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善假于物也
雷一诺没睁开眼睛,却很清楚来者的身份。
“头上的伤没事了?小朋友?”
“嗯……已经止血了。”
“那就好。被我抓伤的那个呢?”
“他也没事。”
“噢。”
“那个,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雷一诺。”
“哦,那……一诺哥,我有事想问你。”
“问。”
“刚刚皮立波在里面说,很快就会有人过来给他授衔。如果之后我们不听他的话,他就要我们完蛋。我、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又在骗人了?”
听到这话,雷一诺忍不住笑了。
皮立波骗人?
不,皮立波谁都没有骗。
真正骗人的人,是他。
他不仅骗了在场的所有人,还把皮立波也给骗进去了。
身份是假的;高官厚禄的许诺是假的;让皮立波完成三个目标也是假的。
然而,谎言还不止于此。
钢铁之卫虽有帝国正规军的名誉,但实质却是总督的私人武装。
既然是这样,它和占山为王的土匪根本没什么不同。
它的一切权力都被掌握在总督手中。总督想任命什么人,就可以任命什么人。
上面如此,下面的人又如何不会效仿呢?
因此,他们给予皮立波的权力其实是有效的。
然而任何一个权力,都只有在被赋予权力者与被管理者全都认为有效时,才会真的起效。
先前,雷一诺制造了一个“戳破谎言”的假象,为的是让被管理者认为皮立波的权力是个骗局。
他通过制造这个局面,让皮立波也对自己“权力失效”的假象深信不疑。
心防被攻破,一对一的攻略也就可以开始了。
他制造无法验证的谎言,一步步的将皮立波变成了提线木偶,玩弄于掌中。
眼下,就算钢铁之卫的人过来,授予皮立波相应的军衔,他也绝对不会相信这权力是属于他自己的。
他只会认为授衔是雷一诺一手操控的,他根本不会去怀疑,缔造现在这个“果”的“因”,是不是被人偷换了。
即便退一万步讲,假设他真的怀疑了,那他又能向谁去询问、探寻、验证这件事的真相呢?
所以,这是阴谋,亦是阳谋。
终于,雷一诺止住了笑,缓缓开口。
“沐白?”
“嗯?”
“你怕他?”
“我……”
“呵,既然如此,那我就教你一个让他怕你的办法好了。”
说完话的瞬间,雷一诺睁开了双眼。
一切依旧如他预料,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沐白那张吃惊不已的、那张因为缺血而变得煞白的小脸儿。
数十分钟后,一个老兵来到了走入了新兵宿舍。
他带来了两样东西,一是一身崭新的军装,二则是士官的肩章。
当他把这两样东西交到皮立波手中的时候,旁边的那些新兵全都慌了。
他们听信了雷一诺的话,导致皮立波后面进来威胁他们的时候,他们全然不拿他当回事,还了嘲讽他。
现在好了,现实狠狠的给了他们一巴掌,告诉他们雷一诺的话皆为谎言,他们全都被他给骗了,权力仍然被握在皮立波手中。
就在他们不知所措的同时,皮立波也陷入了沉思。
事实上,直到刚刚他还在怀疑雷一诺所言的真假。
但是,当事实摆在面前,军服、军衔成真的时候,他便再无怀疑了。
一切正如雷一诺预料的那般,他压根就不会想到,眼前他之所得,乃是其本身就应得到的东西。
那么既然一切都是“真”的了,皮立波也再无其他打算。
他披上军服,扣上肩章,随后冷眼相对,扫视过众人,一声冷哼。
“现在还有谁说我这士官是假的?都给我站出来!”
一声怒吼,无人敢应答。
皮立波又大喊道:“都给我去外面列队,否则的话,军法从事!”
这一下,屋里的人叽里呱啦的全都跑出了。
然而,重新得到权力的皮立波并没有像之前一般,感觉到无比的兴奋。
反而,手握着这在他看来是被雷一诺赋予的权力,让他觉得十分的沉重、压抑。
一声长叹从口中响起,他转身回头准备离开宿舍,却看到沐白独自一人走进门来站在了他的面前。
见沐白没有按照命令行动,皮立波大怒。
“没听见我说让你们出去列队吗?!怎么你还站在这里!信不信我还让你抱着脑袋墙角蹲着去?!”
被他这么一吼,沐白的内心实际是非常慌乱的。
但雷一诺已经告诉他了,想要让皮立波害怕他,他就必须拿出勇气,用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然后冷静的、不卑不亢的,讲出接下来的话。
好在,他做到了。
只见他微微抬头,盯住皮立波的双眼,十分平静的说道:“我是来提醒你的,我们答应你的事儿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
“还有,从现在开始,你要时刻注意你的身份。平日里你依旧是我的上级,我会按照你的命令行事,切记不要把我给暴露了。”
“剩下的,计划若临时有变,我会主动向你转达。我不与你联络,你也不应和向我询问计划的相关问题,明白了吗?”
皮立波傻了。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懦弱至极、被自己欺负来欺负去的小子,竟然也是雷一诺那边的人。
难道说他们早就计划好了,故意让他向他发难,好上演刚刚这一出?
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就是想找一个能够压制得住新兵的人,帮助他们完成他们的计划?
眼见皮立波愣在了原地,沐白的心中是充满了惊喜。
因为这一切都跟雷一诺告诉他的一模一样,唯独还就差了一句话,对方还没有问出来。
所以,他继续按照雷一诺说的做,在见到皮立波呆若木鸡之后,白他一眼,转身就要出门。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急于求证的皮立波忽然大喊。
“等一下?你难道也是……”
“我刚刚跟你说过什么?不该问的别问,你没听见吗?”
皮立波打了个哆嗦,随后当即道歉。
“对、对不起,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回复了一句后,沐白依旧保持着刚刚那般平静的样子走了出去。
然而等完全来在外面,走出宿舍前这一片宽阔的溶洞,钻入山洞小道,甩开外面那些列队的人的视线,他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欢喜了。
一路蹦蹦跳跳,再度回到靠着山洞岩壁打哈欠的雷一诺面前,他兴奋的冲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胳膊,满脸欢笑的冲着他说道:“一诺哥,果然都跟你说的一样,他被我吓到了,还直给我道歉呢!”
雷一诺轻声一笑,随后又提醒他道:“以后独自面对他时,都要这个态度。不管他问你什么,都要表现得不屑于跟他说。明白了吗?”
“嗯,我知道了!可是一诺哥,为什么我说了这几句话,他就会怕我呢?”
面对“好奇宝宝”的提问,雷一诺并不打算回答。
他做了一个并没有准备让沐白能够理解的比喻。
“豺狼怕的是老虎,但狐狸可以‘假虎威’。”
说完,雷一诺便挺直了身板,准备离开。
毕竟,他这次留下来,要搞定的可不是皮立波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尿货。
他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听到了极度刺耳的两个字。
那两个字叫做——军国。
“别人我不管,带这两个字的,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一群宰一群。”
雷一诺迈开步子的同时,轻声自语了一句。
就在他说过这句话,走出去六七步的距离之后,他的身后忽然又一次传来了沐白的声音。
“可是一诺哥,如果作为老虎的你不在了,那我作为狐狸,应该怎么办才好?”
雷一诺的脚停住了。
如果说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么身后这小子能将老虎、狐狸的身份对号入座,确实让他有些意外。
于是他转过身来,再度发问。
“为什么你觉得我是那只老虎?”
听到这样的问题,沐白也是一愣。但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将心中所想直言不讳。
“因为,我感觉就是这样啊。我觉得在大家扶我进屋之后,一诺哥一定是和皮立波说了什么。”
“否则按照他的个性,在刚才得到军衔后,应该立马冲出来找哥算账才对。”
“然后哥又跟我说了那些,让我照着说,结果他就开始害怕了。”
“所以我才认定,他害怕的是哥。”
雷一诺轻轻点头,又问。
“那你说‘我要是不在了’,这又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去哪儿啊?”
这一次,沐白没有再发愣,而是话音紧随、直抒胸臆。
“我也不知道,这只是我的感觉。因为哥之前说了,来钢铁之卫的救助站排队也好,上那辆车也好,就是为了吃饭。”
“虽然大家都觉得哥是在装……但我觉得哥说的都是实话。”
“我虽然年龄不大,但在非治安区生活也算见到了不少的人。只不过,一诺哥你给我的感觉和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大家都是为了生存而打拼,可能会卑躬屈膝,可能会虚张声势,但哥你却完全相反。”
“哥更是一个毫不在乎他人怎么看,不在乎别人是否理解,且根本懒得去装模作样的人。哥表现出的一切,都是最真实的自己。”
“所以,在你离开队伍的那个时候我就认定你肯定是去吃饭了,而且一旦吃完了就会立马离开,根本不会主动和这里的人产生任何交集。”
“因为你对他们,根本就是不屑一顾。”
雷一诺轻声一笑,又问。
“问题是,我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直接一走了之不是吗?还是说,我回来是因为我知道你出事儿了,所以来救你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子?”
这个问题就算是问一个成年人,他大概也不可能猜得到雷一诺回来的原因。
然而,当沐白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做出的回答却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不,哥肯定不是为了我回来的。”
“虽然,我也不知道哥为什么会回来。但是,我觉得一定是这个矿洞里,又或者说是钢铁之卫当中,有什么事引起了哥的注意。”
“而且,哥也已经打定主意了,要处理这件事。所以哥才回来了。而且现在,哥还要离开。”
“所以我想知道,哥你要是走了,万一……”
雷一诺摆了下手,打断了他,随之一笑。
“放心,他活不到‘包袱’抖出来的那个时候。”
接着,他在他耳边,对他说道:“如果你还是怕,不妨做一件事好了。”
“什么事?”
“很简单的事。你在私底下偷偷告诉大家,虽然大家伙儿都被雷一诺那个混球骗了不假,但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他们刚刚对皮立波那种态度,一定会惹来皮立波的报复。只有他死了,他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说完,他一拍沐白的肩膀,转身离去,只留沐白一人,凌乱的站在那个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