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冰冷之城
我真的感觉火已经烧到了脑瓜顶，我一把抄起椅子，冲着宋子桥就奔了过去，但是我们中间隔了一个长长的桌子，我还没有等到绕到桌子的那一面，就让两个法警给按在了桌子上。
归根到底，这其实是人性跟兽|性的斗争。
小胡子洋洋得意地对我说，昨天我们已经了解了整件事儿，你说的事情的确有，但是这是一个断章取义的误会，让我们听听当事人的证言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出走。
我哼了一声。
这是年轻人永远都面对的问题。
宋子桥也站了起来，扫了我一眼，然后说，我的话说完了，我走了。
我说，不是，证明你们诱导这些人做伪证。
我不知道对方给老宋开了什么条件，我心惊肉跳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去，老宋看了我一眼，然后就低下了头，再然后他抬起头，对我居然笑了一下。
小胡子笑了笑，然后说，不到黄河心不死啊，也行，给你看看吧。
这时候卫生间的门打开了，小胡子叼着烟进来，站在我一旁的便池撒尿，再然后看着墙说，何必呢兄弟？跟钱过不去？
小胡子似乎吃定我了，我想起老宋的录音来，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强力的证据，只要我运用得当，那么说不上能够吓唬吓唬对方。
但人之所以为人，恰恰是因为那些个华而不实的东西包装成的，无论是爱情还是道德，都是那种离开它你不会死，多了它你也未必有多么快乐的东西。
一个人如果是野兽，那么选择永远都会很简单，只要能活下去，繁衍下去，什么都没有问题，在所有的行为准则中没有任何的对错，只有生与死。
有句老歌唱得好，生存的压力跟生命的尊严哪个更重要？
长话短说，我兴高采烈地回家，以为这件事儿上说不上有转机，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下午，怀揣着有点小激动的心又跑到了法院。
到处都毫无感情。
我知道对方经验丰富，当然对方可能也高估了我狗急跳墙的胆子，我还敢在法警的监视之下毁灭证据？我本来这事儿是经济纠纷，用不着进监狱的，弄着一下还不进去了？
我觉得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我就算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那么面对的会是什么？我在这里到底可以做什么？
小胡子手中一只转着的笔停了，然后说，我要求休息一会儿，你的头脑有些不清楚。
你如果说每一个人都是良善的，那么等到人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就是他的一个分水岭。
小胡子对我说，你能把这个名字告诉我们吗？我需要了解一下情况，核实一下。毕竟录音也可以伪造，门槛很低，大家都很清楚。
我这个人看不得其他人得意，真的，这是我这么多年的毛病。其他人越得意，我越不爽。
金钱自诞生的那一刻起，似乎便跟人类所有美好的事物放在了对立面上，但这不是金钱的错，它只是一种通货，是人类兑换生存的必需品的货币而已。
我真的是……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这个世界冰冷颓废，没有任何的东西是美好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真实的。
小胡子说，这还是要看法院……
到最后，你羡慕人家儿子的日子，不过是人家当年羡慕你父母的安逸而已。
我刚刚冲动，本来打算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赔了公司，然后滚出这座冰冷的城市。
最后也变成为了金钱跟各种利益而出卖一切的王八蛋？
这么多家我的确是去了，但是我根本没有见到人就赶出来了，或者是说那么一句两句，怎么就被人了解得这么详细？样貌时间都描述得一清二楚，还一个个按了手印。
到处都是崇拜金钱的奴隶。
我被人死死地按在桌子上，我感觉自己的脸已经要爆掉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要爆掉了。
小胡子说，你懂得还不少。不过就算这个证据无效也罢，它也只是接下里的一个佐证。你这些天按照这个名单跑了很多家，对吧，一共有十家，全都跑过了。而我们按照名单走访，有五家公司证明你去推销过打印机。考虑到公司的管理层面，你不一定能够进的去每一家的大门，而且有可能有没有记住的。五家证词是在一个合理的水平。
那是一个失败者，是一个疯子，是一个战败的公鸡。
我说，这证据先放在这里。而且我不是说证据是真是假，我只是觉得他是利益相关者，我要求这个证据无效。
他们将公司的输赢跟陈坤捆绑在了一起，这算是立于了不败之地，因为如果证据确凿，我肯定是要道歉赔钱，如果我有能力证明是伪证，那么陈坤锒铛入狱，这会让我无法选择。
我说，那我是筹备阶段也不行么？你们是怎么认定我营业的呢？我脑袋里有想法不可以么？
小胡子一愣，然后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有去过么？
我相信他们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天赋超强的，那也不可能这么多人记得住我，但人家就说认识我了。
老宋居然坐在了他们那一面！
恰如李榕对于爱情跟金钱的看法一样，人不可能靠理想活着，人如果没有了金钱，那么结局很简单，就是无法生存。
但现在有了少赔钱的机会，我当然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到处都是冷冰冰的。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灯红酒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十万！
那么我就滚出去，真的永远都不回来。
陈坤如此，宋子桥也如此。
我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四周人来人往，可我却好像是一个孤独的囚徒。
许多人总是在痛骂富二代，似乎在痛斥着某种不公平，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人不是一下子走出去的，人是一代代、一辈辈走出去的。在你的父母安于现状的时候，人家的父母可能正在经受牢狱之灾，在你的父母的生活平淡幸福的时候，人家的日子可能天崩地裂。
这对于我来说是希望。
我说，这个名单我根本没有见过。既然是原公司的人作证，那么他还要靠着公司吃饭，随随便便找个人说不上就会这么做了，对吧。
小胡子哦了一声，抖了抖，提好了裤子，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突然低声说，公司给的底线是十万，你咬死这个数吧，其余的我帮你。
所以我坐了下去，对小胡子说，我想看看你的证据，然后再做出选择。
这座城市已经对我下了逐客令，而我……真的可以滚出去，狼狈地滚出去。
我点了点头，然后说，你们是怎么认定我侵害了公司的利益呢？
签过了字，银行卡转账，然后办完了一切手续，走出来的时候，在上海的大街上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小胡子说，你的意思是，他在作伪证？作伪证可是很严重的罪行，这你考虑过么？你如果想要反驳这个证据的话，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我们胜诉，证据成立。要么他做了伪证，不要说什么前途了，还有牢狱之灾。
我一愣，然后想起了陈坤的脸。
我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嘶喊声。
我一摸鼻子，果然出血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被按的，还是体内的火气。我站起来，左摇右摆地走到了卫生间，洗了几把脸，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看到那副模样。
我说，没有这个必要，我不会跟你们合作的。
对方够狠，他们似乎找到了弱点，我这个人的确不是什么霸气的男人，你说我优柔寡断也好，说我没有男子汉气概也罢，但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陈坤作证出来，我也没有办法完全去跟他对立。
我点了点头，说出了宋子桥的名字，本来以为自信满满，可时候想一想，我还真的幼稚到可笑。
他拿起了一张纸，对我说，这是你的合同，你看到了。
我掌握了主动权，肯定是要表现得强势一些，毕竟是要吓唬人，不装一下，很容易让人看破我手中的王牌。
我是人，我一直都在追寻着这些。
我并没有阻止这件事儿，实际上我是希望能够调解而不闹上法庭的，因为我手中有多少砝码我自己最清楚，真到了法庭我讨不了任何便宜，而如果在这里我能够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难而退，那么或许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翻了翻，五家的证言真不少。
我也干笑了两声，然后说，我这里恰好也有一个证据。我可以证明你提供的这些证据有问题。
雪筠，夏瑶，她们是不是也会离开我，也会出卖我？
在这座都市，如果你闭上眼，捂住耳朵，刨除所有的干扰，那么留给你的只有潮乎乎的躯体。这潮乎乎的感觉，好像是你大战了三百回合之后的身体，又如同你劳碌奔波留下的疲惫。
我拿出了手机，放开了老宋给的那段录音，我看到小胡子脸上一直以来轻蔑的笑容都僵住了，然后他低下了头，开始猛翻手下的那些个名单。
我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小胡子得意地笑了笑，再然后说，你怎么说？承认这个证据么？
我的身边还有任何美好的事物么？
小胡子说，其实不需要知道你是否侵害了公司的利益。合同上写得很清楚，同行业都不行。就算像你说的，没有开始盈利，也不行。
我说，反正你听听吧，我觉得你跟这些人有利益交换，所以他们出来指认了我。
小胡子说，你还是先去洗洗你的脸吧，鼻子上有血。
对方说，行啊。问题是，你不是筹备阶段。而且，给你看看第二个证据。这个名单你眼熟么？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人的证词，说是他交给了你这个名单。这可是公司资产，人证物证均在，你还可以抵赖么？有意思么？
我有些内疚，当然也有一些理性的思考，因为我未必有能力证明这是伪证，对方这么说的目的也不在于我可以轻易地证明对方是伪证，而是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回去之后，我真的是咬死了只赔十万，小胡子那面威逼利诱，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数字。但要求我在报纸上道歉三天。
我突然对自己很厌恶，我真的想要一拳把镜子中的自己打死。
年轻人还是要在大城市活着，这是我的经验，或者说这是我的自我安慰。每一个小地方来的人想要走出来，都是很痛苦的，但人总是要走出去，你不走，你的下一代也得走。
调解员揉了揉太阳穴说，行，明天下午吧。你们这点事儿也不大，大家都各退一步，赶快解决了吧。
小胡子说，当然可你。你看，为了你专门准备了复印件，你看吧。
我不知道，我有点茫然，听到了对方的话我知道这不过又是一次逼宫而已，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来试图挽救这一切。
到处都是野兽。
到了调解庭，进屋第一眼就发现对方多了一个人，然后看到那光头的时候我心里都凉了。
老宋又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了头，低沉着嗓子说，当时丁凡到我公司推销打印机，之后我们有了一些交往，他过来求我让我跟r星公司打电话，主动谈一些条件，再然后录下来交给他。我当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想着朋友帮个忙，也就录了。但r星公司跟我的确没有什么利益交换。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拍桌子说，老宋……你个王八蛋。
生存下去，然后变得跟在这个城市的所有人一样么？
我咬着牙，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如此愤怒，宋子桥跟我的交情并不深，可是我似乎一瞬间把所有的怨恨都记在了他的头上。
所幸雪筠有先见之明，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我看到小胡子看着我呵呵地笑，好像是我会死在这些证据上。
小胡子低声说，这个情况我还不了解。我需要回公司了解一下情况。我申请下一次仲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人按在了椅子上，然后听到小胡子的声音说，你这样，可容易进监狱。
我对他说，这样的录音，我手里还有。我相信，这也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吧。你们的确是跟这些人有利益交换，这一点你们不能否认吧。
因为别的地方也冰冷残酷，却未必会有如此火热的欲望跟无数的机会。
我对小胡子说，我手中还有其他的证据，你回去了解一下。如果明天达不成共识，那么我们就不要谈了，直接走法律程序吧。
你说这到底算是伪证不算？界定这个有没有那么一个专业的词语？
问题就在于，你说这算不算伪证？
人走出去从来都不是一个过程，没有人天生是城市人，也没有人天生是城里人，我们都是山顶洞人。只不过有的人走到了城市，有的人走到了农村而已。
调解员还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一直都在神游天外，一直到最后似乎才缓过神来，对我们说，可以了么？那么签字吧。
小胡子说，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儿。你也知道，让你赔钱不是公司的目的，公司只是想要让你合作。
我的确是想要走出来，所以我在这座城市里坚持，可到了最后，我就好像是被白细胞追赶的病毒一样，无处可逃。
我咬着牙说，我接受调解，甘愿赔钱。
可现在人性跟兽|性碰撞在了一起，又让我如何选择？
是的，这就是这座城市，充满了欲望，充满了机会，但又冰冷残酷。你总是想要离去，可又总是没有勇气。
我说，我能看看证词么？
我红着眼，死盯着小胡子，他对我说，你还接受调解么？还是要去法院？
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小胡子轻蔑地笑了笑，然后说，说这些有意思么？有证据你拿出来啊。
这是我唯一能够接受的数字了。
小胡子说，又是一个伪证？
我一拍桌子，站起来说，我的头脑很清楚，我认输了，可以了么？让我们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小胡子一愣，然后说，你没有听明白我们的意思么？我们可以撤诉，现在还不晚。
我说，我接受你们的条件，我赔钱，道歉，然后滚出这里。
我看到调解员看着我，似乎在询问我的意思，我点了点头说，也好，这一次大家准备得还有点匆忙，不过我时间也有限，我能够要求明天再调解一次么？
我真的是服了，我本来想着自己在社会上也是一头野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可我才发现自己还真的是一只善良的小野猫，偶尔露出个尖牙利齿，基本上也是人畜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