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歪打正着
两个婆子本想着不过粗使丫头，挑两个年轻力壮的便是了。却没想到她有这般要求，刚松了下的心又提了上来。都猜二少奶奶是不是看透了她们故意拖着不给送丫头来，好折她的面子，这会便拿起乔来。
这么些年来，尽管一家人尽了全力给他关爱理解支持和亲情，却终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底是这样的一番感受。
李薇眼一翻，“臭屁！”
李薇将茶子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刚站起身子，便听孙姨娘的声音从人墙后传来，“哎呀，我来的可不巧，二少奶奶忙着呢。”
贺永年点头，李薇仍旧那是那贼兮兮的模样，抖缩着身子做恐惧状，双手做喇叭，朝向正门做大喊状，吐出的声音却细不可闻，“捉妖怪呀，捉千年狐狸老妖怪……这里有个人是狐狸变的……”
李薇笑容微顿，将杯子放下。好一会儿才说，“罢了，过去的事儿就让她过去吧。”
两个婆子应了声，麦穗麦芽儿已将正房门帘挑起，笑着道，“孙姨娘可是我院中第一个客人呢。”
好一会儿，她止住笑声，伸手将他的脸颊捏起，向外拉伸，“旁的我不管，想好退路就成哦。咱娘常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可别到了到了，让我饿了肚子！”
想想儿时初时他的羞涩友善，想想佟氏猝然而亡当时，他倔强挺直的脊背，每到周年祭日时他哭得沙哑的嗓子……原以为，平时里不显露不祭拜，当年的痛终会少一点儿，可……当自已亲身感受到时，才知那是一种敌不灭，永不消的痛……
贺永年立时将她的嘴捂住，笑道，“小声点。”
然后，太太便叫崔妈妈吩咐下去，让她自己挑丫头，却不知道那管事儿的婆子，为何当时没来，直拖到现在。
一直将贺永年送到二门处，她才慢悠悠的回转。今日天气极好，风一丝也无。天空极蓝，远处的树冠已罩上极薄的一层黄绿，早已将诗词之类忘得干干净净的她，居然想起一句很应景的来：草色遥看近却无，不觉笑了起来。
丫头们上了茶上了果子，李薇见孙姨娘的丫头都退到门外，便也摆摆手，“你们也下去吧。”
早饭端上来后，李薇对着这五六个精致的小菜，四色糕点以及咸甜各两色粥品，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在贺府，这厨房原来不是个无关紧要的地方。不过，她微一摇头，好象与她也没关系。
李薇迅速收敛情绪换作一副笑颜，再紧紧抱了一下，抬头笑，“是谁嫌我不黏着他。我一黏你倒不自在了。”
贺永年不满的捏了下她的鼻子，笑，“好，我中午回来吃饭。”
孙姨娘眼一转，扫过两个领头婆子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向李薇笑道，“我本想着二少奶奶新来，府中也不熟，听说二少爷又开始忙活着生意上的事儿，怕你一人在院中闲得慌，便来瞧瞧，即是忙着，那我改日再来。”
贺永年嘴角翘起，伸手去揽她，李薇下意识转头看方才立在门外的几个丫头，却见这几人不知何时悄悄不见了。便一个转身坐在他腿上，“说吧。什么好事儿？”
等丫头们快自我介绍完的时候，立在一侧的青苗身形一动，匆匆向院门儿走去，李薇眼角瞥见，收回目光，麦穗儿走近她低声回道，“是孙姨娘。”
现在她倒明白了，两个管事婆子为何方才来时，话里头带着赔罪的意味。她们肯定认为自己明了内情，却一直不提，是故意抻着她们。而今儿她们熬不住了，便主动过来。刚才那一番赔罪的话，怕是认定自己的二少奶奶内里是个“厉害”的。却不知她根本不在乎有没有送丫头来。
贺永年失笑，不过，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想了下，便道，“三姐夫过两日才回安吉，晚一日去见他也可。”
李薇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当闲话说说。”
贺永年呵呵轻笑，将她的身子往上托了托，好让她坐得更舒适，“刚从上房来，瞧你脸色还不错，今儿都说了什么？”
惊蛰刚刚过去，又一年春天来了，不觉已在这个时空走过十五个年头。
李薇不动声色的瞄了另外一个婆子，那婆子悄眼向她看来，对上她的目光，似是更慌，连忙将头低下，口中连连赔罪。
不由将手臂收得更紧，脸在他胸前摩挲着。
李薇的心情也不错。笑盈盈的从他手里按过茶杯，喝了一口，问，“秋生说了什么好事儿？”
贺永年感受她的情绪变化，双手扶她的肩膀向外推，“梨花，怎么了？”
李薇客套的留人，“孙姨娘好意来瞧我，怎么能空跑一趟。再者，这些人都是太太吩咐过的，用哪个都不差什么。我不过是借机认认人，也打发时间。”
父母亲，这个世间最美的称呼，却加诸在这样的人身上。心抽抽的疼起来，象被谁用钝刀子切割一般……
贺永年神色瞬时抑郁起来，李薇笑呵呵的一边拿了外出的衣衫给他，一边道，“我知道你不喜府里头，若没我在，你怕是早饭前便出去了。我只是不想让你心里头委屈而已。再者总得做正事呀，我猜你看完铺子定然要去见三姐夫的……”
说到这儿，又在心里补充，还有前世的电视剧中书本中，“……那些话本小说里，有人想起坏心眼儿，又抓不到对方的把柄，专会买通丫头婆子们往院子里扔些什么犯忌讳的东西，再演一场贼喊抓贼的戏码……。再者，我也是有些身份的，有后台靠山的……”
李薇眼睛眨了几眨，近在咫尺的清俊容颜，风轻云淡的笑着，眼神没有丁点儿躲闪，仿佛刚刚说的是一件“对门张三家灯笼好碍眼，我要去打个唏吧烂”之类的小事。
孙姨娘眼中露出几分色来。眼儿又往刚挑的两个丫头身上转了几下，才笑说着客套话，向正房走去。
不过，现下她不挑不要，要自己的贴身丫头去做这些活计，势必会让人看轻。再者送上门儿的不挑，贺夫人打着关心的名头再塞两个给她，她还真不能不受着。
“二少奶奶好。”李薇还未及走近院门，两个婆子匆匆迎上来，赔笑道，“太太前日吩咐下来要给二少奶奶挑几个粗使的丫头。可因二少爷成亲后面有一大堆的零散活计，我们两个一时糊涂，想着二少奶奶院中人少，当先紧着那边儿忙活，想着忙活完了，再来请二少奶奶示下……”
李薇看着她以身形姿态将“犹豫”“心事重重”“欲说不说”几个词儿表达的如此淋漓尽致，心中是即佩服又好笑。
李薇点头，贺夫人好象提过一句，后来一直没下文，她本不想要什么粗使丫头，人多眼杂嘴杂的，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她圆而灵动的双眸不停眨呀眨，长长的睫毛翕扇着，惹人爱又想发笑，贺永年脸上的笑意无声扩大，“怎么，梨花觉得这法子不好？”
李薇便觉得这事儿有些意思了。举步往院中走，“进来吧。”
贺永年这青山院，面积倒也不大，再加上旁边那个用作书房院子的青山别院，一共不过，三四亩地大小。按说几个丫头和孙氏，不再添人也能顾得过来。在李家时，打院子等粗活，她们也不是没做过。
日上三竿，屋荫一寸一寸缩短。此时青山院中，正好是一半是屋荫，一半是阳光明媚。青苗和荷香两个从正房抬出张红漆圈椅来，放在那大片明媚阳光之下，“小姐，今儿天气好，坐这里可好？”
李薇听她絮叨说着，大致意思听明白了，便摆手道，“那便先紧着那边儿事做完再说吧。我这里确实人少事也少，倒不急……”
贺永年也不插话，只是含笑看着她。府中人之间的不对付他自是知道的。李薇将他的笑容当作鼓励，接着道，“今儿太太当着大家的面儿提了什么管厨房的事儿，本来我也没多想，可是她提的刻意，大少奶奶答的刻意，我便觉出味儿来，这个怕是想让我心头不舒坦呢。从太太那里出来后，孙姨娘象是有意无意与我套近乎一般，避着乔姨娘和大少奶奶说了几句话示好的话……我想着她是不是想拉拢我？便顺水推舟请她有空来院里坐坐……”
而婆子们也不会自做主张的做出“欺负”她的决定。
孙姨娘摆手笑笑，“哎呀，原是二少奶奶不知。那我便不多嘴了。”
李薇听完，暗中失笑。原来早先在新房那句话，不是贺夫人随意说起的，而是真有的预谋，后来大约是贺萧给了干预，才变了卦。因为孙姨娘说，大家都知太太要在敬茶时，说丫头的事儿，后来却什么都没说。而前一夜，贺萧是歇在太太院中的。
待到中午贺永年回来，李薇献宝似的将上午经历与她的收获讲了一遍儿。贺永年失笑，“这么说，你的不上心，反倒使你捡了个大便宜？”
很合时宜的出声，“孙姨娘还有旁的事儿？”
李薇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说着，向人群中一指，“就她们两个留下吧，其余的都散了吧。”
贺永年眼中含笑，微微点头，“是，自然要借着三姐夫的劲儿，才更好办些。”
李薇笑呵呵点头。虽说不是什么大便宜，但是却让她们的小伎俩落了空。歪打正着，也让人乐呵。
她不说话，荷香以为她想到旁处，又补了一句，“我没让她们进院子，都在外面侯着呢。桂香和青苗在门口盯着。”
落在这一众婆子丫头眼中，则是一派悠闲自得的模样。
贺永年长臂伸过，将她揽住。李薇环着他的腰，不言语。静静拥着，思绪却回到奉茶那日，当给那句给“父亲母亲请安”出口时，让李薇心中猛然升起强烈的屈辱感，夹着一股难言的愤怒，几乎瞬间吞食了她的所有感官。
李薇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孙姨娘怕是记错了吧。我这里是头一回选丫头……我看带来的也还好，堪有几个能用的。”
她怪模怪样逗得贺永年畅声笑起来，李薇也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呵呵笑将起来。没什么可笑的，只是因为幸福。
贺永年点头，“放心。不会。这么些年，我长了不少本事呢。”
李薇推他，“快走吧，你当我真的黏你。”
孙姨娘眼露惊奇之色看着李薇，眼睛又斜了房门一眼。她的暗示之意这般明显，李薇便觉得她不能不问，遂装作一副好奇的模样，“莫非这里面……”
李薇站起身子，带着客套的笑意迎过去，“不碍的，是太太心疼我院中使唤的人少，让挑几个洒扫上的丫头。”
心情很好的吃过早饭，贺永年刚透要出去看粮铺和木匠铺子的意思，李薇便一连的赶他走。
孙姨娘走到正房门口，却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若有所思的向前挪动，直到下一步将要迈出门槛子，才彻底停下身子。
他一提这个，李薇立时高兴起来，眉飞色舞的道，“原本我以为太太乔姨娘孙姨娘还有大少奶奶大少爷以及贺珺贺瑶两位小姐还有贺……哦，你爹！他们是相亲相爱的铁桶一块，但是今天我发现铁桶也有裂痕的哦~~”
李薇点头，荷香转身回正房，取了一只耦合色盖腿的小薄被子，盖在李薇腿上。那两个婆子带着十来个丫头排成两队，整齐立离她一丈开外处。赔着笑，“二少奶奶，这些都是咱们府里头，老实肯干的丫头，能吃苦，又不爱说闲话嚼舌头儿。”
若是真心接收道谦，李薇势必要也谦一番自己也有错之类的。可，她是在演戏啊，便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么一想，立时指着最排头的丫头，“按二少奶奶说的，就从你开始吧。”
“哎哟，二少奶奶这可使不得，我们两个一时糊涂，崔妈妈已将我们两个骂了一场，让我们赶着给二少奶奶赔罪……”其中一个婆子象是急了，她话刚落音，便急切的说道，脸带惶恐之色，不象是装的。
那丫头应声，行了礼，开始做自我介绍。李薇接过荷香递来的茶，慢慢的喝着，耳中听着那丫头们的自我介绍，目光则越过她们，投到她们身后屋脊与蓝天的交汇处。
她拼尽全身力气，将肌肉绷得紧紧的，以克制自己的失控。
※※※
一番客套之后，孙姨娘说头一转，“二少奶奶不用跟那些奴才们生气。她们一惯喜欢偷懒耍滑的，能糊弄便糊弄。想必是上回挑的丫头不用心，不合二少奶奶的心意。”
李薇从贺夫人那里回来时，秋生已经走了。贺永年坐正房外间，嘴角含笑，心情似是极好。
孙姨娘半推半就的将事情详细的讲解一番，并处处小心且装作不经意一般插两句自己的点评。
李薇得意一笑，“那是，省了我好多功夫呢。啊，心情好，肚子也饿了，我们吃饭吧。昨儿四姐恨不得跟着来，我怕她今儿会跑来看个究竟呢。”
想起早上邀请孙姨娘来院中玩来，略做思量，便摆手，“嗯，太太疼我，我自是知道的。这么着，你们且一个个都各自说两句。好叫我认认人儿。”拖着点时间，一时无事，二来兴许孙姨娘能撞上，她是不是真的向自己示好，且看她对挑丫头这事儿，会有什么样的说法儿。
两个婆子连忙谢恩，领着十来个粗使丫头匆拉拉跟在她身后进了院子。
孙姨娘先是环视了她的正厅里，赞美一番，李薇只是点头附和，含笑自谦。一时间倒是谈笑晏宴，看起来极其融洽。
李薇扒掉他的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先贼兮兮缩头缩脑的左顾右盼，然后压低声音问，“是你想的点子？”
孙姨娘自看到她吃惊的神色，心中便觉得今儿自己来对了。不过看天色也不早了，便站起身子告辞，李薇也不多留，只道，“孙姨娘有空来坐。”
李薇微微一笑，点头。往院中走去。不知道贺夫人对她这番把自己院子当堡垒的行径，是何看法？
贺永年赞赏的笑道，“果然是很重大的发现。”
孙姨娘扭转身子，又走了回来，神情赫然，“先前四小姐顶撞二少奶奶，我心中真是过意不去。想替她赔个不是，却又怕太过鲁莽。不过，今儿若这么走了，还怕二少奶奶认为我也是那等糊涂不知事儿的。所以厚着脸皮开口，请二少奶奶别放在心上……”
说得贺永年笑起来。李薇欣赏两眼自己系的绶带，小手往他胸口一拍，“好啦，打扮好了，可以出门了。”
贺永年凑近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他一边说，李薇的小嘴一边因受惊而张大，说到最后，李薇的神情已因吃惊变作震惊，眼睛睁得溜圆，不可思义的看着他，“什么？官盐？”
因双方身高过于悬殊，李薇不得不惦着脚儿，替他整理领口的衣衫，“嗯。所以，你只管去办你的事儿。也不用担心我在府里头有什么事儿。丫头们我都交待过了，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有外客来，丫头主子都给我一个个盯紧喽。我看那些话本小说里……”
孙姨娘说的隐晦，李薇领会的却不隐晦，脸上的笑意多了点热度，“原是这么回事儿，谢孙姨娘提点。”
前世与她，现在想想更想一场梦般。李薇正沉思着，荷香从院子方向过来，“小姐，有两个大娘带着十来个粗使丫头到咱们院中，说是太太的话，让您挑几个使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