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当浑浊成为了常态，清醒便有了罪
“那个，老师，你还要上课，我就先走了。”
苏晚晚朝刚才的声源处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握着导盲杖慢吞吞的往前走去。
顾南安望着苏晚晚单薄纤细的背影，心底升腾起一股莫名奇妙的情愫。
他甚至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伸手抓住她的右臂。
“你的眼睛不方便，我送你回教室。”
嗓音醇厚又带着一丝急切。
他真的怕。
苏晚晚微怔，但很快恢复平静。
她摇摇头，轻轻推搡顾南安的手，“不用了老师，我可以自己走。”
她不喜欢麻烦别人。
因为这样只会遭到别人的厌恶和嘲讽，尤其是她在学校被称作孤儿、没爹妈疼爱，更让人觉得卑贱、低下。
“我顺路，”顾南安固执地再次强调道，“我是你们高三2班，新来的数学老师，你是我的学生，我有义务帮助你。”
苏晚晚脚步微滞，明明知道自己是个瞎子，却不同于其他老师那样避讳嫌疑，反而愿意帮助她。
也许，他和安南一样，都是非常善良的人。
只是她即将离开这里，恐怕再也难以遇到沈妙妙，安南他们这样的人了。
苏晚晚垂下眼帘，轻轻挣脱他的手掌。
和安南的手一样，顾老师的手很软，让她产生了错觉。
但她知道，是自己太贪心了。
“谢谢您，顾老师，我不是回教室，我要去的地方是校长室，真的不用麻烦你了。”
说完，苏晚晚不给顾南安拒绝的机会，独自离开。
“晚晚去找校长做什么？她不应该去上课吗？”
顾南安心里有些疑惑，却没有继续停留，也没有回班级上课，就偷偷跟在苏晚晚的身后。
他的视线落在那道单薄消瘦的背影上，她爬楼梯非常的吃力，每迈出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
他真的很想上前将苏晚晚抱在怀里。
告诉她自己能够做她的眼睛。
牵着她。
抱着她。
陪着她跨过每一道坎。
他终究还是克制住内心的冲动，脚步轻轻的跟在苏晚晚的身后，真的很怕她会不小心摔倒。
只有五层楼的高度，苏晚晚却用了十分钟的时间才爬到顶楼。
她双腿颤抖得厉害，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顾南安皱紧了眉头，想要上前替她擦拭，但想到两人的关系，只能作罢。
就这样默默守护着她。
苏晚晚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前敲了敲房门，里面很快传来一个苍劲洪亮的男音，“进来。”
沈建国看到是苏晚晚，立刻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笑呵呵地招呼她坐下。
“丫头，怎么不去上课，到这儿找我来了？”
因为沈妙妙的缘故，沈建国对苏晚晚一直都很照顾。
刚开始来到金山一中的时候，她经常被那些坏学生欺负，沈建国几乎天天都去教训那些人。
渐渐地，大家知道了苏晚晚和沈建国的关系之后，对她态度变好了。
虽然依旧会偶尔欺负她，但比起从前已经算很客气。
毕竟沈建国可是学校出了名的铁血校董，谁敢惹他啊！
除了某些个太子爷例外。
而且，苏晚晚的成绩十分优秀，几乎每次都是市级第一。
谁都不想失去她这么个优秀的尖子生。
苏晚晚费劲的摸索到沙发旁，她没有坐下，轻轻咬了咬下唇，“沈叔叔，我来这里，是有件事想求您。”
沈建国闻言愣了一瞬，旋即哈哈一笑，“晚晚，你不用紧张，有啥事儿尽管说，能答应你肯定答应你。”
苏晚晚鼓起勇气说：“沈叔叔，我想退学了，请您批准。”
“退学！”
沈建国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他瞪圆了眼睛，惊讶的问道：“为什么要退学？”
“晚晚啊，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和叔叔说，我让他们家长带回去好好反省！”
嘭！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沉闷的撞击声。
沈建国吓了一跳，转头循声望出窗外去，正巧看到顾南安站在走廊拐角处。
他那张俊美的脸庞阴沉的骇人，一贯清冷淡漠的眸子变得猩红嗜血，连带着周围都散发出阵阵寒意。
“这大少爷又发什么疯？”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然后目光转向一脸惊恐的苏晚晚，她也被吓到了。
沈建国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地说道：“晚晚啊，是不是那些坏家伙欺负你啦？告诉叔叔，我去替你出气！”
然而，苏晚晚使劲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还是强忍着不让它们流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沈叔叔，我并没有受到任何欺负，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她紧紧咬住嘴唇，试图掩盖内心的痛苦与矛盾。
接着，苏晚晚继续低头轻声诉说着：“我非常感激您和妙妙一直以来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料。可是每次想到奶奶每天清晨摸黑出门，辛辛苦苦赚钱供我上学，我心里就充满了愧疚感，我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待在一中这样好的学校里，还不如尽早退学回家帮忙，也好让奶奶不用再如此操劳……”
说到这里，苏晚晚的声音开始哽咽，但还是努力把话说得通顺。
“求求你了，沈叔叔。”
她不想让沈建国怀疑，只想快点离开这地狱。
“晚晚。”
沈建国轻叹。
他知道这绝对不是这丫头退学的原因。
每个学期的奖学金苏晚晚都能够得到，加上残疾人的国家助学金，根本不用愁学费的问题。
她一定是被人欺负或者是被威胁，而且欺负她的那个人背景还不一般。
以至于苏晚晚都不敢说出来。
最近也没有老师来反映情况，他都以为这群崽子已经安分了下来，想来是有人徇私枉法，官官相护。
根本就没打算让他这个校长知道。
“晚晚，你不能退学，以你这么好的成绩，如果现在退学了，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沈建国试图劝服她。
苏晚晚抿了抿唇瓣，坚决地摇头，“沈叔叔，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被逼迫，是我自己主动申请退学的。”
见沈建国似乎并不相信，苏晚晚抬手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从书包里拿出她写的退学申请书。
颤巍巍的递给了沈建国。
“沈叔叔，请你务必签字。”
沈建国看着那份退学申请书，上面赫然写着“申请辞呈”四个字，下面是她用针尖扎出来的盲文。
看着白纸上一针一针的圆点，夹杂被映开还湿润的泪印，他的心中莫名一酸。
去年。
他亲自下乡去到了百公里外的青山镇盲人中学，将这位能够碾压市里尖子生成绩的苏晚晚带回金山一中，并承诺一定会竭尽所能保证她读完高中考上大学，而且不会受人欺负。
可是短短几个月之后，她就被逼无奈的提出要离开学校。
是他的失职。
可他又能做些什么？
他从最初的金山市教育局局长，上学期调任为金山一中的书记，又在刚不久成了校长。
只因为坚持要处分那些纨绔，不学无术的学生，结果得罪了董事会背后的股东。
连降三级。
如果不是老丈人在省里有点关系，他早就被迫调离金山，去大山里支教去了。
世道如此。
当浑浊成为了常态，清醒就变成了罪过。
所以他也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此来减轻心中那沉重的负罪感。
可心中的愧疚却越来越深。
他从事教育事业三十年，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学生。
但他没想到像苏晚晚这样善良、懂事的女孩，居然遭遇了这样惨烈的命运。
难道好人注定不会有好报吗？
他握着钢笔的手在颤抖，半晌也无法落笔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