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让国民活得有尊严
这话简直就是赤果果的革命宣言了，刘穆之听得心惊肉跳的，可听完后脸上却露出了些许坚毅。
范二哑然失笑，“和我想得差不多。俗话说穷文富武，修道炼丹更是苛刻，可谓是法财侣地缺一不可。”
好在范二选择了与司马道子父子妥协，这么一来，只要司马道子节操还在，保存范宁应该不是问题。
刘穆之心中一震，想要捕捉范二的真正意图，却怎么都抓不住重点。
刘穆之听范二说起退出天师道，当即大惊失色，“千万不要，如今天师道的势力遍布九州，你若公然退教，以后只怕麻烦缠身啊。”
刘穆之想不到范二会这么直接，好一阵才讷讷地说道，“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你要是不问，我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是天师道徒了。”
众人哄堂大笑，刘穆之从此不登江家门。
范二说着话，便掏出了铜符放在手上把玩起来。
范二点点头，脸上却无喜色，“就负荆请罪而言，算是圆满结束了，司马元显父子短期内应该不会给我使绊子，希望叔祖父的案子能早点有结果吧。”
谢灵运对自己望而却步，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两人身份地位上的差距。
范二也盯着刘穆之的眼睛，沉声道，“‘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又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谢灵运似乎有话想说，但看着范二醉得一塌糊涂的样子，终还是果断登车，就此离去。
京城不能久留，吴郡也不可多呆，范二能去的地方大概也只有甘夫人早就指出的方向了。以跟着范宁上学的名义扎根豫章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前提是范宁能在这次弹劾中全身而退。
否则，范二就只能跟着范宁在豫章当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
“法财侣地？”
“此一时彼一时了，如果司马道子能向君上进言，叔祖父的案子应该会有好的转机。不过，有司马道子父子在京城，这儿已不是久留之地了。”
范二点头道，“是啊，你的眼界和心胸，都是我所敬服的。你忧虑得不错，如今的太傅与郑庄公之弟段叔、汉孝景帝之弟梁王何异？要是他们兄弟势成水火，天师道会如何？南郡的桓玄又会如何？”
“我想早日离开京城，为乱世将临做准备。”范二看着刘穆之，平静地回应道。
范二向刘穆之伸出手掌，继续道，“道民，你也不希望窝窝囊囊一辈子吧，助我实现这个抱负如何？我相信，只要你我联手，一定可以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基业，一定能实现伟大民族的复兴，一定能让国民通过拼搏就可获取官爵和地位，一定能让国民活得有尊严！”
刘穆之听范二语气凌厉，竟吓了一跳，直到手中的茶碗“当”地一声落到地上，他才沙哑着声音道，“公子，慎言。”
“公子的意思是？”听了范二之语，刘穆之久久不言，好一会才问起来。
待范二说完，刘穆之亦是动容道，“想不到公子胸怀大志，我自愧弗如啊。”
可惜这里不是仙侠世界，所以范二踉跄着离席而去后，还能明确地看到远处早就告辞出来的谢灵运，他此刻正站在车轼旁。
明知如此，范二索性一醉到底，直至牛车进入淮河南岸的烟柳之地，他才彻底从沉醉中醒来。
江家虽只是中品士族，但对刘穆之这个穷女婿向来是爱答不理的，对他偶尔蹭饭的行为更是不假辞色。
“没有消息，不就是好消息吗？”
刘穆之想了想，说道，“说到朝局，我倒有些担心君上了。自从谢太傅还政后，朝政表面上回到了君上手中，实际上却由会稽王把持着；君上把心腹派去镇守京口、荆州、江州等重镇，朝堂上却多是道子一党啊。”
想着谢灵运大概是想与自己攀谈，又或是邀请自己到谢家别墅，最后却看着自己的倒霉样子而放弃初衷，范二仅仅只是无所谓地叹了口气。
而从范二在东府城遇到谢重、谢混和谢灵运看来，谢氏和司马道子怕是早就狼狈为奸了！
刘穆之原想让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哪知范二竟掏心肺腑？
刘穆之叹服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范二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道民，这里只有你我，所以我想说说对中朝的看法。自永嘉南渡始，咱们已偏安江左八十余年了，你觉得这八十年来江左的百姓过得如何？这是一个看出身和看脸的时代啊，有的人尚未出生便已注定了荣华富贵，他们只要会开口问好会动笔就能做五品官；更多人则注定穷困潦倒一辈子，无论付出多少艰辛都没用，这公平吗！道民，你也是汉高祖的子孙，你还记得汉孝武帝时华夏的疆土之广吗？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们有一天能回到江北收复失地，恢复大汉的荣光？可你看看现在的江左，贫穷的人在死亡线上挣扎，手握国家重器的却醉生梦死得过且过，除了偶尔勾心斗角外简直是尸位素餐，这是怎么了？他们甚至连维继纲常都懒得应付了，这是一个怎样的国度？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希望的国家！身在江湖是因为我们无能吗？是这个国家病了！”
刘穆之点头称是，范二则苦笑道，“我也是听先人闲聊，才有此感悟，继而知修道之艰，所以早就绝了这心思。我曾想过退出天师道，道君却亲授了兵字符，哎。”
第一次出远门的阿仁，早就想家了。
听着范二一腔热血，刘穆之亦是感同身受，特别是听他质问自己的出身时。
范二戏谑道，“同时也绝了修道之心吧？”
接下来，范二似乎可以为去江州做些准备了。
按照他的想法，既然范二不打算把买卖开在京城，吴郡就是唯一选择了；尽管吴郡与京城在繁华上有如云泥之别，可他们的根、他们的亲人却全在吴郡。
范二如今尚没有勇气公然叛教，所以只能躲得越远越好。
阿仁一愣，反倒舒了口气。
回府之后，范二郑重其事地将刘穆之叫到书房，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说起离开京城的想法，而是单刀直入地问道，“道民，你对天师道怎么看？”
酒足饭饱后，刘穆之见有新采的槟榔，便开口请求拿几个回家；江家大舅子却当众讥笑道，“槟榔是用来消食的，你这个饿鬼几时吃饱过，要它何用？”
出身高阀的谢灵运，又怎敢对寒门范二垂青？
看着范二毫无征兆地坐起来来，原本还手足无措的阿仁瞬间就明白了，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做戏；阿仁的着眼点很快到了负荆请罪上，遂开口问起结果来。
一如刘穆之自己所言，他原本是一个地道的吃货，但他的家境不能让他吃得任性，倒是江氏娘家的生活甚为优渥，所以他时常去打秋风。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范二早就死得尸骨无存了。
范二之所以确定天师道之乱和桓玄谋反，用的是重生者的上帝视角；悲催的是，他只能用预言的方式把事实说出来，却没法用肯定的语气说服刘穆之。
有了这个判断，范二便直言相告道，“君上与太傅的暗斗，终有一天变成明争，京城如今已是暗藏凶险的漩涡中心了；就算我的推测与现实有出入，但得罪会稽王却是板上钉钉了。就今日我与司马元显喝完这顿酒的感受，——朝堂之乱不因会稽王，而在会稽王世子啊。”
刘穆之喃喃自语，“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范二脑子里关于家的概念却是极其淡薄，更因为阴魂不散的天师道，他最希望远离的地方便是吴郡。
尽管如此，范二还是从刘穆之的话中找到了一个大家都认同的现实，那就是司马道子在朝中的势力已喧宾夺主；换句话说，如今的京城已成了司马道子的天下，至少明眼人都看出了这一点。
司马元显紧握拳头，不甘地看着范二的背影缓缓消失。
有一次，江家请了一些身份地位同等的名流举办宴席，刘穆之未受邀请却无巧不巧地碰上了，江家人只得勉强安排他入席。
范二竖起拇指，夸赞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道民，你思虑得很周全。”
范宁之所以被王凝之弹劾，很大可能是因为范二的便宜老爹曾经得罪过谢氏，也可能是王凝之想要跪舔与范宁交恶的司马道子。
“也就是真师口传的道法、用之不尽的财货、须臾不离的真友以及无人烦扰的洞天福地，四要缺一不可。”范二掰着手指头，把后世的理论一一说了出来。
“我也知这想法不现实，却时常恨自己这个身份。”范二摆了摆手，安抚了刘穆之后又问道，“道民，你对当今的朝局又是怎么看？”
“有国舅镇守京口，有振威将军刺史荆州，道子一党怎敢妄动？至于桓南郡，他在荆州或许可以为所欲为，但直接参与朝廷纷争的可能性不大；而道君如今做的，不过是与沙门角斗罢了。”刘穆之摇摇头，缓缓就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听范二的前一句话，阿仁还松了口气，又对范二后半句话的担忧感同身受起来，有些不甘地问道，“那二公子不在京城开酒楼了？”
“我什么时候说在京城开酒楼了？如果道民也是这么想的话，我或许该找他谈谈了。”范二苦笑一声，随之掀起帘子，看向路边的几家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