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三回 民间内阁
杨慎点了点头:“是的,首先,要想能引经据典,学富五车,就得看大量的书,这些大量的藏书不是普通的私塾里有的,你得拜师访友,加入那些天下有名的书院,就好比你们武当派这样的顶尖门派,才有上乘的武功秘籍,不然如果你只是呆在一个小门派,如什么铁掌门,飞鹰帮之类的,最多也就学学三脚猫的功夫,即使天赋再强,也不可能成为一代大师,所以你们武林中就有许多这样带师学艺的人吧。”
李沧行笑道:“不错,我师父就是带艺进的武当,我师妹的爹也是如此。”他忽然想到了那万蛊门主沐杰就是想要在点苍派学一些剑法,以后好带艺混入各大门派,这个计划显然已经得手了,而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李沧行冷笑道:“我要是参加武举,中个状元也没问题。”
杨慎断然道:“不,我可以肯定,你要是现在以这个黑龙会长的身份去参加武举,绝对不可能得状元的。”
李沧行的剑眉一挑:“你又能怎么控制朝堂了?现在离你父子罢官已经过了快四十年了,当年的那些老关系早就不复存在,普天之下现在尽是严党或者清流派的官员,他们还能听你的?”
李沧行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眉头一皱:“我不信,你们退休了的官员,甚至象你这样的充军之人,无权无势,又怎么可能影响得了当今的朝堂呢?”
杨慎微微一笑:“看起来你还是不懂这官场的奥秘啊,你以为真正的官场人脉和盟友关系,是到了朝堂之上,通过了科举考试之后才确立的吗?错了!真正的关系,是在求学阶段就通过各种书院,师生关系来确立了。至于上京赶考,约定门生这些,只不过是走个形势罢了。官场上的进退总是会随着圣意和时局的变化而改变的,可是只要自己的势力和影响力在,即使退隐山林,仍然可以左右天下大势,所谓黑衣宰相,隐阁老,就是这样?”
杨慎点了点头,正色道:“确实是这样的,但是你想想,一个农民的孩子,哪有钱这样从小就读私塾习字呢?你从小长在武当,一切吃穿用度有门派供养,并不是太清楚民间的疾苦,更不知道农村乡间的农家子弟,想要供孩子读书上学,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现在天下的耕者有其田的,已经不足一半,如果父母自己都是要给地主家打工养家人,那还哪有余钱去供自己的孩子读书上学呢?”
杨慎点了点头:“准确地说,要读得起书的,也许几个非常聪明的农家子弟,在同族富人的资助下,也能读得起来,但是,想要读书之后,考试做官,中秀才,举人,甚至进京赶考,中进士入朝堂,那就非士大夫家族不可了!”
李沧行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我不太相信,你们父子一个致仕,一个充军流放千里之外,而朝中的同党也给一网打尽,这二个人如果得势,扳倒了张璁,也肯定会有自己的班底,又何必再回过头来寻找你们的支持呢?”
李沧行叹了口气:“这可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皇帝可以把你们在朝中的势力一网打尽,却平不了你们在民间,在士人之间的影响力,也难怪严嵩和夏言仍然离不开你们呢。”
李沧行叹了口气:“对这些事情,我也知道一些,我们武当就有不少穷苦人家的孩子,家里实在养不活,只能送到山上来了,这些人大多数也没有什么习武的天赋,只能做些打杂的工作,照杨先生这么说,这读书习字,上学应试,就只能是富人,地主的权益了?”
杨慎双目中精光闪闪,继续回忆着当年的事情,仿佛历历在目:“但这也是迟早的事情,因为我们完全不占理,那时候就是想要反过来向嘉靖帝认错投降也不可能了,而且张璁在前几年给我们整得够惨,当时已经当了次辅,明摆着就是下任首辅,他恨透了我们,一定会对我们彻底反攻倒算的,若是想保底东山再起的机会,只有留下自己的人,以后扳倒张璁,再想办法回朝为官。”
李沧行冷笑道:“你既然看清楚了这点,为何不让夏言和严嵩两人握手言和,或者干脆让你爹,或者是你回去执掌朝政呢?严世藩可以以小阁老的身份控制朝政几十年,你杨先生不会比他差吧。”
杨慎点了点头:“还有夏言,也是我爹的门生之一,只不过不象严嵩那么有名罢了。我很清楚夏言刚正不阿,而那严嵩却是个彻底的奸滑小人,但他的儿子严世藩,又是个绝代枭雄,这两个人肯定会轻松地搞定张璁的,然后他们互相之间又会起了冲突,而这时,就是他们需要投向我们父子寻求支持的时候了,也是我们父子可以重新出山为官的时候。”
杨慎得意地说道:“这是当然,他们虽然因为我爹被打倒而上位,但毕竟以前在我们的集团内部也只是中层而已,接触不到最顶层,根基尚浅,所以想要控制朝政,还需要我爹在暗中的扶持才行,因为他们自己的屁股也都不干净,夏言个性刚直,得罪的人太多,也不讨皇帝的喜,而严嵩父子则是大肆贪污腐败,中饱私囊,想要指使一些言官上书,在皇帝刚登基的那些年里把他们给赶下来,实在是太容易了。就是出于自保,他们也不能把跟我们父子的关系给彻底搞僵。”
而在官场之上,退隐的官员通过办书院,开放藏书这些举措,能让下一代的学子们提前跟自己建立关系,然后靠了这层关系,去朝中跟当权的自己一方的在职官员们建立门生制度,形成自己这一党,这一派系未来的力量,作为利益交换,这些在朝的官员要保证退休官员们在家乡的经济利益,无论是他们把家里的田地挂靠宗室亲王名下以免税,或者是开办书院的开销用度,都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如此一来,这个士大夫集团就可以合法地,一代代地控制朝政,甚至控制未来。
杨慎微微一笑:“不说天下的读书人个个家里有钱吧,起码十个里有八九个必须至少是衣食无忧,这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最低限度,家里得是个小地主或者富农,这才能供得起你上私学,穷人家的孩子,也只能早点帮家里做农活,或者进城当个小工,至于习字读书,那是不要指望了。就连你们武当派,真正能学武功的,又有多少不是家里能交得起香火钱的呢?”
杨慎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要是明君,或者哪怕是个普通的皇帝,为他卖命也就罢了,可是嘉靖算是什么东西,恩将仇报,自以为是的可怜虫罢了,怎配我们父子为他效力?你看看夏言和严嵩给他作为玩物一样控在股掌之间,为了那个内阁首辅之位打得不可开交,甚至赔上一条命,夏言固然是死了,可严嵩又能好到哪里去?一边要安排他这个庞大的官僚集团的开支和腐败收入,另一方面又要给已经千疮百孔的大明朝填补亏空,还得提防着象你这样的正义之士的打击报复,哪有我这样身在山野,却能控制朝堂的一举一动来得潇洒自如?”
李沧行笑道:“所以你们这个留下来的自己人,就是严嵩了?”
李沧行咬了咬牙:“可是既然你们有这么大的本事,又怎么会一直呆在这里呢?既然连严嵩和夏言都要听命于你们,你又怎么会在康巴一呆快四十年而无法重返朝堂呢?不要跟我说你不想当官,不留恋权势!象你这样的野心家,不可能做到无欲无求的!”
杨慎哈哈一笑:“天狼,你说说看,那些进京赶考,每三年通过科举中进士得官做的人,他们想要求学,要识字,会读书,这钱得从哪里来,要在哪里上学?”
李沧行这下子完全明白了,这就相当于武当派的弟子们,出师之后若不入道留在门派,往往就会到老家开枝散叶,建馆授徒,而这些门徒里若是有些天资极佳的人,则会给送到武当山上成为门派的正式弟子,若是门派的重大的事件需要俗家弟子们支援,只要一发武当令,这些人也都会举庄支援,一如多年前的灭魔大战一样。
杨慎笑道:“天狼,你以为考试就是考你是不是会读书写字做文章吗?要知道,考试很多时候都需要引经据典,看你的知识量,这些巨额的知识储备,远远不是你在私塾里看的那些书,认的那些字就可以对付的,就好比你,你也读过一些书,也会写字,但要你去参加科举,你能中个秀才吗?”
李沧行的眼中神光一闪:“怎么,难道还有武功强过我的年青一辈高手吗?”
杨慎笑着摇了摇头:“你武功确实在江湖上罕逢敌手,但是科举,考试这些东西,历来就不完全是真正实力的反映,就好比我,虽然天底下公认我的才学当世第一,但如果我不是有个当内阁首辅的老爹,不是出身官宦家族,而只是某个乡下的一个穷小子,我想我这辈子最多也就是中个进士罢了,绝不会进前三的。”
李沧行冷笑道:“难道严世藩不知道这些吗?他就不会想办法把你这些书院给关了?”
杨慎哈哈一笑:“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听我的,办法就是一文一武,文的话嘛,就是前面跟你说过的那个书院,我杨家世代为官,财大气粗,家有良田万顷,僮仆数千,藏书更是有几十万卷,只要是我杨家资助开设的书院,如岳麓书院,嵩阳书院,应天书院等,都汇集了天下一大半未来可以中举的士子。若是严嵩父子不跟我合作,那我只要让这些书院拒绝向他们严党的士子开放,也就是十年,三次科举的时间,足以让清流派的势力彻底地压过严党,到时候他们后继无人,又怎么可能继续站得住脚呢?”
李沧行奇道:“这又是何意?难道科举考试也有猫腻?”
李沧行默然无语,这些事情他以前没有细想过,今天听杨慎这样提及,才知道了世事的艰难,生存的不易,他叹了口气:“这么说来,天底下能读得起书的,也都得是富农以上才可以,对吗?”
李沧行奇道:“这又是什么意思?不是有才又聪明的穷人家子弟,也有同族的接济和补助吗?他们难道就不能去考试?”
杨慎倒是没有太留意李沧行表情的变化,笑道:“是的,对于文人来说,这些藏书,尤其是一些已经很难找到的古书,残本,孤本,就是你们武人的那些武功秘籍。这些藏书是不可能流传在私塾里的,要么是一些官宦文人世家里世代祖传的,要么就只有在一些文坛领袖开设的书院里才能找到。而这些书院的名士大儒,就是象我爹这样的重臣退隐之后所办的,即使不是本人所办,也往往是自己的一些好友,师生之类所办。若无这层关系,那些通过了乡试,省试,中了举人,可以进京赶考进士的未来官员们,又怎么可能拜在朝中重臣们的门下呢?”
杨慎点了点头:“你说对了,我当然不可能无欲无求,初来这里的那几年,我做梦也想回到朝堂,可是随着时间的增长,我却发现回朝堂并不是什么好事,嘉靖皇帝一心修道,为了能掌控朝政,分裂群臣,一方面让陆炳监视众臣,另一方面刻意地挑起夏言为首的清流派和严嵩为首的严党之间的争斗,让他们形不成合力,事无巨细都要追求皇帝的仲裁,这样他就不用担心这些大臣们会抱团架空自己,成为象正德帝那样的傀儡皇帝了。”
李沧行眉头一皱:“小的时候上私塾,年龄大一点后四处游学,或者是在家苦读啊,这跟我们武人进门派练武,不是一样的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