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领土
和协约国这十余日的谈判就是这么杂乱、枯燥、无聊,幸好英美等国除了外交照会外并没有其他举动,这就让原本担心商船队的谢缵泰放下心了。今日又是谈判日,在和三国公使吵完架后,他便来了总理府。
“这我就不知道了。”谢缵泰对欧洲战局的了解不比杨锐更清楚,“但我感觉英国好像胸有成竹,认为这些条件给了我们,那么我们一定会参战。”
“竟成,这是英国人避开美国人和我说的,”谢缵泰道:“他承诺只要我们能派兵赴欧洲参战,那么我们之前所提的一切条件都可以答应。”
此时彼得堡已完全被“革命士兵”控制,他们和工厂的工人一起,占领兵工厂、海军部,捣毁内部部保安局,逮捕沙皇官员并夺取了彼得保罗要塞。彼得堡大街上到处是欢欣鼓舞的人群,人们喊着“打倒卖国贼”、“打倒压迫者”“自由万岁”的口号,塔夫利达宫正门前的台阶更成了无休止群众大会的讲台,登台发言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此时,连沙皇的堂兄弟基里尔·佛拉基米罗维奇也率领他指挥的近卫军部队站在了胜利者一边。
“我不知道。”对沙皇退位并不奇怪的杨锐淡淡的道。虽然协约各国强力谴责中国贸然在中亚发动攻势是不道德的,并且双方的谈判还在僵持,但他依然老神在在,悠然自得。
脑子里将沙皇的结局想了几想,希望能让日本人自己自动入坑的杨锐忽然笑道:“贵国皇帝陛下难道要派人去俄国解救沙皇吗?”
俄国传来的消息让全世界都松了一口气,在深悉内情的德奥看来,沙皇退位只是俄国混乱并彻底结束战争的开始,而在英法美等国看来,俄国从专制变成民主免除了他们之前的尴尬——他们一直想将这次战争描绘成民主和独裁之间的斗争,但与专制俄国同属于一个阵营的事实显然是这种论调的反证,现在,专制的俄国终于没有了,一个民主的俄国终于到来,协约国的内部变得更加纯洁。
“可如果日本帮助沙皇复辟……”谢缵泰声音越来越小,以日本陆军的实力,除非俄国发生变故,沙皇复辟是万万不能的。
和上一个赌局一样,情报局这一次对德国也有忠告:那便是要他们注意协约国的瘟疫攻势——历史上的西班牙大流感使得德军整段整段堑壕弃守。西班牙流感虽然不能治愈,但最少能隔离,加上原本就处于守势,德军应该可将战事延长到1919年夏天甚至冬天。到那个时候,多了几十亿的中国,即使最后违背诺言象征性的出兵,只要战后能多拉德国几把,也未必会被德国记恨。
香港岛确实涉及到了英国人的脸面,而杨锐之前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对香港和九龙租界并不做太多要求,在他的计划里,这是二战时谈的内容,这一次要的只是收回大陆的权益。在以前的谈判中,英国总是不愿放弃海关和治外法权,不是拖延就是拿中国的司法说事,并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和美国一起同进同退,使得中英、中法谈判变成中英法美比荷意七国谈判,一边变多边,涉及到的问题越来越多,越来复杂,最后使谈判无法继续。
“当然会有不测。”杨锐很是肯定,“在俄国,效忠沙皇的人还很多,只要沙皇愿意,随时都会有士兵和将军愿意为其效忠。这就象我国,虽然明明知道满清是异族,但依然有汉人会对光绪皇帝效忠一样。临时政府将沙皇软禁在彼得堡皇村,而之前,皇后、公主以及皇太子早就被临时政府软禁在那了。对此我不得不说,如果临时政府能控制俄国局势,不发生混乱,那么沙皇将被软禁到死;可如果临时政府不能控制局面,或者,一些忠于沙皇的军队想要复辟,那么他们的生命就堪忧了。古今中外,废帝的结局总是很悲惨的,特别是对当权者有威胁的更是如此。”
还有叛乱,原本已经镇压下去的中亚,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汗国军队,虽然当地的英国领事确认这部队都是衣衫斑杂的土匪部队,拿的也是俄制步枪,可这么多堪比哥萨克战斗力的骑兵难道不是正规军假扮的?
“今天英国正式提出要求我国参战。”谢缵泰道,神色凝重。“说这是表明我国不是协约国潜在敌人的最好办法。”
“敝国皇帝陛下很担心露国皇帝陛下的安危。”币原喜重郎保持着谦逊的鞠躬姿势,因为知道中国在俄国做过大量的工作,所以他很想从杨锐的嘴里问出些意见来。
很快,这个意见也传到了大本营所在地莫吉廖夫,俄军总参谋长阿列克谢耶夫将军完全赞同这样的处置,认为“看来,局势不允许其他的解决办法”,于是把这个“办法”用电报发给各战线司令和舰队司令。当日,西南战线司令勃鲁西洛夫、西方战线司令埃维尔特、高加索战线司令、沙皇的叔叔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先后回电,支持沙皇退位,并呼吁沙皇为祖国做出牺牲。众将背叛下,沙皇最终在退位声明上签字,虽然他把皇位直接传给了弟弟米哈耶夫,但在临时政府无法保证新沙皇人身安全的情况下,罗曼诺夫王朝就此终结。
鲁登道夫在普勒斯开始着手布置着自己最后的计划,而在彼得堡,从3月8日开始的游行愈演愈烈,本来当局对这样的罢工并不在意,认为这只是面包骚动,这种罢工不说在以前,就是本年度也发生过多次,只待数日后,当彼得堡卫戍军队的士兵也参与罢工后,局势才发生了剧变。
得知中国主动进攻俄国中亚部队,虽然没有越境,但却挑战了协约国的底线,惹得英美法三国大发雷霆。在洋人的愤怒下,谢缵泰几经解释,说复兴军只是有限反击,目的只是将俄军驱赶出中国国境,才堪堪把洋人们给稳住。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稳住而已,随着整个中亚开始暴动、塔什干遭到中国飞机轰炸后被当地汗国军队占领的消息传来,洋人们又是一阵不舒服。这等于说,中国的反击使整个中亚局势的彻底恶化,俄国在中亚剩余的一万多军队根本无法平定这样的乱局。
“还要等啊?”虽然知道杨锐一定会等,但谢缵泰还是有些失望,毕竟收回这些权益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竟成,再等下去未必对我们有利啊,如果美国军队能大量集结于法国,协约国胜利在望,那条件就未必是这样了。美国一直指责我们的政策无法给予教民平等待遇,是歧视教民,所以不认为取消治外法权后,外国侨民会得到公正待遇,现在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和英法等国先签订协议,从而孤立美国,逼迫他最后妥协。如果欧洲战局反复,那么……”
“纳尼!”币原喜重郎被吓了一跳,可这个时候杨锐已经端茶送客了。
“这怎么成?”杨锐以前问过谢缵泰这个问题,在他的分析下,感觉任何收留沙皇的人都会被俄国新政权敌视后,最终放弃了救援计划。可没想到,这一次求援主角却变成了日本。
“这怎么不成?”杨锐笑道:“挑拨日俄关系使其相互仇视,不正是我们的重要任务么?”
因此,极富颠覆和殖民经验的英国再次带头抗议,照会中严厉谴责中国支持中亚叛乱,并且要求中国马上停止这种不道德的行为。而对此早有准备的谢缵泰则拿云南的叛乱说事,强调中亚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俄国在当地实行暴政所至,中国虽希望中亚人民能起来反抗俄国,却未像俄国那样,明目张胆把军火运入一个主权国家进行颠覆活动。
“这不太可能吧。我已经反复提醒过德国,重要电报务必使用密钥,一次一密,不可重复。德国素来严谨,不会那么傻吧?”在杨锐的引导下,也开始朝这个方向想。
“重安,我们还是应该再等一等。”杨锐道:“美国虽然参战,但他的陆军本就没多几个人,要降参战那就要先征召、武装、训练,最后还要冒着德国潜艇的威胁运至法国,这些都需要时间,我们还等得起。最少要确定德国是攻是守才宣战吧?让士兵跑到欧洲去送命,这事情我也不想,但现在的国策是西攻东守,所以这人命得出。但要想死于欧洲参战的士兵少于通过战争强行废约的士兵,就得把握好时机,现在,还不是时候。”
“英国人、法国人、还有美国人是不会答应的。”杨锐假装想了想才摇头说道:“虽然这对我们有不少帮助。”杨锐话说到此欲言又止,不过在币原喜重郎的期盼下,他最后还是开了口道:“除非贵国能派出一批人,趁着俄国内部的混乱,将其秘密送回日本,不然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如果贵国真的准备这么做,我想我国倒是能提供不少帮助,但是,因为我国人民都讨厌俄国,所以沙皇不能滞留于我国。”
在素来纯真、且一向将外交看成是阴谋诡计的美国外交官看来,所有事情都透露出一种让人不安的阴森和诡异。虽然,在彼得堡的美国大使并未找到中国人挑起游行和革命的痕迹,甚至在彼得堡都难以见到一个中国人,但从总统到芮恩施,都认为这是中国的阴谋。
杨锐的建议让币原喜重郎吃惊,他的本意是在英王乔治五世拒绝沙皇前往英国后,由日本政府发出邀请,邀请沙皇在日本小住到战争结束再行回国。当然,这只是表面借口,战后结束协约同盟关系终止,日俄变成敌国,日本真正的目的还是想和沙皇谈一个复辟的价钱。在中日合作的背景下,这事情是不能瞒着中国干的,谁知道杨锐对此根本就没有兴趣。
“可要是来不及呢?”谢缵泰急切问道。“还有,英国那边应该怎么拖延?”
而坦陈中国将会根据德军的攻防选择来决定参战与否,其目的除了获得一个参战的借口外,更多的是希望德国能通过守势使战争持续的更久。战争每延长一个月,中国就可多收三亿华元运费,这钱虽热,但再怎么热也是钱。
这是协约国无法接受的,俄国临时政府如果要扑灭后院大火,那就有抽调欧洲兵力,而抽调欧洲兵力又会使英法军队压力大增,特别是在美国军队未完全开到法国、联军正精疲力竭时。
杨锐和德国人打的那两个赌,是经过谢缵泰同意的。告诉德国人俄国今年将退出战争,等于是给了德国胜利的信心并让他有更多的准备时间,特别是之后情报局将提示德国最高统帅部务必注意自俄国遣返的被俘士兵和东线士兵中的怯战份子和革命分子,以使德军有较高的士气转战西线。
德国人选择防守战略是一种选择,但如果他依旧按照历史轨迹选择进攻,中国虽无收获,可战后谈起另一个有可能胜利的选择,也将增进中德之间的友谊。经过多年的权衡计算,工部的徐华封已经准备将中国工业发展的着力点定于德国。
听闻是这么理由,美国人顿时没折,按照任何一条条约,美国都没有派兵横跨中国内陆的依据,而西伯利亚大铁路不能使用的情况下,波罗的海又被德国封锁,美国真的要派遣部队,那只能从北冰洋登陆再横跨整个俄国,这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
堂堂外交部长居然要向自己问计,杨锐苦笑,“重安,今年一年,英法求我们的次数会越来越多、态度也会越来越急,特别是当俄国退出战争,那时候他们将火烧屁股,所没什么来不及的。借口吗,很简单,要他们公开承认外东北是我国固有领土就够了。”
“那香港呢?”杨锐听闻英国人是这个态度,神情也严肃起来。
“难道他们又被德国人干掉了几十万人?”杨锐回想着自己看的欧战简报,似乎现在英法正处于攻势啊。
杨锐参照历史的判断让币原喜重郎深深认同,这一次他没有‘啊’,只是想了好一会才道:“虽然日露两国曾经发生过战争,但我国皇帝陛下非常同情露国皇帝陛下的遭遇,希望能将其接到日本。”币原喜重郎最终说出了自己的意思,而后直直的看着杨锐,等着他回答。显然,这已明显不只是皇室和皇室之间的同情了,而是天然的带着一些政治目的,如果沙皇一家都在日本,那么他们很有可能会帮助沙皇复辟。
杨锐见他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换了一个话题,道:“今天的谈判怎么样了?”
币原喜重郎步履沉重的走,正和协约国谈判的谢缵泰则匆匆的来,他应该是看到了币原喜重郎的汽车,一进来就狐疑道:“日本人来干什么?”
币原喜重郎正猜想杨锐的打算,而杨锐却加码道:“阁下,按照我国情报部门对俄国国内状况全面了解后做出的判断,如果沙皇不离开俄国,那么他很有可能活不过今年冬天,你们要想做什么那就快些吧。”
“啊!”听闻杨锐说到‘解救’这个词,币原喜重郎的目光不安剧增,“阁下,露国皇帝陛下难道会有不测?”
中日如果联合,那么俄国将是美国的天然盟友,这是从日俄战争始,美国“圆桌会议集团”的精英们就认定的事实,于是,这一次美国人抨击的最为激烈,在前日的谈判中,芮恩施竟然提议由美国派遣两千名士兵前往中亚维持和平,这一提议顿时被谢缵泰当场拒绝了。西域是中国的领土,美国士兵又何理由踏足;
首都剧变,身在大本营的沙皇不得不调集一些前线部队前往彼得堡,同时将曾任西南战线和西方战线司令的伊万诺夫将军任命为新的彼得堡军区司令,不过准备回彼得堡的沙皇却因铁路受阻而不得不前往北方战线司令部所在地普斯科夫。受杜马(议会)领袖影响且倾向民主的北方战线司令鲁兹斯基将军劝说沙皇成立一个直接对杜马负责的政府,实行“君主在位、政府治国”的新模式,不过当沙皇最后勉强同意时,彼得堡的杜马领袖却认为这种模式未必能让“革命群众”满意,认为只有让沙皇逊位于皇太子,并由沙皇弟弟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摄政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这种黑社会老大的立场杨锐一听便大笑,他道:“凭什么我们就要像他们证明立场?”
美国人干瞪眼之际,法国人又闹上了,他认为中国不经西伯利亚大铁路的股东方,也就是法国政府同意,擅自更改铁路规矩是违约行为,不过违约喊了声谢缵泰都没搭理后,法国人也就没有了力气,中国已经宣布:经过中国境内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是复兴军的战利品,和法国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过在这个纯洁阵营的内部,早就知道杨锐关于俄国必革命论断的日本人却显得很不安,虽然之前他们完全认同俄国必定会在战争中崩溃的判断,但当事实真的到来时,从天皇到财阀,全都手足无措。宿敌陷入绝境,这是日本愿意看到的,但一个庞大王朝的灭亡,又让日本人不安。带着这种兔死狐悲的忐忑,日本大使在某一日求见杨锐。
“我看,还是再等一等吧。”杨锐仔细想了想协约国如果破解德国外交密码的结果,但想来想去都找不到什么威胁。越了解俄国,他就越认定俄国无药可救,其中最有力量、策略最灵活的布尔什维克不管怎么干涉都会获得最后胜利;而在协约国看来,俄国退出战争最大的嫌疑不是现在仍泯然于众人的布尔什维克,而是临时政府总理和国家杜马,协约国找不到关键人物和应对措施,根本无法改变历史;再说,赌注这种玩笑,洋人会信?
“胸有成竹……”杨锐念道,忽然他想到历史上挑起美国宣战的那份齐默尔曼电报,还有自己打的那两个赌,道:“不会是英国人破译了德国外交密码吧?”
“阁下,尼古拉陛下会发生意外吗?”玻璃镜片下小眼睛含着不安的目光,币原喜重郎见到杨锐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随着中日航运生意的获得暴利,日本人似乎越来信赖杨锐阁下关于国际局势的判断,特别是在一些和西方有关的事务上。
之后芮恩施要求中国开放西伯利亚大铁路,美国军队将不踏足中国领土,直接乘火车从海参崴到新西伯利亚,而后再通过只修了一半的土西铁路赶往塞米伊。这条路径也被谢缵泰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另外他告诉美国人,现在铺设在中国境内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正在宽轨换标规,这一千多公里长的铁路根本无法通行。
口水战打了好几天,唯有在沙皇临近退位前两天,诡秘莫测的彼得堡政局让英美暂停了对中国的抗议,等沙皇的退位声明发布、俄临时政府承诺继续战争后,谴责和谈判又继续开始。在英美法三国中,英法只是希望中国不要扩大对俄战争,不要支持中亚叛乱,总之就是希望中国不要再惹出什么事情来;而美国则先验性的认为这是中国刻意制造的阴谋——彼得堡的罢工和中国的进攻为何那么凑巧的都在同一天?
“来商量拯救沙皇。”杨锐笑道。这是一件他本来想做,最后综合考虑又放手不做的事情,他不想因为沙皇而得罪苏联,但日本人想做,却是要积极诱导和鼓励的。想想日本为了道义和野心救走了沙皇,而伟大的列宁同志则指责日本帝国主义是沙皇的帮凶,那事情再好不过了。
“已经割让的部分还是不能交还,但是租界可以提前交还。”谢缵泰道:“这一次的让步主要是国内、海关、治外法权、现有铁路提前赎买、租界、内河航行权,只要是国内的这些权益,皆可让!而且现在他们就可以和法国一起发表政府声明,表明将放弃这些利益。”谢缵泰有些激动,“竟成,我们之前要的那些他们都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