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一只门下走狗
刘穆之出身平民，却从小就是吃货，当他读到“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时，大概也会食指大动心向往之吧？
范二脑洞打开，很快理清了事情的大概，又看到三双鞋子中有一双属于小孩子的，遂又好奇地问道，“你成家也有四五年了吧，就没试过别的行当来养家糊口？”
刘主簿却不为所动，冷冷道，“你很无聊。”
“那咱们走吧。”范二点点头，伸手抱起了刘主簿的女儿，转头对阿仁道，“你去帮刘主簿拿行李，这地方还是不要再回来的好。”
刘主簿讶异地回过头来，便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形高瘦的少年，身披斗篷手握长剑的装扮实是奇葩，却又似乎在哪见过一般。
不为俗礼所缚，正是林下之风，放达和任诞才是这个时代最被人称道的名士风度。
想到这个可能后，范二赶紧研了磨，把自己所见和所想写成了信，吹干后便让周如海冒雪送往蓝田侯府。
为了生存，刘穆之只能当垆卖酒，以一个吃货的面目做起了属于自己的买卖；可他并没有技术，江氏女也没有卓文君一样的琴技，他们的生意只能用惨淡经营来形容。
想不到曾为主簿的他竟如此落魄，又想起另一个时空中大学毕业后到处找不着合适工作的自己时，范二不由提高声音再次叫道，“刘主簿？”
刘主簿却一个不小心，他那粗大的手指头重重刮在火镰上，指甲盖都被刮翻过来；他叹了口气，失望地将那蚕豆大小的火石狠狠扔向远处，随之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吃，所以离职后就开了家酒肆，却在两个月前遭了一场大火；我本没什么积蓄，妻子在前几天又得了病……”
听完刘穆之的经历，范二不由一阵唏嘘，认真地问道，“道民今后有何打算？”
六年前，琅琊内史江敳把刘穆之辟为主簿，他因经常出入江家而与江敳的族人江嗣之女邂逅，然后江氏女便如当年的卓文君一样跑到了刘家。
也因为他的妻子出身高门，娇生惯养，所以连绣鞋都不会，这才有他去鞋铺买鞋的事吧？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莫名其妙的爱。
似乎又意识到屋中没火不行，刘主簿忙忙起身去寻刚扔出去的火石。
自己又有什么能让人家图谋的？
如果被大雪压塌的房子成了规模，除了那些遭遇这不测风云的百姓遭罪外，京城的相关负责人也会被追责，身为丹阳尹的王国宝自是难咎其责。
刘穆之之妻对范二笑了笑，算是致意，还有一个小女孩紧随其后，紧紧抓着父亲的衣服。
这货是个禽兽？他把主官兄长的女儿怎么了？
“我们早就想过离开这里，却因囊中羞涩而不知何往，公子肯出手相助，仆没齿不忘。”刘主簿满怀感激地对范二说了几句，又补充道，“我们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也不值几个钱，回头再来取便是。”
阿仁领命进去，拿了行李后一路追着范二回到范府门口，此时土生刚刚把门打开。
他正试图靠火刀火镰砸出来的那点火星，点燃手里那把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柴草；可火镰上刻着的纹路早已被磨得平滑如镜，火石只如蚕豆般大小，再加之疾风凛冽，想取火谈何容易？
范二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宦海沉浮才是官场的主旋律啊，这也怪不得自己的便宜老爸和便宜叔祖父吧？
在范二的催促下，刘主簿冒着风雪出门请郎中去了，静下来的范二又由他的遭遇想到京城中的其他穷苦百姓，也不知有多少房子会被这暴雪压塌。
刘主簿给妻子喂过药，终于放下心来，他认真整理过衣衫，便前往范二屋中正式拜谢。
这到底是在梦中？还是这少年别有所图？
“啊？”范二听他这么一说，思想马上邪恶起来，同时对他露出鄙夷的目光。
匈奴刘渊都能和刘邦扯上关系，其他姓刘的自称刘邦后代，又有什么奇怪呢？
阿仁适时地插了一句，“我最大的爱好也是吃。”
范二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叹气道，“算我无聊好了，那我再问你一个无聊的问题好吗？你的官职不是主簿吗？怎么混成这样了。”
范二说的是，我把你当名士看，你却扭扭捏捏的，难道是我看错人了吗？给不给我面子，你看着办吧！
刘主簿怔在当地，不知如何回答。
刘主簿一心只为取火，并未听到范二的招呼。
刘氏在汉朝时是皇族，刘穆之的先辈也曾阔过，但也仅仅是曾经而已；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处于吃了上顿没下顿、半饿半饱的状态。
啐了一口打岔的阿仁，范二当即责问起刘主簿道，“君子远庖厨，你亲自下厨时就破了俗礼！你为了生存连君子都不做了，唯独无法接受好心人的馈赠？”
这样的日子平静地过了四年，直到他们的酒肆在两个月前被一场大伙殃及，刘穆之拼了命也没抢出多少家具。而后他便租住于此，靠给别人抄抄写写维持生活，可让他抄抄写写的人又有几人？
范二定定地盯着刘主簿，咄咄逼人道，“名教岂为我辈而设！刘主簿是要侮辱在下吗？”
悲剧的故事有千万种，幸福只有一种。
范二还想着跟他进屋，阿仁却轻轻拉住了他，他也意识到刘主簿的妻子尚在病中，自己进去实是不便。他立在门口，便听到刘主簿夫妻商量起自己的相邀之意，女人似乎顾虑重重，小女孩倒是充满向往。
这话问的，可谓无礼了，刘主簿自能听出激将的味道，遂反唇相讥道，“得了官位就是一辈子的铁饭碗？你们家老几位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范二通过与刘主簿的交谈，总算了解了他的际遇。
“啊？”
奔三的穷汉子突然得到妙龄白富美的垂青，刘穆之当时的心情自是可想而知了。
刘穆之赧然一笑，“我想过东山再起，但我等了六年都没等到一个机会，公子无法体会到我从西市回来后的绝望。如蒙公子不弃，仆愿为你奔走，若是……”
看了看阿仁手中的鞋子，刘主簿站起身，摇头道，“无功不受禄，你们走吧。”
范二对后半句是持保留意见的，毕竟明白人都知道皇室的繁殖能力。——明初时，朱元璋一家仅仅只有五十八口，明朝灭亡前皇室人口则超过二十万人。——汉朝统治时间比明朝更长，亭长刘邦家也比农民朱元璋家的人口基数更大，到汉末时刘邦家族没有五十万也有四十万人吧？
范宁被王凝之弹劾的事在京中被传得沸沸扬扬，范二自报家门倒也不算是自抬身份，可刘主簿对他的好意还是充满了警惕。
“我哪有什么面子？”刘主簿一声叹息。
过了好一会，刘主簿终于抱着裹在被褥里的妻子矮着身子出了门，后者只露出半张秀美的脸，脸色红如胭脂。
勾引上官的侄女，又是寒门娶士族，从此被士族打压，这也就理所当然。
却又听刘主簿叹气道，“我之所以不做主簿，却是因为主官的侄女。”
范二当即表明身份，“在下范逸之，就住在前面拐角的范府。范某实在不忍看龙游浅水的事，在鞋店听说你手头拮据时，我就想出手援助了，只是怕伤了你的面子。后来打听出你我还是街坊，这才过来看看的。”
范二说话时，阿仁已经打开了手上的包裹，里面正是刘主簿定做的三双新鞋。
范二就像老天爷一样突然降临到自己身前，还处处表现出对自己的关心。
有情人终成眷属似乎是完满的，但刘穆之高攀江氏的行为又怎能融于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刘穆之理所当然失去了工作，从此再无人征辟他。
做完这一切，来给刘主簿的女人看病的郎中也走了，好消息是她的病并不严重，只要吃两副药再静养几天就不妨了。
想想女人的身体，刘主簿终于硬着头皮返回了破屋中。
范二并不接话，只是解释道，“这是你定的鞋子，我一并带来了。”
原来是为了爱而被炒鱿鱼吗？这放在后世可是一段佳话啊！
他自己可以把尊严看得比生命重要，可加上屋中那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女人的生命和只有三岁的女儿的生命呢？
看着刘主簿仍是油盐不进，范二忍不住将他推了一把，恨铁不成钢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嫂子背上，先去寒舍住下吧！我家虽也不大，客房倒还有几间。”
“我当然不会放你走，其实我早就想开一家酒楼了。”
待看清范二身边圆润的小胖子时，刘主簿终于想起了早上在鞋店受辱的事，随之手足无措起来，“您认错人了吧，在下并非什么刘主簿。”
刘主簿本名刘穆之，字道和，小字道民，现年三十五岁，先祖是汉高祖刘邦庶长子刘肥。
刘主簿一指倒塌的草屋，惨然道，“她成了我的妻子，跟着我挨饿受冻，现在又突然得了病。”
想着刘主簿屋中连火都没有，范二先就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你会是这家酒楼的掌柜。”
刘穆之因立冬到来而给家人置办冬鞋，又因妻子突然生病和房屋倒塌的双重威胁而甘冒被辱之险讨要定金，这才有了与范二的邂逅。
范二亲自给刘主簿一家安排了客房，土生的女人不一会便送来了炭盆等物，又从刘主簿手上接过了照顾他妻子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