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好。”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找到你。」
刚跨出门槛,只听见屋内倒塌的声音,尘土飞扬,地上硬生生裂了一个大缝。有人拽着傻掉的他跑到院子中 - 央,将他扑倒在身下。大地像是在怒吼,仿佛在一瞬间就吞没了无数的生命。
深夜他在锦棺坊与白清明对饮,一整坛子桂花酿下肚,画师的话也多起来。
城主女儿抛绣球的当日,绣楼下围的都是看热闹的女子,别说男人,连路过的猫都是母的。兰芷小姐穿着一袭水红衣站在绣楼上,手中托着绣球,一直到了日暮西山,还是没有抛出去。
伽蛮一开始还迷糊,等看到手中的银票,和他嫌恶的表情,顿时闭上嘴巴。
画师粗鲁地把她推出后门:“走吧,你不是喜欢银子吗,我给你银子,你快点滚!”
那满园的春色都比不过她眼中的温柔。
他后悔,可惜已经太迟了。
伽蛮被折磨得皮包骨,胸前一个大血窟窿,眼睛半睁半闭着,似乎还在笑。
画师的心顿时凉了,再烈的酒都挡不住他心中的寒意。回到府上伽蛮还在睡着,已经是月上中天,那在睡梦中都含笑的嘴角,突然看得他怒火中烧。他一把将她摇醒,往她手里塞了一沓银票,揪着她就往后院走。
那次凤鸣王城百年难遇的大地震,王城里死了很多人,王宫的宫殿是用赤松木建成,特别轻便,砸在人身上也不会受什么重伤。只是也只有王宫才用得起赤松木,若不是有人在紧急关头将画师拖出来,他肯定活不成了。
一年后,他成了亲,是王上赐的婚,对方是个贤良淑德的官家小姐。那正是深秋紫星花开得最好的时节,在深深浅浅的紫色中,他挑起新娘的红盖头。盖头下陌生的美丽的脸。而那个小家奴对他说,其实先生啊,我救你,是因为想做你的媳妇儿。
画师这才满意了,抱着酒坛子对着灯笼痴笑,也忘记蒙面,真是一张水墨画般山明水秀的脸。
皇族的神子跟他说,魔神是无垠地狱的四恶神之一,也是最贪婪的神。做祭品的人喝了两年黑狗血,早就是不洁之身,死不能入冥界,会直接堕入无垠地狱,成为魔神的爪牙。若是自愿进入无垠地狱,便要给一千个死人暖棺,由一个法力高强的封魂师引入无垠地狱成为魔神的鬼仆。
伽蛮喝着汤药,灰头土脸地淡淡笑着:“因为先生长得好看,我还挺喜欢的,死了可惜。”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找到你。
对于碍眼的东西,那些抬手间便翻云覆雨的人最直接的做法就是毁掉。画师本想着干脆把她卖到勾栏院,或者干干净净地送人,眼不见为净。只是没等他决定,王城就遭受了天灾。那天夜里正睡得沉,朦胧间只觉得地动山摇,一时间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已经有人拖着他往门外走。
画师的救命恩人是伽蛮。画师安然无恙,她的背上被瓦片砸得不轻,受了很重的伤。别人都说下人救主子那还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也只有画师知道那千钧一发之际,若不是她,自己现在怕是已经排队在领孟婆汤了。
又过了一年,凤鸣王城里出现黑巫师拿活人祭祀魔神。在城郊的空地躺着十个被挖走心脏的年轻男女。用来祭祀的男女都是命中带煞之人,要花两年的时间只喂食黑狗血来净化血脉。画师去给那些成为祭品的死者画像,张贴在城门上待人来认尸。当他画到第七个人时,手中的画笔掉在地上。
“不敢。”
画师见过的女子都是些教养极好的官家小姐,举手投足间都很端庄,谨言慎行没半点逾越。即使画师再不承认,他是被小家奴吓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一时有点心乱,便跑去找沈相家的公子吃酒。吃到一半,他忍不住问:“有个家奴救了我的命,又说救我的命是想做我的媳妇儿,这是为什么呢?”
“再睡我就不说了啊。”
画师心里一动,脸烧成一片。他那时也只有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这种赞美稀松平常,这次却像久旱逢甘露,回味在心里都觉得格外鲜美。那小家奴惨兮兮的模样,却还是眉眼含笑,不只为何竟觉得异常顺眼。
外面下着茫茫大雪,那人的目光里像是落尽了寒风,看得他一颗心软成化在肩头的水滴子。他狭长的凤目微微垂下,唇角翘起:“可以,不过在仪式完成之前,你要为我做事,如何?”
故事讲尽,后面的白清明已经很清楚。
伽蛮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总是习惯性弯起的嘴角绷成一条线,眼也是凉的,带着都渴求似的,执着地看着他。而画师毕竟是太年轻了,哪懂得那种绝望。他使劲关上门,头也不回地奔回自己的寝院。
突然有天晚上,一个裹着黑袍的人走进店里,目光渴切地说:“白老板,你可以送我去无垠地狱吗?”
相爷家的公子比他年长几岁,男女之事也经验丰富些,撇了撇嘴:“那还不简单,山鸡想飞到枝头做凤凰,看上你的万贯家财了呗。要么谁会豁出自己的命不要,拼死拼活救你呢?”
画师那夜在王城里逛荡了一夜,踩着花瓣,一条街一条街地走。卖馄饨面的老头说先生好像在找人,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上次故事还没说完呢。”
画师躲在街角看了一天,见兰芷小姐的长发荡漾在夕阳的风里,脸上的笑容像一根刺扎得他不知道是今夕是何夕。
“洗耳恭听。”
她说:“其实先生啊,我救你,是因为我想做你的媳妇儿。”
只是如今三界众生安宁,封魂师血脉越来越衰弱。这世上血统最纯正的白姓封魂师只有两个传人,一个在东离国,一个在瑶仙岛,开着小店做点小生意混日子。
从那天以后画师再也没有见过伽蛮。
他想着那次掌嘴,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你为什么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