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伟大的海洋生物
“我靠,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师兄!”
巧儿将脸贴在它的脸上蹭蹭,仍旧是在写字:“你不是一直想要活着吗,现在你就活着了。所以你会有希望,所以你会发现你还有许多求而未得的东西。其实活着,就是达成或者错失一个又一个渴望。”
“嗯。”
“被逐出师门的师弟,师尊最看重的从来就不是翠微山,而是你。”
绿瞳僵尸收了手,缩进棺材里将她紧紧地抱了,再不去看那光:“以前,我总是独自一个。后来有了你,我觉得有个人可以玩,真好。再后来你学会了写字,我觉得有个人可以聊天,真好。可是现在……”
“这……师弟,这算是检讨么?”
“老头真的嘱托你照顾我吗?”声音中满是将信将疑。
它静静呆坐,烧伤的手却突然被握住,它转身就看见了巧儿,巧儿带着笑握了它的手重新伸向那缕阳光。金色的光止在她的手背,手心传来极淡的光感。
樊少景似乎早料到他有些一言,当下便笑道:“师弟,你我二人合力破阵,是否会容易些?”
樊少皇终于理解了鬼车,破口大骂的本事,有时候真是让人羡慕啊……
久攻不下,眼见得红日渐斜了。樊少景决定先救出樊少皇。法阵外,樊少皇的魂魄一直苏醒,见到他仍没好气:“你来看我笑话吗?”
樊少皇仍在沉吟阵式,闻言也是心不在焉:“你根本不配与我为敌,自然与我无什仇怨。况且以你这种装满豆腐渣的脑袋,不明白方为正常。”
他嘴里难得冒出个好字,巧儿却高兴不起来:“我直到现在仍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付你。我的很多东西都是你教的。甚至很多事我都不明白。”
两日后,阵中樊少皇突然破口大骂,鬼车探了几个脑袋偷偷查看,发现他颤抖着指向一个颜色陈旧的蒲团……
“暖暖的、直视的时候会很刺眼,”巧儿另一只手仍在它手心中写字:“其实照久了,感觉也没那么好啦。”
而阵中两只就不太和谐:“若三天之内你不能回去,你的肉身便会死亡。”
樊少皇又是一冷哼,樊少景在阵外忙活了一阵,终于出声:“这……明明是风雨掩月阵,阵眼在哪里?”
“嘎!”樊少景初时一直凝神准备元神出窍,他并不愚笨,心知巧儿肯定会改变阵眼位置,而有绿瞳僵尸在,他根本不可能赶在巧儿之前找到阵眼,故而一直在等巧儿换阵之时的瞬息破绽。离近了怕被她和绿瞳僵尸发觉,此时方才打量开始阵式……
此时翠微山已经将绿瞳僵尸得罪狠了,如不趁机消灭,到得晚上它便能自由活动,只怕后患无穷。
巧儿还是不忍:“可是他是个好人,我们困住樊少皇道长,令他生生世世不能轮回,本已是过分之举,又何必再累上樊少景道长呢?”
于是绿瞳僵尸便只得不停地变换方位,好在海面风涌浪急,巧儿虽喝了不少海水,却总好过被扎上个几剑。
绿瞳僵尸奈不住她的纠缠,终是点头应允。它如今模样虽丑,但承接了女魃的力量之后,这个新一代的僵尸始祖已经成为接近神的存在。
“被逐出师门的师弟,用愚蠢两个字形容你师兄我,是很没礼貌的。”
巧儿命了些虾蟹精将观天苑的山脉稍作更改,与海水相接,她的声音仍旧很轻:“此阵会连通山海之势,若你以前告诉我的阵法原理是真的,郝家道长们也没有说谎的话,则海枯山陷,此阵方破。”
樊少景抿唇:“什么事?”
绿瞳僵尸应声撑开海天之势,但樊少景明显不愿独去,巧儿在外布了魂阵,为的就是防止樊少皇逃走。樊少皇这个人素来不拖泥带水:“去吧。”
樊少景很是无奈:“先出去再赌气好吗?”
螃蟹与龙虾人缘甚广,绿瞳僵尸跳下海时一只正在海底调戏蚌的龙虾精已经得一海螺报信:“虾大,浅滩上有许多道士在围殴你们家老二老大!”
绿瞳僵尸只驮着她跑来跑去避开道士们扔垃圾一样扔过来的法器。巧儿是人,符录对她没用,绿瞳僵尸在水底,所有的符都不防水。
大伙瞧不见绿瞳僵尸,巧儿那颗在海面上荡漾的脑袋就成了活靶子。樊少景只差没有给道士每人发一框飞镖了。
巧儿吓得差点劈手将它扔回海里。
巧儿一翻身骑到它脖子上,动作太熟,如若行云流水般自然。
巧儿知道他在破阵,但是她不急,这个阵其实要破开不管是对樊少景还是樊少皇,根本一点难度都没有。但是阵眼离观天苑……
樊少皇的态度可丝毫没有因这番话而缓和:“虚伪!”
巧儿先去查看了法阵,樊少皇果然还在,见到她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巧儿也不以为意,她在阵前站了一阵,到绿瞳僵尸催促方轻声道:“樊少皇道长,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别致的阵式,请道长试阵。”
绿瞳僵尸的皮肤渐渐经不起这般烧灼,巧儿揪着它极力往海水深处走些,海水没过她的脖子时,驮着她的绿瞳僵尸始觉好受些。而远处的道士们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先前巧儿还担心翠微山的人还在,但去时观天苑已经空无一人。一直香火鼎盛的道观,安静得落针可闻。
“原不原谅又如何,反正我已……师兄,或许是一个人太无聊的缘故,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事。在我最幸福的时候,是谁在我身边?在我最痛苦的时候,谁对我念念不忘?在我最孤独的时候,我会渴望谁在我身边。但是在我的记忆里,竟然只有你和他。师兄,或许很多事,确实是我做错了。”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暂时撑开山海之势,渡得樊少景魂魄出来的话,非它莫属。
樊少皇终于效仿了一次鬼车:“我靠,你进来干什么?嫌这里还不够挤吗?脑袋被门夹了你!”
磅礴的妖力汹涌而来,巧儿默默将之纳入心魂,绿瞳僵尸坐在一旁安静守护。巧儿虽有樊少景之功力,到底不如他们的阅历,接收此番妖力她并不敢大意,只得慢慢吸纳。绿瞳僵尸自是不急,待天色渐亮,旭日东升时,小木屋一处缝隙中透入一线光亮。
妖多力量大,至四更天,阵式布置完成。巧儿缓缓接引山海地脉,废去原来阵式之时,突然眼前白光一闪,又一条魂魄冲入阵中。
“正对祖师爷牌位下面有个蒲团。”
“你没事吧?”她在它身上写字,它高兴地驮着她在原地转了两个圈,踏水而行,仍是往观天苑方向行去。
从海水中逃出来的道士没有一人的裤子保得完整……
“为什么?”绿瞳僵尸不解:“困住他我们会少很多麻烦。”
巧儿在阵前坐了很久,晚间她巴在绿瞳僵尸身上撒娇:“你……可不可以帮我把樊少景道长的魂魄引出来?”
道士们退至沙滩之上,龙虾精们托了只海龟将巧儿远远地载到礁石上。她全身俱都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好在这时候秋阳正烈,她本身也有了些修为,并不畏寒。
樊少景语塞,默默找寻。等他沿着观天苑走出十里时,他终于怒了:“这阵眼到底在哪啊!!”
……==!
又是一阵沉默,樊少皇声音冰冷:“你能不能不要句句不离我被逐出师门的事!”
巧儿也知道这层道理,她不断地与绿瞳僵尸商量:“你先走,晚上再来救我吧!”
樊少景还欲再言,樊少皇不由分说,一脚将它踹出了阵外。山海之势重新合上,巧儿将樊少景自魂阵中逐出。
巧儿亦是大吃一惊,她脑子里第一印象就是樊少皇奶猫事件,绿瞳僵尸得意地安抚:“放心吧,这些妖法经他净化,又经我过滤,已经干净了。”
樊少皇如何不知,只冷哼着不再作答。
巧儿反手捶它:“谁来让你不学无术来!”
樊少皇绝望了:“愚蠢!你进来时没有看清阵式吗?”
樊少景还欲再言,樊少皇语声严肃:“你必须回去。回去之后帮我做件事。”
不多时,海水里有道士抱脚尖叫,巧儿在逃命时节还捉住一只螃蟹,更可怕的是那只大螃蟹冲她咧嘴一笑:“老大,我们来了!”
她可是骑着绿瞳僵尸都跑了一天呢!樊少景想要在日落之前赶至阵眼处,万万来不及。
巧儿也不生气,她其实并不想从谁那里获得答案,她只是太久没有与旁人交流,想梳理自己的思路而已:“在阵式交替之时,会有一瞬的空隙,不过你现在仍是凡人魂魄,这一瞬的破绽,怕是与你无用。”
樊少景的声音便带了笑意:“如此,你终于肯原谅师尊了吗?”
“被逐出师门的师弟,你终于承认师兄我也是你的兄长了吗?”
生气无用,樊少皇三次深呼吸后方问:“现在又是何阵式?”
“你去找到它,然后烧掉!!”
“屁!老头本来只需要死一个儿子,就是因为你这个白痴,他死了两个儿子!”
它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迷恋那种金色的暖意,情不自禁地伸了手,小心翼翼地试探,而五指未能触摸。金色的阳光仿佛红莲业火,剧烈的疼痛从指尖渗入身体,经不住这样的温度,它的手开始发黑,焦味散开。它恐巧儿嗅见,忙收了回来。
她坐在礁石上抱膝等日落,阳光洒落海面,大海辽远,入眼一片皆天青水蓝,不见边际。她忧心着绿瞳僵尸的伤势,眼前浪头飘金的景致难以入眼。
樊少皇细询了阵图,当下也是沉吟:“此阵是借用海水与地脉山灵之气相互制约平衡所维系的空间,海枯山陷都必须同时,除非神迹,否则我的魂魄也必被另一方力量击碎。好阵!”
绿瞳僵尸从海里爬上来时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不少,只是干涸干裂的皮肤仍然没有好转。它只在水中一冒头就瞅见了巧儿,兴奋地啊啊了两声,急急地游了过来。
“滚!”
樊少景的肉身只能撑三天,巧儿站在阵前许久方才开口:“只得片刻时间,樊少景道长,请速去。”
傍黑暗而生,永远不能沐浴在阳光之下。来自血脉源头的言咒,此后所有的魃都只能雌伏在黑暗之中,神灵不眷,万物相斥。
樊少皇更怒了:“若是能找到阵眼,你觉得我还用被困在这里吗?!”
巧儿检查了自己的伤势,肩上俱是擦伤,并不严重,只是在海水里泡了许久,有些刺痛。打斗时樊少景只想制住她,并未存心取她性命,故而没有其余伤处。
“靠!!”
龙虾一听,这还得了,忙不迭组织了广大虾蟹前来救驾。如此一来,翠微山的道士就吃了大亏。甚至不用联系别的海生物,光虾蟹已经足以让他们头疼——这帮小妖五行缺德,别的不做,专门钳下三路!
良久,绿瞳僵尸也蹭蹭她的脸:“你读了许多书,说话也开始文绉绉了。”
绿瞳僵尸任由她捶打,笑闹间浑不觉天光漫长。
等待让时间迟缓,巧儿望着天边的红日,甚至觉得这天永远不会黑、时辰根本没有移动一般。待最后,暮色终于还是缓缓地降临了。
绿瞳僵尸伤得严重,沉下海底避光兼疗伤,附近海域里几只龙虾围着礁石转来转去,颇有些巡逻的意思。
一阵沉默。
樊少皇正火冒三丈:“还有完没完了!你那个阵眼到底设了多远啊我靠!”
绿瞳僵尸浑然不觉危险靠近,这日夜里,它将巧儿抱到小木屋,以七星灯布了法阵,将身上樊少皇曾经吸纳的妖力全部转承与她。
所有的道士都开始抱脚,虽然道士一直就是妖物的克星,但这波涛汹涌的大海,却实在是水生物的世界。
巧儿轻眠了唇:“我也不知道地名,但是现在是中秋,等少景道长找到的时候,估计该吃元宵了。”
“若当真如此,也是命中注定。能在这里陪着我被逐出师门的师弟,也算不负师尊于我的一番恩情。”
阵内又一个声音响起,却是樊少景:“别动不动就瞪眼骂人嘛,被逐出师门的师弟。你看,师父将一身修为俱都传给了我,闭关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师兄当时把胸口都拍肿了夸下海口,称必然保得师弟你平安无恙。可如今言犹在耳,师弟你已经……咳,若是他日师父出关,一看师兄我好胳膊好腿地站着,师弟你神魂分离、尸骨难寻……这、你让大师兄我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