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嗯，一定是不知道。”小女鬼咧开嘴笑，“公子，你以后不要学他哦，千万不要忘记别人，也不要随便许下什么约定。否则别人记得，你忘记了，那人会傻傻地等着，说不定像我一样死了都忘不了。”
他拖过小女鬼捏了捏那粉嘟嘟的脸，瞪一眼：“本公子才不会那么没脑子，你放心，我跟清明都会记着你。”
小傻鬼又傻兮兮地笑，然后专心吃东西。
柳非银直直地看着她，有点哑口无言。
“因为我的名字已经在轮回簿上，几年前的事了，可是轮回时我逃了出来。所以，我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了。”小女鬼搓着手笑，“看来是不会有人记得了。”
吃过饭出门，柳非银正愁带小傻鬼去哪里快活，却见镇中央支了个台子。原来是阎王爷生辰，小官来镇上发福寿。那福寿都微薄，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小傻鬼立刻变成小贪心鬼，双眼放光，说了句“公子等我”，就挤进闹成一团的鬼堆里。
对了，明日就是时限了。
没想到小女鬼心肠还不错，跑去递了方破旧的手帕给那男人。男人哭得更凶了，扯着小女鬼的手不放，声声喊着：“娘啊，我辛苦追了十年的小翠终于肯嫁我了！娘啊，小翠说只要一筐莲藕做嫁妆！亲娘哎，结果船漏了我淹死了！亲娘啊！”
「公子对我很好，就像那人待我差不多，我觉得应该就是喜欢吧。」
若放在普通人身上，不过是个出门捡几文钱，得到漂亮小姐的一方香帕，再或者做几个好梦。可是小鬼拼命往里面挤，被气恼的长舌鬼打了头，表情都懵了，还是努力伸着小手跟小官要红包。
罢了，那就真心对她好吧，反正也是白清明的药鬼，也算自己人。柳非银立刻又打起精神摆出童叟无欺的笑容扯着小傻鬼的袖子往奈何楼走，又是一桌子酒菜，小傻鬼热泪盈眶。见他不吃，小傻鬼还殷勤地夹了块鱼肉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
夜里回了那破院子，小女鬼倒了声“公子好睡”，就在檐下盘膝坐了。柳非银在屋里转了一圈，出来见小女鬼正看着雾蒙蒙的黑色天空。
小红包里的福寿很微弱，泛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见的小小红光。
“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我只是不想忘记他。”小女鬼第一次大着胆子瞪眼看着他，“我们约定好的，我一直在等他，所以他不来，我就不走。”
“你还是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清晨推开门，隔壁原本空着的地儿拔起一座气派的大院。鎏金瓦，朱红门，门口站着十几个呆呆傻傻的纸人侍从。有个年轻的男鬼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不一会儿就围了一圈鬼看热闹。
那年轻男鬼哭得愈加难看，众鬼觉得没趣都散了。
“夏天的星空，星星一颗一颗地落在湖面上，远处的莲塘里传来阵阵蛙声。我白天去采莲蓬菱角，在陶罐的颈口拴上麻绳，里面放点干粮放到水里。有些鱼很笨会钻到陶罐里吃食，我就捞起来养在水缸里。晚上燃起篝火，他从家里逃出来，会带好吃的点心给我。我们一起烤鱼和莲藕，还能烧地瓜，香味能把山上的松鼠引来。”
小女鬼一直低着头，怕是也对这男鬼灰心，没坐一会儿就伸出小手扯住柳非银的袖子：“公子，我想回去。”
鹅黄衫的女娃眨巴着眼睛，回头冲他笑：“阿，阿银哥哥，不要吓我啦。”
柳非银嘻嘻笑着，继续倚着大门嚼脆枣。
小女鬼同情心泛滥，见那男鬼哭得凄惨，竟然也怔怔地跟着掉泪。柳非银吃完一把枣子，将小鬼拉起来用袖子随意抹了把脸，不自觉有些好笑：“别哭了，不肯轮回的人都是执念太深，执念这东西啊，想着想着就忘了。本公子是不知道你有什么执念，不过我想这种执念应该会让生者困扰吧。”
柳非银不自觉苦笑了一下，他哪能算对她好，也只是觉得她有趣，给自己找点乐子而已。
这女小鬼笑得很开怀，可是看在他眼中却比哭还别扭。
柳非银咬了咬牙，留心了一下那长舌鬼的模样。
红眼厉鬼说：“不想死？哈！也不打听下在这里的有几个想死的，不一样都他妈翘辫子了。”
“隔壁的乐声都快把屋子震塌了，本公子怎么睡得着？”柳非银也在小鬼身边盘膝坐下，“你瞧什么？”
某个吊死鬼长叹：“这位大哥你莫嫌冤，学生可是寒窗十年考上了功名的，最后却被人顶替了，学生冤得都上吊了，你能冤过学生？”
隔壁新起的大院里莺歌笑语，丝竹声声，像是在大宴宾客。
他点头：“好。”
“小荻……”
不过傻也有傻的好处，容易快乐，也容易知足。
妖媚的鬼妓冷哼着：“哟，大早上刚送走客人就听见这里哭丧，真晦气。”
一副安静绝美的夏夜莲塘图铺陈在眼前，烤鱼燃起的青烟，热烈的火光映着小女孩通红的脸。
“那人或许只是不知道而已。”柳非银安慰她。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傻子。
“呵呵，也就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鬼稀罕。”
柳非银冷笑一下，他的情人说不定还趴在坟头哭，不过才一天便物是人非，大方地忘了那女子花天酒地。
今朝有酒今朝醉，柳非银拉着小女鬼就不客气地去了。隔壁院子里点着长明灯，纸人舞娘踮着脚尖跳舞，众鬼们推杯换盏，好不欢乐。而那早上还哭得惨兮兮的男鬼，如今正对着个千娇百媚的艳鬼献殷勤。
柳非银翻了个白眼，小傻鬼，小贪心鬼，小穷鬼，难道本大爷会抢你的不成？
周围骤然安静下来，全世界只剩下小女娃红彤彤的脸。
夜里他令小鬼睡床上，自己坐在屋檐下看着苍凉的夜空。
是隔壁的纸人侍从，木然地重复着主人说的话：“请二位邻居去家里吃两杯水酒。”
小傻鬼嘿嘿笑，不好意思地把小红包藏到身后。
“我最讨厌吃鱼。”柳非银撇嘴，“喜欢吃鱼的是那个人吧。”
星星落在湖水里，就像黑玉盘里落满了珍珠。“扑通”，安静的夏夜惊起一片此起彼伏的蛙声。
舍不下的是过往，守不住的是人心。
脆枣是小女鬼从镇西头的枣树上打下来的，颗颗都新鲜，算她有孝心。
“公子，这是你最喜欢吃的鳜鱼。这么一桌子呢，不用全省给我。”
“每次都吓不到，真没趣，哇，鱼烤好了吗？”月白衫的十一二岁的少年扑上去，“还是你对本公子好呀，小……”
他的情人说不定还趴在坟头哭，不过才一天便物是人非，大方地忘了那女子花天酒地。」
“那个人他很温柔，他一定是不小心忘记了。他肯定是不小心的，我一点都不怪他。我唯一想知道的就是他对我的感情是不是喜欢。”小女鬼羞涩地露出碎米小牙，“公子对我很好，就像那人待我差不多，我觉得应该就是喜欢吧。”
他不稀罕这点福泽，想到这小傻鬼并不是为他抢的，却不自觉有些吃味。
等她挤出来，手上拿着两个小红包，头发都挤散了，衣服也破了，脸上也脏兮兮的。可是却兴高采烈地把手伸到他前面：“公子，我抢了两个！”
小女鬼抬起头：“公子你不睡吗？”
柳非银心里闷了一下，听见外面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