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岂曰无衣？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王绵喃喃地重复着范二之语，终于恍然大悟起来，“看来表哥所图不小啊。”
王绵如今只有十四岁，虽说现在的孩子早熟，范二还是认为，没太大必要跟他聊那些勾心斗角的事。
他早在离开吴郡时便已不打算回去了，因为他没有自信，在吴郡摆脱那帮讨厌的天使道徒，如今他却用“忙碌”作为不回吴郡的借口。
两人一左一右地下了车后，一眼便见光着膀子的甘纯，带着同样光着膀子的百十个货运队员，从一里之外的一座石山后跑了出来。
“三江出品，必属精品”，这一句话早就成了，京城奢侈品市场上令人耳熟能详的，对三江源生产的玻璃制品的评价了。
尽管如此，豫章的天气还是挺冷的，温度计上显示的晚上的气温已是十度以下了。
“三江一出惊天变，神农也要潜水游”，“神农何不带吴钩，收取三江十五州”，“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溅三江”，“春寒未去月已末，月末更吟三江水”，“踏遍四海人未老，游闲三江且逍遥”……
如今听了王绵这继往开来的豪言壮语，范宁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事实上，王绵听说豫章在今年四月初八的那场文教盛会之后，便一直对豫章书院心生向往了，他的父亲王国宝也答应过明年就让他前来豫章求学。
刚逃难到江左那段时间，还是有许多人以收复中原为己任的，可时间久了，先生大人们也就习惯了江左的安逸生活。
随着甘纯的呼喝，中人们也都喊出了整齐而响彻云霄的号子声，——“一！二！三！四！”
“让你的书童在这等咱们回来吧，咱们轻车简从。”范二指了指跟在他身后的随从，笑着说道。
车子又往前走了一段，两人便听到一阵歌声从拦河坝底下传了过来，这歌声起头的一句只是一个人的，随后就变成了几十上百人……
有一次，周顗在座中叹息道，“景色也没什么不同嘛，只是有种山河变异的感觉。”众人听了都默默流泪，只有王导脸色突变，厉声道，“我们要齐心协力团结在君上周围，力争收复中原，怎么可以像楚囚一样相对落泪！”
王绵当即附和起来，“我也不相信表哥只是为了这些田，听说当初豫章城的米价，都涨到了一石米能换十亩田的地步！可我从未听说你置办田产……”
王国宝与他的两个庶兄王恺和王愉素来不和，所以不能像王忱那样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他们。
享受了半天暖气的王绵，又何尝不是如此？
范宁原本是喜欢王忱而讨厌王国宝的，心中的恨意却随着王国宝的一了而百了了。
“什么？”王绵有些诧异地问道。
他的印象中原本是没有王廞作乱的记忆的，要不然他早就为此做出安排了。
想不到他提前到了豫章，他的父亲却离开了人世，这又未尝不是令人唏嘘的事了。
王绵想起三江源的传说时，笑着提议道，“以后我都跟着你住在苏园的，这么急回去干嘛？要不然咱们去三江源转转？”
王国宝的品性不怎么样，但对王绵和他兄长王绾的教育，还是比较成功的，这当然也极有可能是他的夫人谢氏的功劳。
晋廷南迁江左后，士大夫们每到风和日丽，便相邀到新亭喝酒野餐。
范二从刚才的思绪中恢复过来，却理所当然地摇摇头，“书院都已放假五六天了，也没什么好看的，要不咱们回苏园？”
王绵心中有些郁闷，却也不欲令范宁和范二为自己难过，便强笑道，“尝听王丞相说，‘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咱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花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范二和王绵终于穿过了碧溪湖，车子走上水泥路之后也再不会颠簸了。
王绵掀起车帘，看到了远处的拦河坝后便忍不住赞叹起来，“听人说，你们为了在三江源多开垦出几千亩良田，而修起几十丈高上百长长的大坝，我之前还都死活不信呢！啊，现在走的这一条路都是用水泥铺成的吗？表哥这手……可够大的。”
发生在范盖身上的悲剧，大概可以用“中年丧偶，晚年丧子”来形容，所以他见到范宁时并没有流泪，因为她的泪水早已流尽；倒是范宁见到自己这位已经七八年不见的姐姐，听到他说起王国宝的死讯时，竟忍不住老泪纵横起来。
“不错，果然识货啊。”范二对王绵竖起了大拇指，夸赞了一句之后，又提议道，“再有半里地就到了，咱们还是下车吧？”
王绵与范二肩并肩地走到了院子里，未听到后者的回应后，不得不再次开口相询，“咱们先到书院看看？”
事实上，范二最近的确是挺忙的，一来一回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他实在是伤不起。
若不是豫章城内普及了暖气的话，范二一定会像去年一样被冻得缩手缩脚的，然而也正是因为屋中多了暖气设备，让他到了室外之后便觉得格外地寒冷。
范盖之夫王坦之去世时不过四十五岁，他们的儿子王忱和王国宝也都是英年早逝，甚至连四十五岁都没活到。
但愿她们不要出事才好！
范二笑着说道，“你还真猜对了，他们刚才给我行的就是军礼。之前走来的几个是叔祖父带来的部曲，后面这几位却是我从吴郡带来的；我以军事化的要求来管理他们，也是要他们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范二笑着摇摇头，好不谦逊地说道，“那些人以为我修拦河坝就为了几千亩良田，简直是鼠目寸光啊！我修拦河坝的初衷其实是为了赈灾，当初有人想搞垮我们，想将我们赶出豫章……嗨，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啊。”
范二在心中默默祈祷起来，因为冬天无法回吴郡陪甘夫人过年而生出的愧疚，又莫名地多了几分。
其实范二的心中此时也有一些愁绪，其原因当然是因为范盖和王绵带来的，京城的坏消息。
王绵细细咀嚼起来，又喃喃地重复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这是诗经中《秦风》中的《无衣》吧？”
王绵当然知道豫章这一亩三分地是谁的地盘，所以不用担心自己的出行安全，事实上他也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对书童的依赖性并没有范二想象中那么大。
如果王国宝还在的话，他来豫章是求学，可现在呢？
豫章城的苏园当然也有些名气，可苏园又怎记得上豫章书院、第二楼和三江源？
范盖之所以在这种时候跑来豫章，自是感受到了京城的风雨飘摇，是来寻求庇护的。
王廞在三吴丧心病狂地作乱，这就意味着甘夫人及袁皙儿等人可能会遭遇不测；这至少可以解释，原本是这几天该收到的她们的信，直到现在都还毫无音讯。
两人正说着话时，三江源巡逻队的小队长杨二便带着四五个人迎面走了过来，他们显然是认识范二的车夫老王的，所以只是站在一边行了个军礼并高呼了一声“侯爷好”。
时令早就过了冬至，离腊八也没有几天了，可豫章郡除了刚入冬时下的几场雨之外，竟然一直没有下雪。
范二也适时地站起身来，“那我就带表弟到处转转吧，先熟悉熟悉豫章城，如何？”
王绵将随从留了下来，范二也将甘绦留了下来，并吩咐他待会就将前者的随身之物搬到苏园去。
可自从范盖和王绵说起王恭举兵进逼京城的事后，范二的脑子里，却多出了关于“王廞”其人的记忆。
京城的高门大户，同样对三江源的玻璃制品充满着无限期待，地下交易市场中一直流传着诸如此类的诗句，——
范二知道他们这声高呼是投石问路，所以也掀起了帘子，微笑着还了一个军礼。
说着话，范二就让车夫老王将车停了下来。
范二不置可否，如果他不想让王绵知道三江源的秘密，就不会将他带来了。
范二看了看只有一竿来高的太阳，原本是想说“改日再去”的，但看着王绵脸上那满怀期待的神色时，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行，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范宁急匆匆地赶到郡衙之后，先是安慰了王绵几句，又安慰起范宁范盖则一对老人，此外却什么话都不说。
“咱们先到书院看看吧？”王绵的心情还是有些郁闷的，但他却极力不表现出来。
寄人篱下？
王绵看着他们一个个威武雄壮、精神面貌也是极好的样子，忍不住比了比他们的军礼，茫然地问道，“我怎么感觉这是走入军营了？他们刚才这样是什么意思？”
王绵顿时点了点头，又满怀期待地望向范盖和范宁，待他们点头同意后便站起身跟着范二出了客厅。
各自交代了自己的随从之后，两人便先后上了范二的牛车，随之往三江源而去。
走出不远之后，迎面又走来几个排成两列的巡逻队员，见到老王赶的车后也都默默地立于一旁，也都行了一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