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对月
是夜,肖府。
玄木做的房梁,上面镶嵌了金粉,月光投下,房顶有一层隐约可见的金光,在这极尽奢华的仙陵,也是相当少见。
翁长夜坐在院子中,在摊开的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而后起身回去拿东西。
“球球?”
她刚离开没多久,肖营就东张西望地进了客人的院中。
肖营在门口找着什么,慢慢进了院子,路过石桌时突然停下脚步。
他抬头看了一眼房间的方向,确定里面的人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才拿起石桌上的宣纸。
月色格外明亮,可以清楚地看清宣纸上的字。
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肖营慢慢看完,只是无关痛痒地轻笑一声。
然后将宣纸归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寻找东西。
“球球,在吗?”
“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小鱼干,快出来,到主人这里来。”
“球球?”
“喵~”
一声细微的猫叫过后,院中的花丛跳出个白乎乎的东西。
它通体浑圆,确实像极了球。
小猫走到肖营脚边,亲切地蹭了蹭肖营的脚踝。
肖营脸上立即露出笑容,掐着小猫的咯吱窝,将它抱进怀中。
“真调皮,怎么乱跑,外面可是有坏人哦。”
“喵呜~”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来,再给爷喵一个好不好,球球。”
“喵~”
说话声远去,翁长夜打开房门,端着一杯茶不急不缓地浅抿。
她靠在门框上,目送着肖营的背影融于月色。
奇怪,这个肖营并不是个纨绔,相反还十分聪明。
既然如此,为什么看到纸上那些内容没有一点反应。
那副样子,就好像完全不在乎别人利用他,利用肖家接近摄政王。
以及,她罗列的那些,关于肖家和摄政王目前最在意的几个大臣,他也不在意吗?
肖营这个人……
翁长夜正想着,院门口突然冒出一个人头。
“恩人,你还没睡啊?”
男子抱着白猫去而复返。
他站在月色下笑着,眼中像缀了星星。
“何事?”
翁长夜沉了沉脸,当着肖营的面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男子一愣,抱着猫小跑到翁长夜身边。
“恩人,你不痛吗?”
“……不痛。”拔出扎进手掌的瓷片,翁长夜冷漠回答。
“擦擦吧,上好的止血药。”
翁长夜:“……你,算了……”
拂开肖营手中的瓷瓶,翁长夜准备回屋,却被肖营一把拦住。
就当翁长夜以为对方终于要准备问自己什么时,对方却把她往后扯了一把,指向房顶。
“恩人,你要喝酒吗?我们去屋顶喝点?”
“对月饮酒,人生美事。”
“你倒是挺会享受。”
“那肯定的,也不看看我肖营是谁,仙陵第一纨绔!嘿嘿!”
“恩人,你这是答应了是不是?”
“那我们上去吧。”
翁长夜:“……”
空气安静了几息,面对肖营期待的目光,翁长夜有些不明白。
等到肖营怀中猫儿开始不耐烦地“喵喵”,翁长夜疑惑地开口。
“上去你不搬梯子,不拿酒来?”
“啊?不是恩人你带我上去吗?”
“那话本子那样,咻的一下,就上去了。”
“……去找梯子。”什么咻的一下就上去了,她又不会轻功。
再说,她来到这个世界快一年了,也没见过谁真的会轻功。
“哦,好吧。”
他懂了,恩人是个十分……嗯,武功不太好的侠客。
初夏的月又柔又清,就像尚且清凉的天气,是温和的。
翁长夜与肖营并排躺在房顶,看着那轮浅色的残月。
“恩人,你是哪里人?”
“闲散人,四海为家。”
“那你有喜欢的姑娘?”
“居无定所,不敢耽误佳人。”
“这么说,恩人你还是个雏儿啊。”
“……算不得。”
虽然原身为了江舒沅守身如玉,但她翁长夜还真不是。
“咦?想不到恩人你还是个无情郎。”
“逢场作戏,各取所需。”
她给了他们足够的钱,他们也满足了她的生理需求和情绪价值。
“……看来你和我差不多。”
翁长夜:“……”
“其实我挺讨厌的仙陵的,讨厌这里的一切。”
“恩人,你要在仙陵待多久?”
“要是离开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你喝醉了。”
“没有呢,我酒量好着,仙陵第一纨绔。”
“恩人,仙陵外面是什么样的?”
“自己去看。”
“可是我去不了。”
“恩人,我有花柳病。”
“嘿嘿,骗你的。”
“举杯对月饮,月下三千盈,滔滔落仙陵。仙陵富贵深,寒门思高阁,世家金帛薄。”
“恩人,你说仙陵有什么好的?”
小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生来人间富贵花,后来才明白人间的富贵花,是关在樊笼的。
他的好表叔啊,处处拿他威胁父亲母亲。
而,他的母亲父亲死死攀附表叔,一心只想登高楼。
高处,真的就那么好吗?
他不想做他们手里的筹码,不想像他们一样。
他只能醉生梦死,就算烂在仙陵,也不要像他们一样。
不想每一步都踩着一具尸骨。
他引以为傲的富贵荣华,是藏着剧毒烂到发臭的皮相。
肖家步步高升时,他失去了朋友,失去了知己。
他们背地里称呼他奸臣之子。
他也看到过,那些好友全家被摄政王,被肖家灭族。
“恩人,明天我带你去红楼看个好东西,听说有个元国来的美人。”
“明日给恩人你买下来,助助兴。”
“聒噪,闭嘴。”
晃了晃手中空掉的酒坛,翁长夜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飞檐。
站在飞檐上,她迎风而立,夜风吹得她衣袍猎猎作响。
“肖营,不想做笼中的鸟,供人观赏的话……”
“那就振翅飞出去。”
“什么?”
“恩人,你说什么?”
男子翻了一个身,醉眼朦胧地看着风中的翁长夜。
“恩人啊,你站那么高,小心掉下去啊。”
“别忘了,你不会轻功的。”
翁长夜没有理他,抬眸眺望。
人只有站得高才能不被束缚,那些往上爬的人,何尝不想飞出囚笼。
摄政王和肖家对权力的追求,她虽然不苟同他们的手段,但是完全理解。
哪怕是她,在必要的时候,也会选择做出一些牺牲。
活着,不是想要怎么活着,而是要活成想要的样子。
过程难保不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