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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颓然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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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柬是暗红色的,没有繁复的图饰,只是“百年好合”四个字被金灿灿的边线围绕着,华丽而不俗艳。仅仅一眼,已然刺痛了牧岩的眼,还有他的心。

    牧岩何尝听不出他语气的不善,下意识牵了牵唇角,语气淡淡地说:“你也知道仅仅是未婚妻而已。”言外之意,安以若还不是你妻子。

    把她轻轻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修长干净的手指拂开她额际的碎发,他说:“累了就睡会儿,我在这陪你。”

    牧岩松开手臂,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温柔的动作几乎将她的心融化,看着她朦胧的泪眼,他终于决定告诉她他的心意,“以若,我……”

    理智告诉她该推开他,而她也真的那么做了,可是当她偏头欲躲的时候,他长臂一伸,瞬间将她搂进怀里,不给她丝毫躲闪的机会,薄唇不带一丝迟疑地覆在她柔软的唇上,狠狠吻了下去。

    那时,安以若天真地以为,只要她成为一个好妻子,眼前就会海阔天空。可事实证明,她最终还是被命运摆了一道。

    腰上一紧,安以若已轻易落入席硕良怀里,她听见他的声音回荡在头顶上方,“看来牧大队长的伤是完全好了,都已经可以约我未婚妻吃饭了。”略带嘲讽的语气证明他已经极力在克制着惊腾的怒意,一句未婚妻,宣告了她的所属权。

    曾经在她需要他陪伴的时候,他总是弃她而去,现在她想一个人静静呆会儿,他却不肯给她这样的空间。安以若状似熟睡般翻过了身,睁着眼晴望向窗子,心中五味杂陈。

    房门被关上,卧室里再次安静下来,黑暗中,安以若听他叹了口气,然后感觉床边微微下陷了一角,她被他轻轻抱起搂在胸前,同时拉过薄被盖在她身上,俯低了头,将侧脸贴上她额头,低低地说:“我知道你醒着。你不想说话就听我说。”顿了顿,像是在挣扎,良久之后,他的声音悠悠传来,听到安以若耳里竟有些不真实的空茫感:“我爸和我妈也是大学恋人,他们很相爱,毕业之后更不顾家里的反对偷偷领了结婚证。听说他们刚结婚时生活很苦,他们住在出租屋里,我妈怀了我以后辞了工作在家待产,我爸天没亮就要出去工作,常常回到家的时候我妈已经睡着了,好像最长的一次我妈有一个星期没见着他。那天他回家看见我妈趴在床边哭,他吓坏了,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抱起她就往外跑。我妈哭得更厉害了,搂着他的脖子好半天才说我外公外婆白天来过了。我爸反应过来,僵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他突然哭了,抱着我妈一直说对不起……”

    之前想问的“还来得及吗?可以取消婚礼吗?”甚至是见到席硕良那一瞬他想直接抢回她的想法终究都被硬生生深埋在心底,他想,他真不该来见她。

    下个月六号,还有短短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无论是身为准新郎的席硕良,亦或是身为a城市长的安父,都不会允许这一切再有什么变化。安以若不会不顾及父母的感受和颜面,牧岩也不能不顾及她。于是,静默良久之后,他艰难地接过请柬,死死掐在手里,觉得眼前忽然暗了下去,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这一瞬间,他们或许还没有意识到,彼此的命运已经这一声呼唤中被彻底变改了原有的轨迹。安以若注定听不到那句深埋于心的告白,而牧岩,也注定迫不得已地忍痛放开她的手。

    原以为已经能很好地控制情绪了,原以为没有谁发现她的异样。可到头来,他还是知道了,可能比她还知道得更早。对她,他是气的吧,只是外人面前,他没有责问她一句,说出的话,目的不在于让人难堪,只是想提醒牧岩,她是他的未婚妻,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她没资格怪他,哪怕他的方法也同样令她觉得难堪,她也不怪他。长睫动了动,她垂下眼眸,记忆被拉回脱险那天,想到牧岩的保护,想到危急之时他的奋不顾身,安以若知道他不是为了升职才救她,他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了解他,可对他似乎也并不陌生。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是人民警察,即便不是她,他也会舍身相救的吧。

    埋在心底的痛楚慢慢复苏,席硕良突然哽咽了,他一直不敢去想父亲流泪时的表情,那是一道无形的伤疤,尽管不是他亲身经历,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他依然能感觉到疼痛。深深吸了口气,偏头将目光投向窗子,好半天才继续说:“爷爷家里很困难,我爸上大学的钱都是村里人凑的,我妈家庭优越得超乎我爸的想象,他不愿意受我外公的恩惠,坚持不肯进他的公司上班。可是你知道的,没有根基,没有人脉,想在这个城市立足并不容易,更何况是他那么老实憨厚的人。那段时间他工作一直不理想,也很不稳定,让我妈吃了很多苦。那天晚上我妈终于忍不住求了他,让他为了她接受外公的安排,她说她真的觉得很苦,她们明明可以生活得更好,为什么就这么固执,外公不是外人,是她的爸爸,她的亲人,她不愿意老人家为她担心,她不想因此失去生她养她的父母。我妈哭得动了胎气差点流产,我爸妥胁了,他进了外公的公司上班,住进了外公的别墅,妈妈得到很好的照顾,顺利生下了我。可是好景不长,爸爸从事的工作尽管在外人看来风光体面,但却不是他的专长更不是他的兴趣所在,哪怕他很努力地想要做好,为自己也为妻子争气,可还是表现平平。外公的苛责,亲朋好友异样的眼光,让他再也承受不了压力,在我还没满周岁的时候,他们经历了最后一次激烈的争吵,然后决定离婚。办手续那天,我爸还发着高烧,我妈哭了,就在我爸以为她会回心转意愿意和他搬出去住的时候,有个男人来了,我爸看着他搂过我妈的肩膀……原本的犹豫没了,他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就那样和我妈离婚了。”他的记忆里没有母亲,家里甚至没有一张母亲的照片,这些事情都是奶奶告诉他的,那年他十六岁。

    回神之时,她慌乱地擦着脸上的眼泪,转身时看见席硕良脸色沉郁地站在楼梯口,瘦高的身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等这么久。”或者晚了,可她还没嫁不是吗?也许还来得及,他不想就此放弃。

    “硕良,很晚了,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去客房休息吧。”房门被推开,安妈妈站在门口劝他。

    错了,都错了。乱了,更乱了。

    万没有想到席硕良会来,更没有想到牧岩会说出这样的话,安以若咬紧下唇,隐隐感觉到气温在下降,而席硕良的怀抱也骤然变冷,似是要将她冰封起来。

    感觉搂在腰间的收臂猛地收紧,席硕良将她更紧地搂在身前,他终于打破沉默:“下个月六号就不只是未婚妻了。一切都不容改变,包括我未来的岳父,也不允许婚礼出现意外。”他不允许任何人改变既定的一切,尤其是眼前这个男人。然后他从外衣内袋里取出那张红得灼目的请柬,递到牧岩面前:“下午去了缉毒大队没有见到你,既然现在碰上了,我也就不多跑一趟了,介时希望牧大队长赏光。”并不是全无感觉,安以若的沉默少言已让他有所怀疑,否则他不会如此急切地将婚期定下,只是事情似乎发展得比他想像中坏许多。他不相信,爱了他六年的她真的会变,就因为他救了她?

    牧岩微变了神色,他深吸了口气,缓慢地收回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唇角抿成一线,目光投向急步而来的席硕良。

    惊觉到脸上的湿意,牧岩不得不清醒过来,滑开她的唇,温柔地吻过她带泪的脸颊,收拢手臂,与她拥抱在一起,俯在她耳际想说什么,却许久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她不愿意,她终究是不愿意。心口瞬间裂开一道口子,他感觉有血渗出来,蔓延着浸湿了胸膛。

    当面无表情的牧岩接过请柬,席硕良感觉到怀中的人身体瞬间僵住,他微微笑了,说出的话令人莫名难堪:“听说你这次立了功,下个月就要升为大队长了,恭喜。”他目光淡淡扫过牧岩骤然绷紧的脸,不急不缓地说:“虽然救人是身为警察的职责,但我还要是感谢你冒险救了我未婚妻。”顿了顿,他郑重说了声“谢谢!”然后搂紧安以若,强行将她带出了餐厅。

    或许老天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结果并不因他们而异,见了面到底没能改变什么,只不过,徒增感伤罢了。

    “三个月后,各大报纸杂志上处处可见我妈新婚的照片,她的丈夫就是离婚那天出现的男人,银行行长的儿子。或许这样的联姻并不少见,可我爸还是这个消息彻底击挎了,他变得格外沉默,除了会在不懂事的我面前自言自语外,几乎不和别人说话。后来,我妈去世了,她的遗书被送到我爸手里。她说,她好累,再也撑不住了,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下辈子她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和我爸过平凡的日子……”母亲的死是场意外也不是,否则不会有遗书,没人愿意提起,而他,也不知从何提起。

    风波就这样过去,席硕良没有追问她与牧岩之间的事,而她也不知道牧岩主动申请去了新警员培训基地担任教官,借由封闭式的训练陈封了自己的心,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她不再彷徨,固执地将有些人有些事隔绝在心门之外,她也不再沉默,投入了十分的精力与热情和他一起筹备婚礼。

    安以若整个人落在他怀里,无论如何也躲闪不开,委屈霎时涌上心头,晶莹的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她哭了。他不是她什么人,他们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接下来,是死寂一般的沉默。两个男人迎面而立,深沉的目光相触在一起,无意间透出丝丝危险的气息。

    他似乎笑了,声音依旧温柔:“没事,睡着了。”

    隐忍的情感在刹那间爆发,牧岩忘了一切。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将她搂碎在怀里,不允许她嫁给别人,不允许她逃离他身边。思及此,他更加拥紧了她,不理会她的挣扎,缠绵的吻急切地深处,有些疯狂,有些激烈,似乎带着丝惩罚的意味,又更像是耐心地安抚,总之,让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没有误会,也不再暧昧,之前的种种,就到此为止了。

    “以若!”未及成形的句子在下一秒被扼杀,低沉地夹杂着怒意的声音毫无预警地自身后响起,牧岩与安以若同时怔住。

    她更乱了。她希望他能说些什么,至少让她别再迷茫下去,给自己的心乱如麻一个理由,或者一个出口,她已经被困在了死角,眼看着就要失去判断的能力了。

    为了避免婚后与老人家相处不好,安以若主动提出去看望席父,然而老人家的反应却令她难堪至极,席父不仅不理会她,甚至连晚饭都拒绝与她同桌吃。她心里的难过不言而喻,却硬撑着没在席硕良面前哭出来。面对他的道歉,她只是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将委屈悉数吞回了肚里。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她会被接受,一定会的。

    谭子越走出包间的时候,看见牧岩将手中那份红色的请柬从中间轻轻撕开,挺拔高大的身影被黄昏的余辉渡上了一层晕色,他看着他默然转身,眼角似是隐隐划过一道光。

    这是席硕良第一次提及他的母亲,而他的脆弱,也是第一次在安以若面前展露。他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因为她,都懂了。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排斥她的家庭,又为什么在他父亲面前刻意隐瞒一切。他孝顺父亲,却不得不为了她选择了善意的欺骗。她不敢去想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经历的是怎样一种煎熬,而他放弃她又回头之时,又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为什么……”声音带着破碎般的迷离,安以若喃喃着,低低的声音却不似想要答案。为什么总是这样?她没有责怪他因执行任务而冒犯她,她甚至不要求他为地下室里那突如其来的一记亲吻多作解释,可是为什么现在又是这样?他们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眼眸蒙上一层雾气,心尖涌起的心疼令她忍不住抱紧他的腰,安以若将脸贴在他胸口上,哽咽地说:“硕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为我更爱你,却不知道,为了爱我,你付出了更多。”只要他不放手,她不会离开他,永远不会。

    席硕良说不下去了,想到父亲抱着年幼的他回到乡下从此一撅不振,他就觉得心疼。父亲是个骄傲的人,或许相比那些更有资本骄傲的人而言,他的妥胁很是可笑,可身为儿子,他没有资格嘲笑给予他生命的父亲。他完全可以理解那样一个坚强的男人是怎样被一桩失败的婚姻所打倒。父亲没有在婚,为了前妻的死他崩溃过,也绝望过,可为了年幼的儿子,他咬着牙挺了过来。然而,他始终自责,自责当初为何那么决绝地离婚,自责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我再陪她一会儿。”他坚持不肯离去,似乎非要等她开口。

    不知道是怎么捱到家的,只记得席硕良脸色沉得可怕,一路的沉默恨不能让她窒息。她坐在车上,疲惫不堪地闭着眼晴,心底涌起无尽倦意,明知道车停下来,她动也不想动。然后,车门从外面打开,他俯身将她抱起,很快的,她听到开门的声音,熟悉而关切地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和米鱼出去吃饭了吗?”是安妈妈的声音,而安以若和米鱼出去吃饭的事他也是从岳母这获悉的,他只是去接她,遇上牧岩仅仅是意外。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三次亲吻。第一次,她站在停车场等米鱼来接机,恍惚间被陌生的他搂住纤腰,他的唇蜻蜒点水般划过她的;第二次,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特有的男性气息围绕在她鼻端,缠绵而动情地吻了她;第三次,似是不能接受她的抗拒,撬开她的牙关与她唇齿相戏,那么疯狂,那么霸道。

    或许,一切都错了。他不该来见她,他不该打扰她平静的生活,他更不该吻她。他受不了她的拒绝,也不想惹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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