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回 残酷的真相(三)
天狼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你们需要武当联络南少林去攻击巫山派,为何还要在南京城外对小师妹下手,还有,屈彩凤当时和我在一起,你们为什么不对她下手?”
陆炳哈哈一笑:“毒?天狼,徐林宗和屈彩凤可是夫妻关系,连他都能狠下心来把自己的枕边人亲手送入地狱,你说是谁更毒呢?我告诉你吧,这回是徐阶亲自去的武当,命令徐林宗出头消灭巫山派,徐林宗可以不遵圣命,也可以挣扎纠结于他的那点侠义精神,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听从他的父命的。”
天狼挺直了腰,大声说道:“不,陆炳,如果不能坚持自己心中的正义,要变成象严世藩那样的人,那我宁可不要这个锦衣卫,人不是畜生,不能为了生存就不择手段,无所不为,就是汪直和徐海,也心存善念,罪孽深重还知道回头,而你却甘愿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去放弃自己的良心,我就是解散锦衣卫,也绝不当这样的鹰犬和走狗!”
天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陆炳的话是那么地残酷,却又是那样地真实,于情于理,武当都没有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消灭巫山派的理由,就是换了自己,若不是和屈彩凤有如此亲密的关系,只凭以前巫山派在落月峡对正派联军做的事情,灭他们一万次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天狼一时无语,他的心在一阵阵地刺痛,伏魔盟元气未复,多年来的战斗严重地损耗了实力,武当的情况更是窘迫,如果能有一个缓过劲的机会,很难拒绝,即使是自己处在徐林宗的位置,只怕也很难拒绝。
陆炳冷冷地说道:“其实我知道,屈彩凤八成是把太祖锦囊的事情告诉了你,所以这回我给你一个面子,我们锦衣卫不出手消灭巫山派,你真的想报仇,就去找你的武当派,少林派吧,呵呵,他们可是这回亲手消灭巫山派的主力。天狼,看着你的小师妹和屈彩凤相互之间你死我活,非死一个,你会帮谁?”
陆炳得意地笑道:“天狼,不说话是吧,看来你都对这个条件很满意,更不用说徐林宗了。不过你的徐师弟当时可没有答应下来,他转而派了你的宝贝小师妹前往蒲田南少林,想要找少林僧兵的支援,哼,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情,徐林宗这小子现在也是驾轻就熟了。”
“只有心狠手辣,血冷心硬,才能在这个世道上存活下来,这个世上除了你的亲人,没有人会真心地对你好,上天眷顾你,给你这身傲视天下的武功,给了你这么聪明的头脑,就是要你做一番大事业的,只要丢掉你那点可怜的善恶观,血冷心硬,不择手段,你一定可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天狼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虎目含泪,连嘴唇都几乎要给咬出血来:“不行,我要救他们,我一定要救屈姑娘!”
天狼吼道:“不,陆炳,不要跟我说这些,即使穷得一文不名,哪怕到街头卖艺,我也不会违背自己的良心,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更不会为了这些钱,跟你一样丢掉良知,去和魔鬼合作,去助纣为虐!”
天狼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好狠的心,这是要,这是要一次把整个巫山派各地的势力一网打尽,这样,这样其他各寨都会轻易攻破!”
陆炳气得一跺脚:“你小子是不是脑子气糊涂了!我说过要把凤舞嫁给你,到时候不止是你的上司,更是你的岳父,就这样你还要连我都杀?”
天狼一想到巫山派后山的那个宁静安宁的村庄,那成千上万的老弱妇孺,那个幸福安稳的世外桃源,心就一阵绞痛:“不会的,不可能的,徐师弟也见过巫山派的大寨,他怎么会忍心,怎么会忍心对这些孤儿寡母下手!”
陆炳冷冷地说道:“信还是不信是你的事,也许只有让你亲眼看到,你才会信我的话,武当有足够的理由和魔教联手一次,且不说曾经的魔教教主张无忌就出身武当,有这么一层渊缘,就说利益冲突,武当身在湖北,和身处川湘交界的巫山派本就是水火不容,所以伏魔盟里,最迫切要消灭巫山派的就是武当,这事上和洞庭帮不谋而合,天狼,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在湖南前脚见楚天舒,后脚严世藩就找上了他,跟他约定合力攻击巫山派,利益面前,楚天舒对你的承诺也打了水漂,为了这次攻巫山派之役,他们早就谋划多时,又怎么可能放弃?”
“醒醒吧,天狼,就是你进了锦衣卫后,我只交给你一个个的任务,但你无论走到哪里,若是缺了钱,到任何一处的衙门或者锦衣卫的分部,只要把腰牌一亮,自有人给你花不完的钱,用不完的银子,只是因为你是锦衣卫,是天狼,但如果你离开了锦衣卫,你还能过得这么潇洒吗?!”
可是天狼还是用力地推开了陆炳的手,倔强地说道:“血冷心硬?不择手段?陆炳,如果我对你也用上心机,也为了上位要取你的性命,是不是就是你希望我变成的样子?”
陆炳哈哈一笑,眼神变得凌厉而狠辣:“天狼,你知道吗,我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得睁着一只眼,要防着别人对我们锦衣卫的渗透和迫害,我每天早晨一睁眼的时候就要有一本账,如何要养活手下这几千号人,如何不让朝廷,不让皇上裁撤了,压缩了咱们锦衣卫,要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有掌握更大的权力,天狼,你早晚有一天要接我的班,执掌整个锦衣卫,我不能永远让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必须要让你知道生存的不易,世道的残酷。”
陆炳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棋子是不假,但我们也确实低估了你,你这枚棋子的能量超过了我们的想象,甚至差一点坏了全盘大事,可到了最后你却促成了汪直更加坚决地招安,这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老实说,我很吃惊,也很满意,只有这样的天狼,才有资格接我的位置,以后掌管好锦衣卫。”
陆炳冷冷地说道:“天狼,就算不在锦衣卫,你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就逃不开这种责任,这个道理连沐兰湘这种女流之辈都清楚,她尽管很爱你,但为了武当仍然选择了和你分开,这种做法,和我有何区别?!”
陆炳的嘴角抽了抽,脸上依然是一副不屑的表情:“天狼,从小到大,你都是一个脱离社会现实的存在,从小你就给你的师父,你的师叔伯们圈养在武当,二十岁了还没下过山,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伸口的日子,除了让你每天练剑习武外,你并不知道你的衣食用具是怎么来的,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落月峡之前的那次下山联络,你才是这辈子第一次见过银子是啥东西吧。”
陆炳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柔和了不少:“天狼,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揭你的疮疤,但是你已经是个男人了,有些事情必须要面对,总不能永远抱着自己的那些虚幻的理想和正义来行事,世事本就是这样,虎狼成群,为了生存,不可能不向着现实低头,名门正派也不象你想的那样坚守正义,揭开那华丽的表皮下,照样是不能见光的丑陋,照样是各种阴险权谋,利益交换,如果说魔教那样是真小人,这些名门正派也不过是伪君子罢了,不值得你为他们付出一切,乃至生命。”
天狼冷冷地看着陆炳的双眼,他能感受到陆炳嘴里喷出的热气吹拂着自己的脸,而那副状若癫狂的表情,是他认识陆炳以来的第一次,他很清楚,这个铁一样的男人今天才是第一次卸下自己的面具,毫无保留地把内心里所有的想法向自己灌输。
陆炳哈哈一笑:“天狼,你说我跟严世藩合作是同流合污,那这次武当又何尝不是?他们可是直接和魔教联手去灭巫山派,这算不算同流合污?”
天狼哈哈一笑,声音如泣如诉:“你不是要我血冷心硬吗,不是要我不择手段吗?我若真的到了这一步,还会任你这样愚弄,摆布?你挡着我上位的道,你利用我,只要你在一天,我就不得安宁,我不杀你杀谁?”
陆炳的话如二月的寒风一样冷冷地灌进了天狼的耳朵里:“天狼,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天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要你明白一件事,跟朝廷,跟皇上一条心的,自然能有个好的结果,而反过来自立为王,聚众叛乱的,无论是否回头,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那就是被朝廷以各种手段分化瓦解,最后彻底消灭。徐林宗已经放下了他的原则,跟自己的仇家严世藩合作,武当也能和魔教暂时联手一回共破巫山派,你以往坚持的那些信念,就跟你和沐兰湘那曾经山盟海誓的爱情一样,早就随风而去,一钱不值。”
陆炳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南京那次只不过是给徐海演戏罢了,严世藩就是要让徐海认定他是个既贪婪又好色的家伙,全无城府,只想着逃命,这样才会对他放下戒备,顺便想要把你引出来,让徐海看清楚你跟严世藩的矛盾,好进入下一步的义乌事件,再慢慢进入上双屿谈判,你连坏严世藩两次好事,他上双屿岛阻你和议,就再正常不过了,汪直和徐海都以为他是要报仇,这才不会对他在岛上搞策反生出戒备之心,明白了吗?”
陆炳哈哈一笑:“一个屈彩凤算什么!土匪婆一个罢了,只会意气用事,根本成不了大事,巫山派真正能威胁到朝廷的,一是他们散布在江南七省的十几万人马,二是那个太祖锦囊,如果只灭了巫山派总舵,不消灭他们的各地分舵,又得不到锦囊,谁知道屈彩凤会不会留下什么后备的后段,让他的余党拿出太祖锦囊作乱呢?!”
天狼的身体摇了摇,一股热流再也控制不住,一张嘴,“哇”地一口,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也软了一下,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以刀撑地,他摇着头,低低地吼道:“不,我不信,武当,武当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和魔教联手的,陆炳,你,你就是能把死人说活,我也,我也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天狼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你们不直接来攻击落单的屈彩凤,而是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陆炳继续说道:“就算这之后你开始走江湖,到各派卧底,其实情况仍然没有什么改变,你每次走东闯西,都不是用自己挣的钱,不是师父给的,就是门派出的,你没有真正地自己挣过钱,也不知道生存的不易,更不知道要经营,要维持一个家,一个庄子,乃至一个门派,需要多少钱,而你又得靠什么方式来得到这些钱,脱离了现实,才会让你变得如此理想化,去追求那些不切实际的正义。”
陆炳的眼中杀机尽现:“他们聚众作乱,本就是死罪,天狼,你从来不会站在朝廷,站在皇上的角度考虑问题,这件事我警告了你许多次,可你从来不听,也罢,我不强逼着你参与此事,但也不会让你来坏我的事,所以我这回让你在东南跟汪直和徐海打交道,而不去折腾救援屈彩凤的事,就是不想你陷进去。”
陆炳越说越激动,上前一个箭步,把半跪倒在地上的天狼一把拉起,纠着他的前襟,厉声喝道:“天狼,睁开你的双眼吧,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虎狼成群,想要不被人摆布,不当人棋子,只有掌握绝对的权力,你那套无用的道德观,只能去骗骗涉世未深的小孩子。”
天狼这才明白过来,为何那次小师妹会现身南京,原来是为了向南少林求助,看来这次也跟当年的灭魔大战一样,事先武当派出各路弟子到处引援,而自己还傻乎乎地给蒙在鼓里,白白地东南给浪费时间。
天狼的身子歪了一歪,陆炳的话就象把把飞刀一样,不停地剜着他的心,把他心中最痛的伤口又刺得千疮百孔,刚才已经渐渐止住的血又开始顺着他的鼻孔和口角流下,他连忙再次运功导气,压抑着体内到处乱跑的真气。
天狼痛苦地大吼道:“住口,陆炳,你,你不是人,你好毒!”
陆炳冷冷地说道:“武当派只会和伏魔盟的其他各派一起攻破巫山派的总舵,至于那些村寨,则交给魔教和洞庭帮去收拾,脏活儿总得有人来做是不是?这样也能避免他们正邪双方见面,一时忍不住大打出手,反而给屈彩凤机会。哦,对了,现在屈彩凤也知道了总舵有难,正在各地召集分舵的人马回总坛救援呢,天狼,你也懂点兵法,知道严世藩为什么会给她留下这时间吧。”
天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至于武当派,严世藩也直接去找了他们,以魔教在三年内不入中原为条件,换取这回的联手,此外还愿意把巫山派总舵送给武当。天狼,如果你是徐林宗,会答应这个条件吗?”
天狼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抗声道:“不,小师妹和你不一样,她是为了维护武当,而武当是天下正道的首领,她没有和严世藩这样的奸贼同流合污!我不许你这样侮辱武当,侮辱我的小师妹。”
天狼几乎一口血又要喷出来,到了喉头时勉强忍住了,他摇头一声叹息:“原来自始至终,我就是你和严世藩的一枚棋子而已。”
陆炳微微一愣,转而怒道:“天狼,你昏了头吗?锦衣卫我是要交给你的,你为何要取我的命?!”
天狼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倒过去,强撑着说道:“你,你说什么,你,你是要把巫山派上下无论男女老幼,就连那些妇孺,都要,都要……”
陆炳点了点头:“不错,若是各寨据险死守,那朝廷剿灭又要费不少力气,可若是精兵强将都在这回随着巫山派总舵一网打尽,那消灭各地贼寇就会轻松得多,天狼,如果你在严世藩和徐林宗的位置上,也会这样做的吧。”
天狼低低地吼道:“不,陆炳,你休得逞口舌之利,那么多正道侠士都在落月峡战死了,他们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正义的理念,绝不是你说的那样,我的师父,师伯,还有那么多同道,那些已经功成名就,在外开庄立派的师叔们,他们也是为了争权夺利才加入此战吗?那些已经进了你锦衣卫,当上了百户,千户的人,回师门赴难,也是为了,为了利益吗?”
天狼的双目尽赤,吼道:“你们父女一直都是在利用我,凤舞说爱我,又能有几分是真心?我早就答应了你去过双屿岛后会娶她,即使是这样你们还是不肯和我说真话,直到现在你才告诉我一切,就跟那个永远不敢在我面前摘下面具的凤舞一样,我已经再不会信你们父女了,这个世上,只有屈彩凤是没有骗过我的,也是我现在唯一想要保护的人!陆炳,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变成你这样的人,就算是死,我也会守护我心中的道义,保护我要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