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风波又起
栗妙言立为皇后,袁清臣为首辅。
帝久不临朝,朝会改于宣室之中,袁清臣主持,栗妙言则垂帘听政。
是日,时辰尚早,室内空无一人。后殿一扇绣屏后,却偶有窸窣响动。
女子被捂住了唇,瑟缩着肩膀。她身着一件细绒氅衣,里头还穿了件青绿抹胸。
顺着她蜷缩抓握的手指看去,是一件紫色云锦圆领袍,上绣的凌云仙鹤栩栩如生。
衣裳被抓出了皱褶,主人不愠不怒,好性儿地掐着她的下颌,更准确地说,是用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手包住了她的下半张脸。
若非亲睹其貌,谁能料想到二人,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呼风唤雨的权臣。
栗妙言鬓发松松,口上淡粉色唇脂已经被尽数吻去。她怔然若醒,推手拦道:“够了,够了……”
“娘娘垂怜则个,多日方见这一回,故而失态。”袁清臣凤眸中闪过一抹暗色,指腹轻捻过唇瓣。
他们的背后便是满绣缠枝牡丹纹样的锦屏,殿外的光线照射进来,映得人影绰约。牡丹花的枝与叶挡去了大部分,可若是动作极大,仍会被人发觉。
为避免被看出异样,栗妙言整理好了衣裙,将鬓边乱发撩至耳后,借袁清臣的眼眸照一照自己。“我脸上,没有什么脏东西吧?”
袁清臣指着自己的嘴角点了点,“阿言衣冠楚楚,我却要做个破唇角的浪荡子了。”
“做你的正人君子去。”栗妙言窃笑,一拳砸在了他的胸口上。
在他们“嬉闹”的间隙,殿内缓缓聚集起来了参与朝会的大臣。他们三三两两成群,任意闲谈着。
“陛下不理朝政,牝鸡司晨,真令人忧心啊!”
“皇后摄政三年来,政通人和,海晏河清,你又是操的哪门子心?”
“哼!我这是怕妇人误国——陛下若一直被皇后迷惑,交出权柄,这堇朝是不是该改姓栗?!”
“我倒听说皇后与那首辅大人不清不楚,本就是少年夫妻,情缘未了。暗中私通款曲也是有的……”
“诸位大人快噤声吧!莫不是忘了她曾经的雷霆手段?崔梧可是被凌迟处死,千刀万剐,还有谢家,如今可是一蹶不振啊……”
“这位皇后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能做出这样的事,谁说不是菩萨善面,蛇蝎心肠。”
“我倒觉得恩威并施,雷厉风行,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我朝至今还未有一位皇子,国本堪忧啊!”
“陛下正值盛年,何须忧虑此事?”
“有本事你去劝陛下选秀啊,看你会不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若是选秀也好,若是宫中佳丽三千,陛下的眼睛也就不会只放在皇后一个人身上了。”
他们或政见不同,或性格不合,谈不拢的措辞越发激烈,和菜场讨价还价的摊贩无异。栗妙言喟然一笑,“还是老样子。”
“因利而聚者,必因利而散。宿敌之间的关系,反而长久得多呢。”他清冷的声音稍显揶揄。
袁清臣最后温和地抱了她一下,放她离开,自己也自屏风后踱出。
众人见到袁清臣出现,立刻端正身姿,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首辅大人——”
堂上珠帘轻晃,栗妙言缓缓落座。
袁清臣手持玉笏,目不斜视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在百官前列站定。
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喊:“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朝会正式开始。
礼部尚书迈出一步,走到殿中央,将奏本举至额前,“臣有奏。今岁春闱已毕,经诸考校,得贡士十七人,皆才学卓越之士。为择国之栋梁,臣恳请皇后娘娘于四月上旬亲临保和殿,亲自主持殿试,以昭皇家之重视人才也。”
“允。”栗妙言微微颔首。
紧接着,又有一位官员快步上前,神情外恭内倨。
“臣斗胆进言,陛下春秋正盛,然三载有余,皇后娘娘未有所出,有损国之根本。愿皇后娘娘择期举行选秀,为陛下广选淑女,以充实后宫,绵延皇室血脉。”
“选秀乃宫闱私事,李大人僭越了。”袁清臣投来淡淡一瞥,旋即出言提醒。
栗妙言面带微笑,“此事需从长计议。待本宫与陛下商议过后,再做定夺。”
那官员也无法再说什么,悻悻回列。
朝堂之事便是这样千头万绪,每个人皆有自己的私心。如今能与栗妙言推心置腹而谈的,不过寥寥几人。
借此次殿试之机,栗妙言也有意选入可用之人,在朝野上培植更多自己的势力。
至于选秀,仍需商榷。若能因此拉拢重臣,她也不介意后宫中多些新人。
……
栗妙言回了披香殿,直到东边一所花园亭子里来。但见长廊尽头,几级台阶没入水中。远远望见一身青衣的萧旻就坐在那石阶之上,撩起袍摆,一双光裸的脚浸在水里。
他不时轻翘脚尖,搅动一池涟漪。
池水清浅,倒映玉面。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此刻低头垂目,密密长睫掩去眼底神色,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一本簿册,不知是什么。
微风徐来,吹皱一池春水。
萧旻蓦地抬头,就望见栗妙言站在了他的身前。目光也渐渐落到了他手里的册子,带着探究的意味。
霎时间他脸一红,啪的一声将册子合上,背手藏在了身后。
他的神情实在耐人寻味,栗妙言调笑道:“陛下方才是在看什么杂书?怎的一见了人就藏。”
萧旻支支吾吾,重复道:“没……没什么……”
栗妙言忽而冲他扬唇一笑,杏眼弯弯,一刹那柔情翻涌,叫人看得失了心神。
趁萧旻恍惚之际,栗妙言拦腰一抱,便将那册子薅了过来。她展开定睛一看,面上止不住愕然。
栗妙言只觉心灵受到了深深的冲击与污染,亟待洗涤一番。
她把册子重新交与萧旻,语重心长道:“少看些这种东西,对……身体不好。”
“何况青天白日的,你非坐在这里看么。”
“妙卿生气了吗?”
他又羞又窘,生怕栗妙言厌恶了他去。
萧旻绞着手指,神情紧张。犹豫了很久,声音极轻极小地说道,“朕知道……他们又逼你为朕选秀,因为朕没能让你有个孩子。”
“若是有个孩子,妙卿也不会被为难。都是朕不好。内侍说多看看避火图,会有奇效……”
他吸了吸鼻子,鼻翼间的一小块皮肤轻皱在一起,湿润的睫毛眨动了两下,泪珠滑落,悬在了下巴上,欲掉不掉。
栗妙言低叹一声,扬臂把他揽进了怀里,下巴枕在他的头顶,“原来是为了这个。”
“别哭了,臣妾今晚陪你一起看。”
手在他的后颈上摩挲,像是在捋着某种小动物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