将妻子放入挖好的墓中,羽裳霞穿着那件法袍,脸上擦拭得很干净,秀子为羽裳霞淡淡画了妆,显得美艳动人,好像只睡着了一般。小刀甚至在想,霞姐是不是只是睡着了,她一会儿还会醒来。
天清子凝视半晌,将天玄钩中的一只取出来,放进妻子墓中。
“阿霞用命换来的钩,就让它陪着你吧。另一只,我带在身上,我们仍是生死不离。”
“这天玄钩本是雌雄一对,如今却分开了,正如我与阿霞阴阳相隔,生死分离,此后,这钩不再叫天玄钩,而叫离别钩。”
合好了墓,天清子取出玉笛,静静地吹奏许久,小刀不谙音律,只觉这曲子旋律虽是悠扬悲怆,内中像有无尽相思,听着不免也落下泪来。
这岛上有块巨石,高逾数丈,通体黝黑,由于常年受海浪拍打,通体光滑。天清子看了看,挥钩急书,阵阵剑气破空,竟是以气破石,写得一首诗,天清子一挥衣袖,一股强大劲力将那巨石上的粉沫震飞,四行潇洒飘逸的字迹清晰显现。
一捧芳草一捧沙,
一重叠浪一丛花。
谁向沧渊问天意?
只留痴心在落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