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只要我还在,只要你还爱

    绿瞳僵尸飞身过去，它在山崖上找了许久，崖壁上长满了葛藤和翳形草，并没有什么花。它转身掠上礁石，礁石上巧儿静静地倚石而坐，海风拂乱了她的白发，她的唇角仍带着甜美的笑意，夕阳的余辉斜斜地撒落在她脸庞，宁静而安祥。

    绿瞳僵尸将她轻轻靠在礁石上：“我去将它们全部采来。”

    巧儿回头揽着绿瞳僵尸的脖子，声音喑哑却甜蜜：“犼也给巧儿做口棺材吧？”

    其实我没有哭，因为你从不曾离去。在我眼中停泊的晶莹，不过是风撩枯枝，浪击礁岩。

    巧儿的视力越来越差，针线活计慢慢地不能做了，绿瞳僵尸仍旧找了许多玩物给她，人石、九钟、火齐镜等等，巧儿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只告诉它：“我最喜欢的，唯有秋天的苹果和观天苑海边的贝壳。这些东西奇则奇矣，我并不喜。”

    绿瞳僵尸无事时仍在小镇上做棺材，闲暇时它带巧儿去过了许多地方,一人一尸在山林中摘山果,在小河畔叉鱼,在山谷中采野花。

    众僵尸倒地不起。

    绿瞳僵尸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过去：“嗯。”

    巧儿冷不防睁开眼睛，笑容中竟带了些顽皮的神色：“你应下我不哭的，又说话不算数了。”

    它总喜欢卧在杂草间,双手枕着头，看巧儿赤着脚在溪水畔奔走。它的行为在僵尸一族中并未得到完全的理解，僵尸是个骄傲的种族,不能接受它们的始祖纡尊降贵屈身神界，以一个座骑的身份。

    红日渐斜，晚霞却更灿烂了，整个天空都被霞光所染，海水亦成了金红一片，耀眼非常。孤单的海鸟低鸣着盘旋而过，在空中留下灰色的影子。海浪也失了脾气，柔柔地亲吻着海岸。

    绿瞳僵尸回吻她，答得很认真：“我一定会找到的。都是犼的错，若不是犼，巧儿应早已得道成仙。”

    绿瞳僵尸替她梳头发，她的发间银霜越来越多，也渐渐地开始掉发，这令她原本浓密的长发渐渐稀少。人的一生其实就是由生到死的过程，只是美人迟暮总教人格外唏嘘。

    巧儿笑着吻吻它的下巴，只有她知道，这个僵尸始祖有多脆弱：“不要难过犼，你玩过捉迷藏吗？就是巧儿悄悄躲起来，犼来找，找到了巧儿就是犼的。犼，我们要开始新一轮的游戏了哦。只是下一世，我又会忘记你了，你一定要有点耐性，找不到的时候也不要着急。”

    绿瞳僵尸抱着她去到观天苑，在海边最大的一块礁岩上坐了下来。巧儿靠在它胸口，苍老枯败的长发抚过它的脸，它将下巴抵在她头顶，让她保持一个最舒适的坐姿。

    每当清风经过院落，总会带起苹果树的清芳、贝壳风铃的絮语。

    绿瞳僵尸缓缓走过去，距离并不远，它却走了许久。

    巧儿回身握了它的手：“巧儿已经老成这样了，犼你嫌弃么？”

    众僵尸不解，冥王屠苏对尸体防腐还是知道些，当即便答：“古以棺液相浸，以保尸身不腐。”

    巧儿便颇有些谓叹：“曾经那崖上开了一簇花，我总是想摘来插在窗前，开始总是摘不到。后来等我学了些道法的时候，又忘记了。”

    绿瞳僵尸将脸贴着她的额头，半晌不见她说话，它低声唤她：“巧儿？”

    绿瞳僵尸以手拭过眼边，兀自强辩：“我哪有哭！”

    日月如梭，绿瞳僵尸换了个地方，仍是开着棺材铺，巧儿跟着它，渐渐地老了。附近的人只道她是犼的娘，再不能想象她是它的妻。绿瞳僵尸给她买的衣裳钗环，仍是艳丽无比，她只得笑它：“这些颜色样式，我穿不出来了呢。”

    巧儿便缓缓闭了眼：“犼，我知道你在遗撼什么，天道、人道、仙道，这世上的道很多，也很遥远。而巧儿的道一直就在自己眼前，他们不懂，其实我早已修成正果。”

    “我靠！”座下屠苏痛哭流涕，“带我去斩妖台，带我去斩妖台……观音菩萨，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啊菩萨……你们号称慈悲为怀，总得讲点神道主义啊！”

    这一日绿瞳僵尸仍是为巧儿梳头，她的长发在它掌心里脱落了好多，它有些心疼——明明已经很轻了，怎地还是会掉呢？

    巧儿笑着点头：“崖上没有下脚的地方，小心些。”

    如来摇头：“听经数日，子尚懵懂。此盖因棺中无厕矣。”

    绿瞳僵尸便弃了这些珍物，秋日里驮着她摘苹果，时不时回观天苑的海里捞最漂亮的贝壳。所以侯记棺材铺的院子里种了好几棵苹果树。所以侯记棺材铺的每一处都挂满了贝壳。

    黄昏时分，巧儿想看海边的日落。

    它的指尖抚过怀中人闭合的眼睑，天边红霞的余辉散尽，暮色笼罩了大地。

    我不难过，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会种好苹果树，捡许许多多的贝壳，我会静候每一次轮回，就算是岁月尽头天地颠倒、沧桑破败，只要我还在，只要你还爱。

    对于教化僵尸，如来佛祖拿手。他高坐莲台，面目祥和，周身佛光万丈。因部分僵尸语言不通，他以心语讲经：“佛讲究因果，今日讲经阁有僵尸，本尊者就讲一个导僵尸与人为善的故事吧。很久以前，有盗墓贼进得一古墓，数次开棺，奈何棺中主人气量甚小，死扒着棺材盖。盗墓贼一怒之下，以数十枚封魂钉重新封棺，怒曰：‘尔弗许吾进，吾焉许尔出乎？’千年之后，有人开棺，发现棺中主人被整棺不明液体浸泡，容颜痛苦之色犹新。诸子，可知何故？”

    于是明里暗里找绿瞳僵尸麻烦的僵尸不在少数。绿瞳僵尸自是不惧它们，往往将捕得的僵尸都送往观天苑,让应龙与冰夷教化，实在搞不定的送给观世音，揪到如来的讲经阁进行感化。

    它帮巧儿编了藤椅，她喜欢坐在后院的葡萄架下边缝衣裳边看它做木工活计。有时候她替它倒水、擦汗，淡淡的木香在院子里散开，它以指尖抚过她的脸颊，待她仍温柔如初，并不觉得这样的容貌有何不妥。

    巧儿拈着它的银发，绿瞳僵尸缓缓握住了她的手，院落里只听见贝壳互相敲击的声音，空灵清悦。

    “你又骗我。”它将她抱在怀里，轻声说。可是巧儿再没有回应它，红日沉入大海，霞光绽放最后的光芒，它呆呆地在礁岩上坐了很久。

    巧儿笑着靠在它怀里，半晌突然道：“对面是观天苑后山吧？”

    身下并无回应，它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半晌又低声哽咽着唤：“巧儿？”

    绿瞳僵尸摇头：“巧儿还要活很久的。”

    它的指尖轻抚过她脸上的每一条沟壑，最后倾身将头枕在她腿上，它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依巧儿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