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酩酊大醉
这次第,怎一个大快人心!
蔡征被关押牢狱,秋后问斩。抄家后所得银两,偿还给了受剥削的百姓。牵涉其中有罪的官吏衙役,皆被罚俸降职。
妇人含泪谢恩,抱着儿子的尸身,远去在众人视野。
栗妙言意犹未尽,私下还同袁清臣骂了他许久。袁清臣就这样一直注视着她,看她嘴唇一张一合,目光沉静如水,泛起微微涟漪。
旋即,他用指尖轻蘸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水痕蜿蜒,仍有铁画银钩的气势。
栗妙言轻轻念出声,“……党?”
党字有许多意思,在这里,则是党同伐异。
袁清臣淡淡道:“蔡征,是谢氏党羽,是谢家插在睦州的一枚棋。”
他手腕一翻,随手将水印抹去。
“我早有此意,除去他。”
栗妙言渐渐收敛笑意,不由重新审视起袁清臣,更不知他此时跟自己说这些是何意。
“阿言,我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我的所有谋算,都并非全然坦荡。但我不想骗你。”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利用你,伤害你。”他声音低沉,透出沙哑的感觉。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袁清臣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抬眸问道,“你信我吗?”
栗妙言不假思索,“我信。”
他微微一笑。
刹那间,繁花尽绽,芳华如许。
……
秋去东来,寒意渐浓。栗妙言立在门前,感受着外面的寒气。她轻轻张开嘴,一团白气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檐角滴落的水珠经过寒风吹拂,凝结成了晶莹剔透的冰挂。
小丫头青蔷已经贴身照顾她好几个月,熟练地伺候她穿上厚厚的冬衣。
绿松松鬓发梳作倾髻,斜插掐丝垂珠银簪,配以蝶兰绢花,如蝶舞花间,清丽脱俗。
身着一袭天青色琵琶襟长衣,外罩雪青色蝴蝶兰斗篷。
眉若轻蹙非蹙,眸似含情非情,烟染雾绕,情态动人。秀面如玉琢,编贝素齿,唇点朱砂。
自从上次查账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和裴嶙单独相处了。这日突然起了兴致,想去看看他,看看他家里那些可爱的猫儿。
再度推门而入,院内之景已非昔日。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嗅觉灵敏的猫儿们早就不知躲藏到哪个角落。
室内昏暗,只见裴嶙坐于椅上,满面颓唐。手中杯盏频频举起,桌上一堆酒坛已空了大半。
栗妙言几步并作一步,急急上前。夺去了裴嶙手中的杯盏。重重拍在桌上,啪的一声,杯中酒水晃荡,微微溅出。
“裴凇简!”
“你疯了,怎么喝这么多酒?”
裴嶙平时并非好酒之人,连宴席间的推杯换盏都能躲则躲,今日为何如此反常,放纵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让夫人见笑了……”
裴嶙嗤笑一声,轻轻挪动身子,侧过脸去。垂落的发丝遮掩了他大半面容,只余倒在椅背上瘫软无力的身形。
“不过是,借酒浇愁罢了。”
小酌怡情,大饮伤身。裴嶙的喝法,虽是在发泄心中苦闷,但全然不顾自己的身子。栗妙言道:“愁之一字,不知困住多少人。将心事说出,才可舒怀。”
裴嶙默然不语,只是摇头。像是云淡风轻,万事不萦于怀,又像是被抽去了脊骨,无可奈何。
他目光移到桌上,又拖起坛底晃了晃,竟然是要仰面把那剩下的一坛子酒喝完。
栗妙言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夺下酒坛,“裴嶙,你真的醉了!”
“醉了……我醉了……那又如何?”
“这世间醉的人又不止我一个。我何必故作清高?”
“醉与不醉的,也没什么分别。”
裴嶙发出一声自嘲的叹息。
这世间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太清醒,只会叫人苦不堪言。
“是我自以为是。”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给了他们银两,让其如同闹市小儿持金,招人觊觎……陷入如此境地,我甚至没有及早发现!”
“我亲眼看着张魏氏儿子的尸身入殓,那孩子才十几岁……”
听着他这些断断续续的话,栗妙言才知道裴嶙的心结所在。
栗妙言放缓了语气道:“那并非你的过错,错在那些贪婪无度的人身上。善良本身绝不是一种错。”
“若没有你,他们的日子也许会更难熬。”
裴嶙愣住了,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良久,他才轻轻开口,声音微颤:“从来没有人,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
他的声音一直极轻,需要认真听才能听清,“你说的,是真的吗?”
栗妙言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甚至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裴嶙垂在腿上的手,紧了紧。
这动作虽然有些亲密,但此刻的栗妙言却并未在意。而裴嶙似乎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任由栗妙言拉着他的手。
他开始了自说自话似的呢喃。
“我年少时用心于学,为的是不辜负父母的希冀,一身才学能为国所用,效力沙场。及冠之年,我入选,成了军中参事。一直勤勤恳恳,从无过错。
可是军中哗变,往日托付后背的兄弟、友人,最和蔼的叔伯长辈,那些城中的百姓,都变了个模样,几乎陷入疯魔。
我阻拦他们献城,他们便砸断了我的一条腿。对我说,淞简,你太善良了,不适合这里,你走吧……”
“后来我离开了军中,投奔袁氏,被长公子收留。我不敢谋大事,向上爬,没了志气与向往,浑浑噩噩,至此一生……”
他的身子向前倾倒,渐渐地,头靠在了栗妙言的肩上。栗妙言微怔,抬手拥住了他。
窗外寒风冽雪,纷飞不息,而屋内,温热的肌肤相贴,短暂依偎。
栗妙言摩挲着他手腕的内侧,柔声道:“淞简,你已竭尽所能,做得足够好了。这世间还有很多人,他们爱你,需要你,你是他们心中的骄傲,无可替代……”
裴嶙的脸庞被阴影覆盖,稍显黯淡。
唇瓣抿了又松开,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冬天里,他常常感到伤腿僵硬无比,只好用氍毹将小腿以下紧紧包裹。
他眨了眨眼,悄无声息,纤长的睫毛上分明挂上些许泪珠,像是晶莹的冰挂。
被栗妙言抱住的地方是暖的。可他却感到,更大的空虚席卷了上来。
他踩不到实地,心在左右飘摇,摇摇欲坠。不知道是不是那条腿,又痛了。
过了一会儿,他从栗妙言的怀抱中退出,低头垂下脸靥。
“是我冒犯了。”声音低沉,姿态谦卑。
栗妙言知道,裴嶙还没有完全卸下心防,她也并未更进一步。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我改日再来看你,少喝……”
“喵呜~”
就在这时,一只三花小猫突然跳上桌角,打断了她。
小猫在原地踌躇,尾巴晃来晃去,迟迟没有靠近裴嶙。只是低头舔了舔爪子。
“少喝些酒——身上酒味那么重,把阿花都熏到了。”栗妙言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叮!裴嶙目前对你的好感度:40】
【解锁任务对象心境:禅絮沾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