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限
“咚咚——”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像是担心被人撞破了秘密似的,纪雨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米琪低声询问:“纪老师,你睡了吗?”
纪雨转头看了眼穆承远,后者却只是淡淡地笑着,抱着一副看戏的样子,她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只好随口扯了个谎,“我已经睡啦,有什么事吗?”
“噢,我怕你感冒了,给你买了点板蓝根泡着喝。”
“谢谢啊!你放在门口吧,我等下出来拿。”
“好,那你记得啊!”
“嗯!我马上出去。”
又等了会儿,外面响起了关门声,纪雨这才松了口气,走到门后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拎起地上的袋子便赶紧重新锁上。
看着手上这一大盒板蓝根,她长叹了口气,“我就是打了个喷嚏,你们有必要这样吗?脱个衣服而已,我真没这么弱不禁风。”
穆承远收起笑容,淡淡道,“别想多了,我只是怕你感冒了,爷爷会担心。”
“切。”
关心她就直说呗。
纪雨把板蓝根放到桌上,又问他一遍:“你还不走?”
穆承远并没有要起身道意思,反倒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柔声道:“过来。”
“又怎么了?”
他皱了皱眉,重复道:“过来。”
“”
他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这点纪雨还是相信他的,于是顺从他的话坐下,又往旁边挪了点,与他保持了些距离。
穆承远自顾自打开搁在身边的布袋子,拿出了个保温筒之类的东西,又道:“衣服掀起来。”
纪雨下意识捂着腰部的瘀伤,“你要干嘛?”
“给你上药。都瘀伤了,你还真是对自己身体不上心。”穆承远不冷不热道。
她略微窘迫,“你怎么知道?”
“威亚还没开始吊你就满头是汗,我看不见吗?”解释完后,见她还不动,他不耐催促道,“衣服掀起来,快点。”
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啊,我自己来吧”
他语气怀疑,“你看得见?”
“”
其实之前她是喷过云南白药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前段时间威亚戏份少了,她也就没有很注意了,今天突然拍了一整天的威亚戏,所以有点旧伤复发了。
穆承远见她磨磨蹭蹭的,实在是没耐心了,一手从保温筒里扯出白毛巾,一手掀开她的浴袍,搂起她里面的睡衣露出腰部。
那里已经红了很大一块,斑驳的样子看着有些吓人,他没犹豫,将毛巾贴了上去。
贴上去的一瞬间有些疼,纪雨忍不住闷哼了声。
穆承远很敏感察觉到了,于是放轻了手里的动作,轻轻地贴着她的皮肤,过了会儿他才问:“好受点没?”
她如实回:“好多了。”
敷了半分钟,穆承远把毛巾往里挪了点,看到露出来的那一片斑驳印记,气不打一处来,“你能不能对自己好点?”
“拍戏嘛,难免有点磕磕碰碰的,大家都这样,我没那么娇气。”
“这不是娇不娇气的问题,饿了就要吃东西,受伤了就要上药,这点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
纪雨自知这事她不占理,索性就保持沉默了。
安静下来的室内,仿佛就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毛巾腾腾冒着热气,带着灼人的温度,从腰部蔓延到全身,仿佛整个人都被打通了筋脉,舒畅无比。
心跳也难以自控地偷偷加速了。
纪雨默默咬着下唇,此情此景,在记忆里也有过一次类似的。
-
两人结婚的第二年年末,因为临近年关,他常常加班,那天回来得尤其晚。
突然听到引擎声,本来已经睡着的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想去门口等他。
结果因为屋里太暗了,她没注意到门口的拖鞋,被绊倒扭到了脚腕,猛然摔在了地上,一瞬间的疼痛让她眼泪刷一下就出来了。
穆承远进门,开了灯,一眼便看见她坐在地上,表情不是很好的样子,他很快蹲下,问道:“怎么了?”
她嘶了声,如实应道:“好像是扭到脚了。”
“哪只脚?我看看。”
“右脚。”
他的视线往下,看到她的脚腕处已经红了一块,隐约有些发肿的趋势。
“还能动吗?”他问。
“应该可以。”说完,她撑着地想用左脚站起来,他却突然一把横抱起她,吓得纪雨连忙搂紧了他的脖子。
他第一次这样抱她。
两人的胸膛贴得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和隔着薄薄的t恤传来的温暖体温。
他快速走到沙发前将她放下,让她靠在抱枕上,然后迅速转身去厨房。
他回来时手里拿着冰袋,纪雨见状,主动向他伸手:“谢谢,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来。”
“你自己来得了吗?”他蹲下,把冰袋轻轻敷在她的脚腕处,问道:“这样好点吗?”
虽然是夏天,纪雨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冷意冰得不自觉缩了下,“嗯”
他托着她的脚,缓缓移动着冰袋,动作十分温柔,像是怕弄疼她似的,“怎么摔到的?”
“我听到你回来了,就想到门口来接你,屋里太黑了,我没看到地上有个拖鞋,就绊倒了。”
“黑不知道开灯吗?”听到她又倒吸了口气,他也不忍心再说重话,只是叹了口气,叮嘱道,“以后小心点。”
“嗯。”
“还冰吗?”
“有一点。”
他伸手扯过沙发扶手上的毯子,搭在她腿上,“盖好,别冻着了。”
她莞尔一笑,“嗯。”
抬头看到她眼角还没擦掉的眼泪,他忽然笑出了声,“疼吧?”
“当然了,你试试看。”
“我就不试了。”他轻笑,又把冰袋挪了个位置,“以后睡着了就不用出来等我了,你再多摔几次,爷爷怕是不会放过我的。”
纪雨委屈道,语气里有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昵,“可是我整天都一个人在家,好不容易你回来了我想跟你说说话。”
穆承远一愣,低头勾了勾唇,“最近事有点多,等忙过了这阵子,以后我争取早点回来。”
“好!”纪雨笑了起来,眼里溢满了喜悦。
脚没那么疼了以后,她又重新活过来似的,兴奋地跟他讲着今天又看了什么电影,主演的演技好差,如果换成她来演,肯定效果比这好
他就静静地听着,温柔地替她上药,时不时搭上几句话。
她靠在沙发上,看着他的发顶,生活平静而温馨。
结婚那么久,她从未有过和他过一辈子的念头,在那一晚,竟然有了松动。
似乎和他的这场婚姻,也没那么坏。
-
那时和现在的情况多么像啊,对面她的伤,他还是一样的耐心,一样的温柔。
当时心动的感觉仿佛兜了个圈,此刻又重新回到她心里,她愣愣地盯着床头的油画,心底不自觉蔓延出苦涩,她可耻地发现,她竟然在贪恋这样的时刻。
可这样的念头合适吗?
就像她等他回家,起初只是责任使然,作为妻子,她觉得这样的事情应该要做,可三年的时间真的很久,渐渐的,习惯变成了期待,有了期待,就有了依赖,以至于她把逐渐加深的关心和亲昵都当作了理所当然,但这些其实早就超过了战友甚至朋友的界限。
可最后这些期待换来了什么呢?两人的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热敷得差不多了,穆承远收回毛巾,撕了一片膏药,比对着位置仔细贴好。
待一切都弄完了,他才满意地点点头,“可以了,换另外一边吧。”
“等一下。”纪雨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转过身面对着他,难得认真地喊他的名字,“穆承远,我跟你说件事。”
见她这样,穆承远也正了神色,“你说。”
她顿了顿,棕色的眸子暗了几分,望进他的眼睛里,明明是那么温柔的瞳孔,开口时,说的话却格外决绝,“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适合做这些事吗?”
“我说了,我是帮爷爷”
她猛地打断他,丝毫不留有余地,“你不要用这些借口,就算我们是世交,是朋友,做这些是不是也有点越界了?”
“”
穆承远渐渐敛了笑容,眼神也随之沉了下来,语气生冷,“你想说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沉声问:“你昨天到底为什么来?不要跟我说是视察工作,你今天在片场的样子一点都不像。”
“”
他看着她,沉默了。
纪雨继续问:“是因为米祺吗?”
“”
他还是不说话。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为什么要对米祺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穆承远静静地看着她,像没什么情绪似的,忽然,他扯了下嘴角,指着桌上的板蓝根道:“难道我不该对他抱有敌意吗?”
见他不依,她索性挑明,“为什么?因为你在吃醋吗?”
“我”
到了嘴边反驳的话在那一瞬间却仿佛说不出口,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个说法,怒气郁结在胸口,穆承远抿了抿唇,索性又选择了沉默。
半晌,纪雨等不到回答,于是兀自下了结论:“穆承远,你不喜欢我,你只是恩爱的戏演多了,演到连自己都信了。”她松开他的手,无情提醒到,“我们已经离婚了,也对外公布了,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们本来就该各过各的”
“所以”他打断她,倏然笑了起来,冷冷的笑意却不达眼底,“这就是你离婚的原因?”
他送姜茶就是不符合身份,那个人送板蓝根就是情有可原?
跟他演恩爱的戏就这么痛苦,跟别人演就可以开心得有说有笑?
她究竟是有多讨厌他?
三年的相处都不能让她有那么一点点的改观,一次次地怀疑他,质疑他,推开他,是不是在她心里,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信赖过他?
纪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了离婚的原因,但也觉得提醒他划清界限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索性点了点头。
“很好。”穆承远蓦地起身,双手紧紧攥着拳头,额角青筋暴起,像是极力压抑着濒临爆发的脾气。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落寞又决绝。
他快步走到门口,用力拉开门,又忽然停住,语气生硬道,“药效只有 24 小时,每天晚上记得换,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说完,砰地摔上了门。
人离开了,纪雨也一下子泄了气,跌坐在沙发上,鼻尖酸酸的。她紧紧攥着胸口,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决绝离开,心里会这么难受,酸胀得像是无法呼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