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至亲反目
倘若是不能动用,是否这些东西有不正当的来处?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江清流怏怏不快,薄野景行见状,轻轻拍拍他的肩,一脸长辈的语重心长:“你毕竟是盟主,江隐天也好,你们家族长老也罢,有事瞒着你也是非常正常的。如果什么事都让你知道个清楚明白,你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白道还是黑道的。”
薄野景行上前挽住他,像只大狐狸一样笑眯眯的:“娃娃现在有何打算?”
江清流行至跟前,目中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当思及薄野景行的话,他伸出手,将衣料层层剥开。他身后,负责此墓室的教习终于开口:“庄主为何如此?”
江隐天未再犹豫:“还愣着干什么,速速将他拿下。”
江清流低头看着手中的青锋剑,半晌方道:“等一等吧。”
“阿弥陀佛,江施主,贫僧相信你绝非作恶之人,若有误会,还请先同我们返回沉碧山庄再作解释。迷途知返,为时不晚,切莫越陷越深。”
江家由外所获的所有武学典藉都会被送往这里,担任教习师父、长居剑冢,是整个宗室的荣耀。但大好的青春,也是白白地折给了冰冷的坟墓和繁琐的武学奇书了。
江清流也知道这里危险,他立时携了薄野景行离开祖陵,然而刚一下山,真正被人堵了个正着!江隐天同百里天雄、广成子,及蜀中大侠铁笔判官等人领着人刚好赶到!江隐天眼中隐狠之色毕现:“江清流,你身为我江家继承人,江家培养你多年,如何竟与薄野景行这等人同流合污?!”
从墓地出来,外面风清日朗。薄野景行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明显是哪位教习的,高领深衣,倒是衬得很有几分飘逸。这时候她正跟这位教习纸上谈兵地切磋武艺。这里的教习,都是极高傲的人物,哪会将区区一女子放在眼里?
江清流却突然停了手:“江家历代先祖坟茔均设有机关,内藏各先祖创立的内功、武学招式等等。以供继承者闭关学习。”薄野景行探头看来看去:“江少桑曾说过江家有剑冢,内藏各种奇门武学,原来非是虚言。”
上次,即使是江清流潜逃,他也只是口头捉拿,实则依然存着袒护之意。如何两夜光景竟就翻了脸?!
江清流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这些年江隐天对他虽然严厉,为人也独断专行,但是其实内里还是十分爱护的。毕竟继承人极难培养,从家族利益考虑,他确实是真心百年之后,让江清流承其衣钵。
教习看了江清流一眼,见他并无旁的指示,只得弯腰拔去封棺的木钉。江清流面色冷静,手心却已然微微出汗。
此人根本不多问,立刻再度拱手:“是。可是庄主,剑冢乃禁地,外人不可入内。”
江清流无语:“江家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但也正因如此,江清流的个性他也再了解不过。江隐天叹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有往前走。
他身后的黑影毫不犹豫,立刻上前开门。这些都是江家的子弟,因为一些出众的天资,被派入剑冢担任教习师父。除了培育江家继承人之外,年轻一辈的少年子弟中资质优秀的良材也有幸能够得到他们的指点。
其中铁笔判官还劝说:“江族长且息怒,依在下看来,事情真相如何,今日断言为时尚早。不如听听江盟主作何说辞。”
江清流直视他,语声清澈:“自我行走江湖以来,剑锋所向,无一不是奸恶宵小之辈。我承认尚不习惯指向亲人。再等一等。”
江清流冷哼:“你一路诱我至此,莫非没有替我打算好么?”
江隐天冷声道:“还能作何说辞?我江家百年声名,不能败坏在他手中。”
江隐天眼中有什么情绪流淌而过,很快就归于平静:“孽畜,你既做出此事,江家也留你不得了。还不速速随我回去领罚?”
江清流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薄野景行赶紧挥手:“此地不宜久留,离开再说。”
江清流也不是傻子,知道他这是打算咬死自己了。毕竟知道了江少桑的死因,江隐天是无论如何容不下他的。他心中虽然怒极,却仍平静地叫了一声:“太爷爷。”
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不到万不得已,怎敢取用先人陪葬之物?
江清流冷眼相望,祖孙二人四目相对,各有深意。那边百里天雄已然阴沉沉地开口:“江家培养出这样的继承人,一句逐出就完事了么?”
江隐天冷哼:“还等什么?”
江清流把她交给另外几个黑衣人看顾,负责守护江少桑墓中剑冢的黑衣人带着江清流由密道直接进入墓中。江清流以前自然也来过这里,但是来也是练武,没有人会惊动棺中先祖。
他身后的江家子弟俱都有些犹豫,毕竟平日里都是以江清流和江隐天为首。如今骤然接到这样的命令,他们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厚重的铜门被打开,其声喑哑刺耳。金属的碎屑四处飞扬,呛人至极。江清流是完全顾不上了。铜门之后是亚字形的墓室,墓室开阔,里面居然是复杂的黄肠题凑。棺木摆放在正中央的棺椁里,题凑格子里摆满随葬物品。
但是面前三人却跟薄野景行口头混战,所谓的口头混战,便是你嘴上施一招猴子偷桃,他回敬一招黑虎掏心之类。薄野景行先时还只和一个人玩,当然了,那个人已经被她一记“拨狗在地”给“打翻在地”了。现在新加入的两个人对战,眼见得她一记棒打双犬,这两位也要栽。
……
“江清流,你若不束手就降,便是同整个武林为敌!”江隐天语声冷肃,“既然如此,江某当着诸位武林同道宣布,由此刻起,你不再是我江家的子孙!”他这话一出,大出所有人意料。江家历来如何看重自己的继承人,武林中人俱是清楚的。原以为他会遏力保住江清流。
江家不是个奢侈的家族,但随葬品却极为丰厚,除去珠宝玉器,更有金珠银锭堆积直至墓室顶部。概是家族存银,若到紧急关头,江家子孙可以取用救急。这一片祖陵,除了藏剑,也藏宝。
“元亮大师,我确有不得已之处,但眼下不能跟各位回去。”江清流手里还拿着那把夺来的青锋剑,如果说之前跟着江隐天走他还有活路,现在则完全断绝了生机。而他身边唯一的盟友,竟然只剩下一个声名狼藉的薄野景行!
江清流忍无可忍地瞪了她一眼:“他是指你!”
薄野景行嘿嘿直笑:“娃娃,你们江家干过多少强取豪夺之事,黑历史你是不知道。但是任何一个家族要屹立江湖数百年不倒,总得干些昧着良心的事儿。端看你介不介意了。”
江清流目带疑云,突然伸出手,以奇怪的手法转动香炉。不消片刻,周围现出数十道黑影!黑影渐渐靠近,跪伏于地。薄野景行这才看清,这些人身着黑衫,轻功诡异,最年轻的也有不少五六十岁的样子。细观其来处,竟然好似从地底钻出一样。这时候其中一人道:“不知庄主何事驾临?”
江隐天示意所有人围上:“事到如今,岂由你我。”
薄野景行还不解呢:“小娃娃,你不是庄主吗,怎么成外人了?”
江清流担心江隐天随时赶来,也顾不得多看。净室尽头才是真正的墓室,为免扰及先人,墓室与净室间以两扇大铜门相隔。江清流大步走到铜门之前,但见铜锈斑斑:“打开。”
薄野景行也没有进去的兴致,也是么,就算有这个什么剑冢,江少桑和江隐天还拼命打五曜心经的主意。她会把这里放在眼里才怪。
江清流本来还想祭拜一番,如今看来,再耽搁他会被这老贼给气死。一怒之下,他直接动土了。虽是动土,他却并不直接挖坟——江家实力雄厚,那坟茔俱是整齐坚硬的花岗岩,再以泥灰浇铸。凭他手中的铲子锄头,要开棺谈何容易?
进入其内之后,只见地下有两间净室,一间藏满武功秘藏,另一间存放着江少桑的生平记载和一些遗物。兵器架上还放着他的佩剑。
江清流细看其胸口,里层的衣料跟皮肤早已粘在了一起,但胸口皮肤外翻的痕迹却非常明显!江清流眉心微动,虽然心中早有怀疑,然而一经证实,仍是惊痛难言,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身后的教习不知为何自家庄主会如此草草开棺,惊动先人遗骸。江清流表面平静,心里已是涌成滔天大浪!
薄野景行说的是真的,他爷爷不管是不是身中焚心掌,但死后确实是被人挖去了心脏!他牙齿紧咬,是了,薄野景行既然告诉他此事,定然知道他会求证。江隐天,你好狠的心肠!
江清流缓步穿过各种祭品,行至棺椁之前,薄唇轻抿,再不犹豫:“开棺。”
那批金珠玉石,还只是一个墓室的藏物,若是所有墓室加在一起,将是一笔何等庞大的数额?江家不是个奢华的家族,不可能真用这些金银随葬,埋入墓中,究竟是不动用,还是暂时不能动用?!
而这些教习师父若无族长、继承人的命令,也从不踏出祖陵半步。他们一生都在钻研武学,有的武学奇材,甚至从二三十岁便开始埋身于此,终年难见天日。
其实不消他说,江清流方才进入墓室,心中已有疑虑。江家宗亲中,颇多经商之辈。而商人最是讲究流通,岂会任由金钱堆积,成为死物?
江清流并不说话,那衣料外层本已是极脆,他一伸手就烂成一片一片。里面倒还完好,他层层剥开。传闻中江少桑体形高大,如今整个尸身已经完全缩水,变成了只有半人高的一具干尸。
他似乎也并没有直接挖坟的意思,反倒从墓前石碑旁的供案处下手。不一会儿,供案下被刨出一块地方。薄野景行感慨过后,靠上前来看他刨土。只见供案下竟然露出一方小香炉来。这倒也是稀奇,平常人哪有把香炉埋地底下的。
薄野景行搓搓手:“老夫虽然是你爷爷辈儿,但也是很民主的。若擅自替孙儿打算,岂不显得武断专横了么?”
但是除了族长和继承人之外,任何人不能自由出入剑冢。年轻一辈的子弟由各旁系宗主推荐,族长和继承人审定,可以学习两到三个墓室的武学。学成之后,再不许踏入剑冢一步。
他身后的黑影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闻听此言微微一怔。但教习的任务便是无条件听从族长与庄主的吩咐,他随即点头:“是。”
那石质套棺封闭极为严实,然比及诸多宝石珍珠的陪葬,却显得十分朴素。上面也只是一层菱形雕花。教习将套棺铜钉拔除,轻手轻脚地打开,里面是一方黑梓木的棺材。这墓葬规格,若是放在民间,早已被官府捉去砍头了。不过江湖中人本就随性,朝廷礼制什么的,也不放在眼里就是了。
毕竟是江家剑冢的教习,被一个女子用打狗棍法这么摞倒一片像什么话!围观的几个教习也觉得颜面上过不去,假作有了兴趣,纷纷要上前讨教。江清流心情实在是欠佳,也无心看几个献丑——这可真是献丑了。倒是薄野景行见到他笑眯眯的:“娃娃看到了?”
江清流彼时衣衫破碎,伤痕密布,这些人也真是好修养,竟然一眼也不带多看的。江清流指指江少桑的坟墓:“我要入内一观。”
当梓木棺材被打开,一股臭气弥漫在墓室之间。江清流也有心理准备,立刻以袖掩鼻。因为密封甚好,棺中人虽已腐烂,总算不至于完全无法辨认。江清流深吸一口气,下决定心,上前两步一看。只见棺中一具尸骨被白布层层包裹,不少布料已然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