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文轩得子
举国上下禁彩衣,禁婚嫁,街上四处可见门头挂着的白布,不许百姓喜形于色。铺子门头上,红红的灯笼,各色招子,都被取了下来。满街的行人,皆是青白灰的衣衫,时不时可见敲着梆子的官差,策马飞驰穿过街道,重复吆喝着各种禁忌。老百姓们更是不敢大声说话。气氛沉压压的。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意味。
有些微的宠爱,有钱财傍身儿,贺瑶的嫁妆又有贺萧开口,隐隐约约的,妻妾暗里相争的意味浓厚起来。
孙姨娘深以为然,在明面儿对贺夫人愈加恭敬起来。不过私底下的小动作却不少,主攻贺萧这尊大菩萨。
李薇大舅舅道,“早先只当是她念文轩念得紧。哪敢往这方面想。再说哪有咒自家老娘的……可这回不一样。真要应了她去京城,就怕万一路上有个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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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没等她想出法子来,三月底,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来,病了近两年的老皇上,驾崩了!
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原由,倒是往何文轩身上又深想了一会儿,仍是没头绪,便叫麦芽来,“你去回太太,我要回城西一趟,若太太问何事,你就原原本本的回。”
心中这样想着,却又侥幸的想,何文轩不过是翰林编修,并非实权官职,即使是有影响,也不会严重到这般地步。
李海歆这会儿也看出端倪来,将李薇大舅拉到一旁问话。他又说一遍儿,“若不让她去,怕万一等不及文轩送孩子回来,见不着一面儿。若让她去,万一路上……我们这些人可不也见不着老娘最后一面儿了。”
李薇一愣,登时眉开眼笑,乐了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姥娘姥爷定是乐疯了呢。”
春柳便道,“去瞧瞧也好。周濂近日还提过往京中发展铺子的事儿。说不得有两个得力的人熟识路途,不若先送姥娘到安吉,让年哥儿和周濂安排人手护着过去。”
李薇将抄好的经书合起,拿给她,“去放好。”
这一日午饭过后,麦穗将刚从旁处听来的消息与她说着,“小姐,我听说,乔姨娘听到圣上驾崩的消息,当时就昏死了过去。被掐醒后,在院中好哭了一场,说是太太误了三小姐!”
说定这件事儿,李薇姥娘便催着李薇大舅回去,把她这一两年里做的小衣裳小鞋子小包被等都拉过来。她便不走了,专等着从宜阳往京中去。
春兰不见何氏,便问李薇,“梨花,咱娘呢?”
何氏看他这样,心头更急。直催他,“有话就说,你这是干啥?”
李薇打了水,让何氏洗了脸儿,等面上红色略退了些,母女三人才去了前院儿。
先皇驾崩,对贺府的直接影响便是贺珺出嫁的日子不得不往后拖延。已满二十岁的贺珺,先是因大少爷的婚期不定,不得不压后,现在又碰这档子事儿,也着实可怜。
两人拐到小偏厅里,李薇大舅一进厅中便红了眼睛,略带哽咽道,“大姐,这……”
麦芽应声去了。李薇便开始换衣衫,过了两刻钟,麦芽回来,“回小姐,太太说,即是二少奶奶外祖母外祖父一家来,你便去吧。不过,那佛经也要紧,小姐早去早回吧。”
李薇姥娘只是摇头,出乎意料的固执,何氏也不想老娘如此劳累,刚劝了两句,李薇姥娘突然急了,大声道,“我都六十五岁了,还有几天好活?当今圣上锦衣玉食的,不也才活到五十多岁?”
接下来月余里,李薇的日子颇平静了一段时间。
何氏看着老娘花白的头发,老迈的容颜,自打年后至今,三个月多月未见,似是又苍老了几分,初下车时,眼皮半垂着,脸儿木木的,吓得何氏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一提到何文轩的,她又精神起来,乐呵的很,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些。
何氏应了声,“我知道了。”
李薇大舅无法,便点头,只能这么办了。
李薇扫过她为之奋战了近一个月的佛经,心中嗤然,世上偏有那一种人,坏事做尽,却装着一副慈悲心肠。
再有就是,自打上次贺大少爷说过要做官盐生意的事儿之后,贺萧便在孙姨娘院中歇息的次数多了起来。孙姨娘的荒地,李薇也是真的下了力帮她整治,现如今已全部开完了荒,种上绿肥,前几天刚下过一场春雨,听麦芽说,绿肥长势极喜人,孙姨娘对她也愈发殷勤。
踏进正厅的一刹那间,恍惚觉出何氏的眼睛有些不对,象是哭过了一般,遂笑道,“我娘定是高兴得抹泪儿了。姥娘你抹泪儿了没有?”
李海歆闷头闷了一会儿,叹息,“还是让去吧。文轩多少年不在家,她不见一见,哪里能放心得下。”
何氏心口被这话刺了一下,脸色刷的一变,急得直说李薇姥娘,“您这是什么话儿,身子骨好好的话,偏在我们面前说这样的话,锥儿女的心!”
麦穗回道,“是,是与姑爷同年的,生月还略大些呢。”
李薇听姥娘的语气不似往常,只当她高兴坏了,连连附和道,“姥娘说得对,我小舅舅可疼我了,她们敢欺负我,让小舅舅替我出气。”一边说着,一边上了台阶,一手挽着何氏的胳膊,一边向正厅走去。
李薇大舅也跟着劝道,“爹娘,小杰娘说的在理,你和我爹就在家等着吧。顶多再过一年,孩子满了周岁,她们回来看您,那会您的孙子也认了人,会说话也会笑了,那逗着才乐呵呢。”
何氏虚坐着,眼前的景物已花了起来。好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子,朝着李薇大舅舅背上,重重的给了两下子,红着眼圈数落,“娘身子骨好好的,你这不是咒娘是什么,你给我起来。待会儿几个外甥女来了,可不准你露半个字儿!”
李薇欣喜之余,又疑惑姥娘家里来人,是不是有旁的事。自她们搬到宜阳以来,姥娘一家来的甚少,大多是何氏与李海歆回去探望他们。
春兰看看春柳,站起身子,“你陪着姥娘姥爷舅母坐坐。我去给这个小的换换衣衫,早上穿得厚了,这会象是冒了汗。”
李薇逗着春兰家小儿子,故意叹息道,“反正嫁人自然没有自家好,不自在,日子过得也没趣儿。早知道这样,我便不嫁了,守在爹娘身边儿一辈子……”
两人推门进去时,正见何氏抹泪儿,哭得眼睛通红,都失笑,李薇打趣儿何氏,“娘,我算是知道咱们家人一有喜事儿,便爱哭鼻子,原来都是随你!”
心头一阵高兴一阵酸,劝她,“梨花大舅大妗子说得对,京中路远不说,现在又是国丧,总觉得外头动荡得厉害,爹娘都这么大年纪了,这一去千里的路,怎么能让人放心?文轩不是说了,等孩子大些,送他们娘两个回来住些日子,有你亲近孙子的时候呢!再说,你若不放心,叫梨花大舅和大妗子代您二老去,把咱们这边的心意送到,也是一样的。”
李府中,李薇姥娘正与何氏高兴的说着,“……文轩三十多岁才得一子,我在家里不知谢了多少遍菩萨,一门心思想去瞧瞧。旁人家的媳妇生产时,都是婆婆在跟前儿张罗,他们心疼我年龄大路途远,不让我奔波。可我不去瞧瞧,放心不下。哎哟,我的小小孙子,也不知道长得是个什么惹人喜欢的模样……”说着已抹起泪来。
李薇也奇怪姥娘方才的那句话,不过却是以为她没来的时候,几人正说着什么事儿,才招来她这么一句,便也没多放在心上。笑嘻嘻的偎在姥娘身边儿,说话逗乐。
即使是没有风雨血腥,新君与先皇的政令也不会全然认同,哪怕只是一个小小态度的改变,给如蝼蚁般的百姓或者官吏们带来的也是灭顶之灾。
春兰笑道,“娘去洗洗吧。这也算是咱们一大家子的喜事儿。我呀,好奇得很,小舅舅和小舅母那样的两个人,这生出来的孩子究竟是个样子。说不得比梨花小时候更精怪呢。”
李薇忙跟着春兰出来,悄悄笑道,“二姐,咱娘肯定高兴狠了,到后院哭去了。”
李薇大舅哽咽道,“咱娘……这几个月来,咱娘象是糊涂了,性子执拗不说,还日日把这样的话放在嘴边儿,你说,这是不是,是不是……”说着已在偏厅中间蹲了下来,头埋着,肩头耸动。
太太给贺珺添了铺子做陪嫁,正在“得势”的孙姨娘自是不甘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趁机向贺萧讨了一间与丝线铺子相当的小粮铺,为贺瑶做嫁妆。
正巧丫头端茶过来,便道,“回二小姐,老夫人象是去了后院儿。”
李薇听着几个丫头打听来的闲话儿,心中乐呵,心说,也许再该挑个什么事儿,添把火,让她们争得更厉害些?
李薇大妗子在一旁笑道,“可不是。得了信儿后,我与孩子爹都这般说,让杰儿和枫儿两个赶车送我们去,把咱们这边儿的礼节尽到。咱们家的家境在这儿,路途又远,想必孟家是不怪罪的。可娘却是执拗的很……”
然后站起身子,伸了伸懒腰,望着外面略有些阴沉的天空,一笑,“她们乱了便没咱们什么事儿。乔姨娘怪太太也不是没道理。早先三小姐的夫家过来说,让太太新添一间铺子,另成亲的日子提前些。太太不应,左推右推,铺子只给了一间小小的,婚期也提前不得了。现在可好,这一守国丧,少说也要等三个月或者半年。三个月时间也许不算太长,可谁也难保这中间不再出什么岔子。听说三小姐那位夫婿的年龄也不小了。”
早先听村里的老人家说过什么“露出下世征兆”的话,还十分不解,现下却有些明白了。虽是猜测,却也是心痛万分。
过来几次,因李薇要抄佛经,她没久坐,只是话里话外透出来,她在贺萧面前替二少爷二少奶奶说了好多的好话儿。
李薇姥娘在屋里听到,也招乎她,“梨花快来,让姥娘瞧瞧嫁了人可瘦了。那姓贺的有没有欺负我的乖外孙女?要是他们敢欺负你,叫你小舅舅替你出气!”
李薇在感叹的同时,突然思及远在京城的何文轩,心里霎时慌乱起来。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却不代表她不知道,新旧皇权交替之际,将会面临什么样的风雨。
因贺珺出门的日子将至,男方突然嫌弃起女方的嫁妆少来,听说乔姨娘哭着求贺萧贺夫人再给添些,热热闹闹的你争我压,你来我往十来日,太太终吐口将方山的一间丝线铺子给了贺珺,这才算是略略将此事平了。而此时离贺珺出门的日子已剩下不足十天儿了。
姐妹二人说笑着到了后院,顺着游廊到何氏房外,何氏听到外面的声音,连忙收了声。
正说着,院门响了,何氏伸头一瞧,却是梨花已到了。赶忙说,“你擦擦泪儿,等会儿再出来。”
何氏笑着招呼她,“快来,是有喜事儿!你小舅舅家里添了大胖儿子。这会儿已有半个多月了。”
又道,“再说,也不见得就象你说的那般严重,是人上了年纪,糊涂了也不一定呢。”
何文轩得子确是一大喜事儿,可李薇却瞧着何氏笑得不宽展,私下认为是因为老皇上驾崩,她担心何文轩。本想劝说,又一想,爹娘是正经八百的平头百姓,许是想不到这么深远,便也就没提。
李薇一下车,便见何氏从偏厅里出来,笑着叫道,“娘,姥娘大舅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你也瞒得紧,偏不说清楚,害我一路担心着。”
李海歆拍拍他的肩头,“哪里有万全的事儿?别想了,明早回去。早去早回。”
李薇大舅暗叹一声,与何氏打个眼色,何氏便道,“娘,你先坐着,我去交待交待,你这一来,几个外孙女都是要来的。”便跟着李薇大舅舅出了门儿。
三姐妹轮翻上阵,极力说服姥娘,最终梨花姥娘哭了起来,说是见不到儿子孙子了等等。
春兰斜了她一眼,“就你鬼得很!”又问,“最近在那府上如何?年哥儿有没有使人捎信儿来?”
李薇姥娘却嘟哝了一句,“我好好的,你们抹什么泪儿。”
哭得一家人都懵了。梨花姥爷也劝不住,最后便说,“她想去还是去吧。人老了就这么点心思了。”
李薇大舅舅深深叹息一声,“早知这样,还不如不送他去学堂呢。也能在家多守守老娘!”
又问大舅母家中如何,杰表嫂枫表嫂可好等等。何氏见女儿笑得畅快,也跟着强笑了一会儿。便借口去了后院,回到房间,拿帕子捂了嘴,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只是姥娘固执得让她有些意外,连带她时而会蹦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若说她是年老糊涂了,也不尽然,最起码面儿上瞧不出什么来的。
“什么?”李薇惊喜的站起身子,“多早晚到的?都有哪些人来?”
何氏强笑了下,瞪她,“嫁了人,嘴皮子愈发随着春杏长了。”
李薇姥娘打断大儿媳的话,“礼不礼的倒是次要。要真说起来,礼节是给做给人看的。我是要亲眼去瞧瞧我的小孙子……”
正说着,桂香过来回,“小姐,咱们老夫人派人送信来,何家堡小姐外祖母一家过来了。”
春兰一提这个,何氏心头好受些,也笑,“是,我也好奇着呢。这不,你姥娘非要闹着现在去瞧瞧,我不是怕她身子骨受不住,倒真想攒到着她去,我也好跟着去。”
一句话,说得何氏骤然心惊起来,再看梨花姥娘已笑眯眯叫梨花上前,拉着她左看右看,末了十分满意的点头,“养得还好,象是没亏着。”
何氏唬了一跳,怔怔立住。好半晌找半扶着椅子坐了下来,声音已是飘忽无力,“你,你说的是真的?早先怎没送个信儿来?”
春兰骂她没正形。
桂香笑着回道,“午时到的。说是小姐的大舅姥爷大舅母和小姐外祖母外祖父一同前来的。”
李薇大舅舅站身子,抹了把眼睛道,“那是。我这里心头想的,连杰儿娘也没敢说。可是,大姐,你一定得劝着咱娘,京城不能去!”
李薇大妗子无奈一笑,向何氏道,“大姐,你瞧,我们这是劝不住,这才到您这里来,您再劝劝吧。咱娘现在也是近六十五岁的人了,那么远的路,这身子骨怎么能受得?再说就象您说的,又是这样的乱时候……”
不多会儿春兰春柳两个也都过来了。带来三个小萝卜头,春兰春柳教他们叫曾外祖父曾外祖母老舅爷老舅奶奶等等,前院一片热闹欢乐。
李薇也以“投桃报李”的姿态,隐晦的劝孙姨娘,一应规矩面上的事儿,先别与太太争。争这些无用,又容易落人把柄口实,争那些实实在在能添底气,能傍身的东西,这才是正事儿。有了底气后,旁人想压你也压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