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西北理工大学地理科学学院薛一鸣课题组实验室内，问与晨像往常一样坐在一横一竖两个显示屏前工作，旁人看他仍然是平日里那个认真投入的问博士，但是问与晨自己却清楚，他好像连坐都要坐不住了。
杨杨已经去上海两天了，星期五培训结束之后她还会在上海多待一天，约了同学和朋友聚一聚，直到周日中午的航班才会飞回西安。
问与晨有点紧张，为自己这周末要做的事情而紧张，又有点兴奋，为这周末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兴奋。他要来了杨杨的航班号，说自己会去机场接她，她回复他说：“好呢。”
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问与晨看到了她的美好和鲜活，她的理智和细腻，更是见识到了她时时刻刻都在高速运转的让人摸不透的小脑袋瓜——这些都深深地吸引着问与晨，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女孩，他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她。
问与晨觉得杨杨正如在晚安酒吧那天吴晶晶说的那样，她不是胆小鬼，她很勇敢，她大方地回应着自己明目张胆的追求，还试图揭开伤疤让他看到不那么美好的自己。
而且杨杨总是会给他反馈，问与晨想，她从不让人觉得追女孩子是一场磨人心性的独角戏，而事实是这两个月来他乐此不疲，在本能和心动的驱使下做了很多事，想让她更了解自己，想拉进彼此的距离。
问与晨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想一探她世界的全貌，想牵她的手，想抱着她，想吻她，想带她来参观实验室，还想带她回家见父母，想和她发生更多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故事。
所以他是真的快要坐不住了，今天怎么这么热，基金申请书什么时候才能写完，代码怎么跑得这么慢，这首歌怎么还没结束——星期天怎么还不来。
于博洋终于剪了头发，刮了胡子，变回了那个长相清秀、气质清冷的音乐人形象。
刘子彤好几天没来店里，今天一来就碰到了改头换面重新做回人类的于博洋，开口打趣道：“怎么，不走颓废风啦？”
于博洋最近心情不错，看她一眼，难得回呛道：“怎么，上岸了？”
“这不是等人对我死心塌地呢嘛，”刘子彤略带感慨地说：“前两天家里猫生病了，我连上班的心思都没有，更没心思搞情情爱爱的。”
“你养猫了？”
“对啊，银渐层小王子，不到一岁。”
“生病了？”
“我上周末回家的时候把它放小区宠物店寄养了两天，回来之后它就有点拉肚子，送到医院什么毛病也检查不出来，医生最后只说是应激反应有点严重。”
刘子彤自己也觉得纳闷，她上次把海王临时放到问与晨那里的时候，人和猫都好好的，没听说这小东西有应激反应啊。
于博洋闻言难得又多说了两句：“有些猫就是这样，回宠物店或者猫舍的时候反而会有应激。以后要出门的话可以寄养在朋友家，实在不行的话你放我这也可以，我家有一只布偶。”
“你竟然也有主子要伺候！”刘子彤惊讶了一秒，又做思考状：“不过你说的好像有道理，我们家海王上次在陌生人家里外宿了一晚上，回来好好的，啥毛病都没有。”
”……“于博洋懒得吐槽刘子彤给猫起的名字，但有点不放心她养猫的态度：“你把猫放陌生人家？”
刘子彤瞪他一眼：“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对猫来说是陌生人，对我来说肯定不是啊，我怎么可能把我的猫随便放陌生人家里！”
“那你上周末怎么不放那人家里。”于博洋问完就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这话题早都该结束了，果然猫是他的死穴。
“那你可问到点子上了，因为那人就是姐的青梅竹马，还跟姐住一个小区，上周末就是我们两家人吃了顿饭，所以我俩都不在家。”
眼看话题又绕回到老板的情感问题上了，于博洋不感兴趣，选择及时抽身：“行，我等着喝喜酒，上楼了。”
刘子彤突然想起来有个正事还没说，赶紧又叫住他。
“付聪打算在机构新开一门课，视唱练耳。”付聪就是和刘子彤一起开了这家艺术培训机构的另外一位老板，是于博洋的直系学长，大他四届。
于博洋接过刘子彤递过来的资料，扫了一眼，上面是关于这门课的详细计划，不是很理解刘子彤给他说这件事的用意：“挺好的，给我说这个干嘛？”
“准备招三个老师，岗位要求和待遇什么的这里面也有写，你一会儿好好看看，付聪让我先来问问你愿不愿意上这个课。”
刘子彤知道于博洋以前是专业学这个的，对于付聪的这个提议也表示认可。
“我不是带着吉他课？”于博洋问她。
“你可以选择同时带两门课，也可以这两门课选一个带。视唱练耳对老师的专业度要求更高，受众群体跟咱们现有的专业声乐课也不太一样，这些我相信你比我还要了解，所以视唱练耳的老师虽然待遇很好，但并不好找。”说完刘子彤又补充道：“视唱练耳的课程性质和吉他课是不一样的，这你应该明白吧？当然带不带课肯定是按你的意愿来，这就是付聪的一个建议。”
于博洋闻言点点头：“好，我考虑一下。”
视唱练耳是正儿八经的属于艺术培训范畴内的课程，培训的内容和形式也是自有其一套系统的，就像刘子彤说的，这门课的性质和吉他课的性质是不一样的，相比之下后者说白了就是个兴趣班，而前者算是声乐这条路的启蒙课程之一。
这是一个挺好的机会，于博洋确实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下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半了，于博洋边喝水边下楼，想着明天再问问刘子彤关于这门课更多的一些细节，准备出发去晚安驻唱。
结果没想到刘子彤还在店里，这会儿正坐在沙发上发微信。
“彤姐，还不走？”
“马上走了，等人来接呢。”
“出去玩？”
“不是，接我回家。”刘子彤一直低着头看手机。
“……你家不是走路几分钟就到了？”
于博洋觉得自己今天怎么爱多管闲事，从明天起他一定不跟任何人聊天了。
刘子彤这时才抬头看他，像是也有点惊讶今天的于博洋跟往常不太一样：“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于博洋立马表情严肃，坚决否认。
“你知道吗，你今天有点如沐春风的意思。虽然你还是一副厌世脸，但是竟然对我这人间烟火感兴趣，一般高冷的人谈恋爱了就会这样。”刘子彤阅人无数，经验丰富，于博洋这点小秘密在她面前根本藏不住。
于博洋想了想，是这样吗，这么……明显吗？
他正想开口抵赖两句，刘子彤的手机却在此时响了，她立马接了起来，语气娇滴滴软绵绵的：“喂，你到了吗？好，我马上出去～”
于博洋刚才无意间瞄到了刘子彤手机屏幕上来电人的名字，似乎是一个他认识的人，但又不太确定。
要换做是以前的他，于博洋根本不会在意，也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但就像刘子彤说的那样，今天的他不正常，最近的他都不正常，心情不正常地好，对人间烟火不正常地感兴趣，而这个不正常恰恰就是因为杨杨干的好事，想到杨杨，于博洋决定今天再最后多管闲事一次。
“彤姐，等一下。”于博洋叫住已经小跑到门口的刘子彤。
“啊？？”刘子彤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有啥事儿明天再说！”
于博洋却突然有点着急：“彤姐！”
刘子彤终于站定，半个身子已经在机构门外了：“怎么了这是？？”
“你不是西安本地的，对吗，你是哪里人？”
“我是渭南人啊。”刘子彤被问得莫名其妙。
于博洋的预感在隐隐作祟，他目光越过刘子彤，看向她身后，继续问：“接你的人是……？”
刘子彤懒得跟一谈恋爱就犯神经的人计较，索性道：“你不会真觉得我是海王吧！？都跟你说了我要上岸了，这会儿接我的这人就是啊！”
“你那个青梅竹马？”于博洋皱起了眉头。
“对啊，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刘子彤见他好像不相信似的，觉得这人今天简直离谱，想说我是不是海王关你什么事啊。
于博洋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会让人误解，但他此时只想为了朋友问出一个答案：“彤姐，我能问一下名字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他刚才打过来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你手机屏幕了，他好像也是我认识的人。”
“啊？？”刘子彤惊讶不已，“不会吧，他才来西安没多久——问与晨，认识吗？”
于博洋没想到他能撞破这种事，心里对问与晨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个瞧不起。
“听过名字，好像是朋友的朋友。”于博洋撒谎了，但又没全撒，他有点好奇刘子彤待会儿会不会告诉问与晨这事儿，问与晨又会作何反应。
“真的啊？？那可太巧了！要不我叫他过来呗！”
“改天带他来店里，大家都能见见。”于博洋想要藏住语气中的鄙夷，“你说你们两家关系很好，你俩还住一小区？”
“对啊，十几年前我爸妈和他爸妈一前一后买的，都初中时候的事儿了。”
“他对你还挺好的，几分钟的路他都来接。”
“顺路嘛～上次吃饭的时候我爸妈嘱咐他的哈哈哈哈哈，他不敢不从。”刘子彤想起问与晨吃瘪的那个表情就想笑。
“行，我可等着吃喜酒了。”于博洋没有更多问题了。
“哈哈哈哈走了走了！”
于博洋也走到机构门外面，看到了远处路边打着双闪的车，刘子彤打开副驾驶的门，正准备坐进去。
他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回机构，关上门，掏出手机，拨通了梁博洋的电话。
——以他和杨杨的关系，这件事还是通过梁博洋来传达会比较好。
刘子彤把尺度把握得很好，距离“家宴”已经过去了快要一个星期，这期间她没有给问与晨发过一条微信，她才没有那么不识趣，知道这个时候要以退为进。
今晚是她第一次询问对方能不能接她回去，还没有卡着问与晨平日里下班的时间点，特意晚了一个小时才说。
刘子彤原本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不成就算了，塑造一下需要被人保护的小女人人设就行，点到为止。
却没想到问与晨真的来了。
问与晨收到刘子彤微信的时候正准备下班回家。
“……”
他想撒谎说自己已经回去了，但刘伯父刘伯母说的那些女孩子一个人晚上走路回去不安全的话又让本就诚实的问与晨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开车3分钟的路程，就3分钟。问与晨想了又想，还是同意了。
tone艺术机构门口不能停车，问与晨只好在二三十米开外的路边打着双闪等人。他看见刘子彤半个身子站在门外跟里面的人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跑过来，径直拉开副驾驶车门，上了车。
“哎哎哎，别这个表情啊。你要有女朋友了这位置我绝对不坐。”刘子彤先发制人。
问与晨：“……”
香水味迎面而来，虽然不冲，但是存在感很强，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离得近了才能闻到她身上香味的女孩，心里又是一阵不上不下的别扭。
刘子彤又开始发功：“我身上香水味挺明显的，你要是一会儿还要去见人家的话还是开窗散一散味儿。”
“不用你操心。”他无法想象自己在见杨杨之前还要特意给自己的车散味儿，这太……奇怪了。
“不操心不操心，这不是怕你追不到人家嘛，追不到就得跟我凑合过日子了。”刘子彤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你觉得很好笑吗？”问与晨真的觉得这不是什么可以随口调侃的事情。
“不好笑，问与晨。”刘子彤顿时严肃下来，认真地看着他说：“我父母比我大40多岁，他们老了，比你们的父母都要老的那种老，你明白吗。我也闹了很久了，任性了很久了，现在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这件事，最放心不下的也是这件事，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想尽我所能安抚他们，不让他们伤心，我有错吗？我会觉得这好笑吗？”
“但他们希望的是你能拥有幸福的婚姻，本质上与我无关。”
“你说的对，但问题就是那个人没有出现啊。现在也只能把你当成是那个人了。”
“我还是那个态度。”问与晨再次强调。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车停稳之后，刘子彤头都不回地下了车，她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问与晨今天开车接了她，她又输出了一番自己的苦衷，这就行了。至少现在他没有把她当成是一个甩也甩不掉的追求者，警惕性虽然有，但不是很高，剩下的慢慢来，大小姐有的是时间。
杨杨结束了为期三天的培训，果然一点干活的时间都没有，一直都在上课、汇报、开会、上课、汇报、开会，杨杨庆幸走之前把工作进度赶了个七七八八，可太明智了。
周六这一天，杨杨的行程排得非常满，中午见了一拨大学同学，下午和好朋友逛了街，晚上又和她的三个研究生室友约了日料，这一天下来，吃了不少东西，说了不少话，还拍了超多合照，杨杨很开心，也很放松，久违地感受到了抱团的温暖。
厦门大学经济学院金融系的学生，不论是本科还是研究生，毕业后选择来上海发展的人非常多。而自从爸爸去世之后，杨杨就一直想要离妈妈近一些，因此硕士毕业找工作的时候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西安之外的其他选择。杨杨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她是喜欢上海，但她也喜欢家乡，或许她在上海能找到薪水更高、发展空间更广阔的工作，但上海毕竟不是西安，上海没有妈妈呀，杨杨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但无论是哪一拨同学见到杨杨，都会问她真的不考虑跳槽来上海吗。作为曾经一起并肩奋斗过的小伙伴们，他们都很清楚杨杨除了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工作能力更是没话说，因此杨杨每次出差来上海的时候，同学们都会主动塞给她一大堆橄榄枝，有券商的、有私募的、有投行的，还有外企的。
虽然不外乎很多人都是礼节性地表达对杨杨的欢迎，但她确确实实很感激同学们对她的照顾，因此每次来上海的时候她都会主动和大家联系，约大家一起吃饭聊天，这些在专业上能够给予她共鸣和支持的伙伴是西安所没有的，她很珍惜。
晚上吃日料的时候，室友知道杨杨喜欢吃胡麻豆腐，还特地点了两份。她们宿舍四人聚在一起，话题从吐槽上司一路延伸到行业八卦，再到鸡毛蒜皮。杨杨的三个室友，一个已为人母，研一结婚、研二怀孕、研三抱着宝宝拍的毕业照；一个正在备婚，男朋友也是杨杨的研究生同学，这是一对学霸国奖情侣，也是湖北和四川两省的友好联姻；还有一个热恋中，男朋友是同一栋写字楼拿错了外卖阴差阳错认识的，投行女配建筑设计师。
杨杨看着她们三个，觉得真好。
她们三个自然也没有放过至今仍是一个人的杨杨，一会儿说要给她介绍对象，一会儿又变成了劝她享受单身，一顿饭前前后后吃了3个小时，散摊的时候杨杨还是架不住追问，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她们说：“男朋友……可能快有啦。”
杨杨今天没有喝酒，却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沸腾，她很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了。她喜欢她的大学同学们，喜欢她的研究生室友们，也喜欢她现在的生活，她觉得自从那一段失败的恋爱之后，她就像转运了一般，遇到了许许多多非常好的人。
就在她准备这次要好好地以朋友的身份重新和他相处的时候，他竟然喜欢上了自己，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她好像也喜欢上了他，喜欢他关心时的温柔，喜欢他表明心意时的直白，喜欢他送的哈利波特手办，喜欢他吃味而不自知的样子，喜欢他主动向她展示他的世界，喜欢他直接把车开到楼下说要见她，还喜欢他不由分说地就把自己揽在怀里。
也许可欣说的是对的，老天爷眷顾我，把我的哈利波特送回来了，杨杨躺在床上，静静地想。
明天中午就要回西安了，问与晨会来机场接她，走之前他说他会……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算了杨杨的思绪，她抬起手机看了一眼，竟然是梁博洋，杨杨有点惊讶。
“干嘛，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梁博洋站在晚安酒吧的门外，看着周六晚上热闹非凡的西安城墙根。
他已经思考了两天了，却仍然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才能不伤害他的杨杨，但他知道她明天就要回来了，他必须要告诉她了。
“杨杨，我有事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