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婚后生活（1）
她前脚踏进院中，后脚贺夫人跟前的崔妈妈便来了，手中恭敬的托着两本书，李薇伸手取来，扫过书封，突然有些想笑。一本是《女训》，一本是《女戒》。
贺永年淡淡“嗯”了一声，“老爷太太可起了？”
这天她心情很好的与贺永年在李家呆到吃过晚饭才回转。姐姐们一个个将爱心发挥到极致，虚寒问暖，刨根儿问底儿，连带出主意想对策，尤其是春杏，当她说到这两天贺府并未遭受什么委屈时，她一脸的不信，将她堵在屋中问了足足一个时辰，还是不信。
青苗瞧见，忙喊了麦穗一声。李薇摆手，“去吧，瞧瞧是谁来了。”一边洗了热帕子递给贺永年。
何氏自是知道他是为了何事，叹了一声，“你在这里瞎操心有啥用？年哥儿咱中意，梨花也愿意，又是大人物保的媒。再说，梨花也大了，年哥儿又不是不顶事儿，能护不住她？”
李薇见她不动，也不多说话。闲闲坐着翻弄手中的书本。
“这女训女戒早在亲事做下时，京中小舅母就已赐了书并有逐项释义，敦促我细读。即使如此，小舅母仍担忧我过于愚钝，不能领会，有意在京城找一位有资历的教养嬷嬷前来亲自教导。可惜的是，当时那位教养嬷嬷身子不适，便暂时搁置下来。前些日子小舅母又写信来，说那位嬷嬷已大好了，本想立时请她过来，可是又不巧的很，婚期已近，等那嬷嬷到来时，我已是贺家媳。这事儿我便不能自己做主了，要请示太太，便暂时推了。太太因我们这亲事操劳忙碌了几个月，我便想着，此事等过两天，太太精气神儿好些再提。今天正巧崔妈妈来，办的又是这趟差，那你便替我将这话带给太太，请太太示下，这教养嬷嬷究竟要不要请。”
麦穗道，“起了。我刚去夫人院中瞧过，守门的妈妈说还未起身儿，这会儿可是起了？”
李薇话一落音，崔妈妈连忙道，“哎哟，二少奶奶，这可是大事儿，奴婢传话如何使得？”
是以春杏自昨日送李薇出了门儿，便一直坐立不安，与先前只是假设不同，她突然意识到梨花这么嫁入贺府，实则是一只小白羊掉进了狼窝里。那一府人，到如今，哪个还能维持哪怕是面上的假意？
不过，她这个想法仅仅维持第三日回门之后。
顿了片刻又道，“一年吧。一年后我们搬出去另住！”
春杏失望的松了手，坐在桌前想了想，又转向何氏，“不能叫谁代咱们去瞧瞧么？对，要不我还去请冯夫人走一趟？”
贺永年轻笑，“原先是有话，听你这般话，便没了。只是，她说什么话，别往心里装，气着自个儿便不值当了。”
何氏侧耳一听，果然是她，应了一声，坐起身子来，摸黑点划了火绒将蜡烛点上。眼角瞄到李海歆，登时一愣，凑近细看，眼中血丝遍布，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衣裳，“你一宿没睡？”
李薇拥着被子坐起来，将头仰得高高的，“好，那你快去吧。待会儿丫头们便该来叫起了，被若被人瞧见，传将出去，说贺二少爷见天侍候二少奶奶穿衣，旁人可是会笑话的……”说着伏在被子上咭咭咭的笑将起来。
贺永年含笑走近，将那两本翻了翻，饶有兴致的盯着她，“小舅母何时说要给你找教养嬷嬷？”
麦穗挑帘出去，一见是这三人，亲热的叫着迎了上去，崔妈妈笑道，“二少奶奶可起了身？”
贺夫人一愣，贺萧穿好衣衫，深深看她一眼，也不多说，便去洗簌。
崔妈妈脑门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离敬茶还有一会儿功夫，贺永年摆手让丫头们出去。李薇知道他这有话说，笑眯眯的走近，往他腿上一坐，双手抱着他的脖颈，笑道，“有什么话快说。时辰不能误，我虽是何文轩大人的亲外甥女，赵昱森大人的小姨子，再往远处说，还是孟大儒士和邱大人亲自给做的媒……终究还是她名义上的儿媳。头上有‘孝’字压着呢……”
秋月进来侍候，却见贺夫人神色不好，坐在床沿沉思。忙上前，轻声叫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事儿？”
昨日的热闹过后，宜阳县城中便又多了一项新的谈资，那便是李府与贺府的这桩亲事儿。
※※※
李海歆还是抱腿坐着，不言语。春杏在外面又叫了起来，何氏提高声音应了声，“来了，来了，大早上的你叫嚷啥？”
搭在腰间的胳膊微微动了下，李薇转头悄笑，“你醒了？”
李薇笑道，“不全是，那女训女戒我可是读过的。且还能背呢，那若真考我可不怕。哼，我早就防着她这一招呢！”
贺萧点点头，贺夫人觑眼儿打量他面色，然后道，“老爷是没睡好，还是心头有事儿，脸色不宽展呢。待会年哥儿便要带着新妇来敬茶了……”
贺大夫人眉头一挑，“话儿？”
李薇呵呵一乐，得意的道，“这就叫扯虎皮。我赌的是太太不会答应。”她若答应了才叫真蠢。士族之家的教养嬷嬷那可才是真正的人精，给自己弄这个么一个助力，除非她真是昏了头。
贺永年点头笑。
秋月确定的点点头，“奴婢记得是派了她一个引客的差，应该是她。待会儿再去王管事那里查查。”
房门一开，春杏一把抓着何氏，“娘，咱们今儿能去瞧瞧梨花么？”
李薇将两本书拿在手中，沉吟着，半响不吭声，崔妈妈心中赞起太太的高明来，早先的事儿按了下来，这下一出手便拿住二少奶奶的七寸。
而此时，贺府寂静无声的大院中，次第响起门扉开合的声响，轻轻重重，合奏出大宅院中独特的清晨交响曲子。
贺萧点头，“凌哥儿二十有三，年哥儿也二十有一，在生意场上也都历练了些时日，人情世故为人处事都懂得不少。这两房媳妇儿……也都大方知礼，有些琐事，夫人就让他们自己个儿做主吧，莫事事操心，倒累着自己个儿。”
贺永年另一胳膊伸来，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温热的胸堂让李薇舒爽的叹了一声，主动将身子向他贴近……细软的触感也引得贺永年跟着一叹，将下巴顶她的头顶，“嗯”了一声，问，“睡得好么？”
贺永年穿好夹衣，取了她的衣衫来，将炭盆拨旺，笼在上面烤着，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也跟着笑起来。
何氏又拍她一掌，“你给我消停会吧。”说完又是一叹，也坐了下来，“我昨儿夜里心里头翻滚似的煎熬着，好容易说服自己，梨花大了，能应付事了，结果刚睡了一个时辰，叫你们爷俩这一闹，我这心头又突突起来。”
天将亮不亮之际，正是麻雀喜雀们的天下，它们在屋脊上空地上，或在即将萌芽儿的枝桠上跳跃着叫着，“叽喳——叽喳——”又或者朴棱着翅膀在青灰的天空中肆意飞翔，畅意鸣叫，划下一道道不甚显眼的痕迹。
李薇嘿嘿一笑，她预想过会遇到各种难堪，却从未想过如此太平。不过，转念一想，这难道是大夫人故意的？愈想愈有可能，总是先给自己几天甜日子过过，等放松的警惕好下手。
正想着便听李薇问道，“太太还说了什么？”
后来大概又问了几个丫头，才算是勉勉强强的信了。
谈的内容不是婚礼有多排场，嫁妆有多少，相反，他们谈的是贺府即将发生的热闹。大家都一致认为，贺府与李府之间有较深的渊源却机乎从未来往过，这表明两府有间隙，现在突然成了亲家，旁的且先不说，婆媳之间定然有热闹可瞧，有新鲜事儿可听。而那些知道点内幕的人家，象诸如参加过冯夫人组织的七夕宴会的夫人小姐们，对此更是十分笃定。
崔妈妈见她笑得灿烂，突然心生不好预感，正想找个由头推脱，已听李薇在说着。
可贺夫人仍是有疑惑，以往内宅之事，贺萧从不过问，怎么今儿却这般反常。思量了半晌却想不明白。
※※※
三人进屋，齐齐恭敬福身，“给二少爷二少奶奶请安。”
李薇这会儿已醒来，室内喜烛已烧尽，因有厚厚的帐子垂着，千工床里，仍是黑漆漆的一片，李薇先盯着帐子顶发了会儿，才悄悄转头，借着从窗纸透进的微微青光，艰难打量着身侧正熟睡的人。鼻眼儿均是模糊的一团，强强能看出鼻子的轮廓，他睡得很安静，呼吸声细而绵长，几不可闻。
贺夫人用这一招，也不可谓不精妙。自己出身农家，自然没读过这个女论语；又因庄子的缘故，见天往外跑儿，这又违了这女论语。
贺夫人眼皮抬了抬，复又低下头，突又抬头，“昨儿那两院子的人都有谁在新房那边儿帮忙？”
春杏顿时没了精神，就着桌子趴了下来，何氏推她，“回房去再睡会儿吧。贺府又不是老虎笼子，还能吃了她？再者他们不看咱家的人面子，总要看看保媒人的面子吧。”
她立时扯出笑脸儿，殷切的回道，“回二少奶奶。太太说，让二少奶奶别多心。只因咱们家在宜阳还有些有头脸儿，所谓树大招风，有多少双眼睛瞧着呢，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转眼便能传个满城，所以叫奴婢送书来。二少奶奶闲时也可以翻来解闷儿。”
贺永年点头，在发上轻吻一下，挑开帐子去拿衣衫，见李薇要动，他伸手一按，“别动，等我去熏衣服。”
秋月想了想道，“好象是乔姨娘跟前的话儿在跟前晃过几圈子。”
贺府的热闹奉茶的仪式行得比李薇想象的要快。也许如她分析的那般，自己的小小背景在贺萧眼里，还算是有些份量的，是以他今日神色不错，气色也不错。有了贺萧的带动，贺大夫人那里进行得也分外顺利，笑容语气柔和致极。仿佛得了失忆症一般，将早先在茶楼里，那次虽未挑明，却对峙意味十分明显的相会，忘得一干二净。
麦穗几个将掌着灯端着热水盆进次间，这时院门微响，春月秋月和大夫人跟前的崔妈妈三人进了院子。
贺永年披了外衣，一边将床帐撩起来，微微光亮从他背后透来，却显得面目愈发模糊不清，轻笑着，“我愿意。”
普通看客能看透的事儿，当事人则更加清醒。
李薇眼圈骤然红了。他初到自己家的那年冬天，新东屋未盖起前，一直由他照顾着自己的起居，冬天的棉袄子太凉，那会儿他总是在她起床前，将棉衣棉裤熏得暖暖的……
几人叙着闲话儿，走到正房外，麦穗立在外面回禀，“回二少奶奶，太太跟前儿的崔妈妈春月秋月姐姐来了。”
李薇一摆手，“这算什么大事儿。我娘家舅母虽有那样的身份，却是个最和气又不挑理的。请与不请凭的还是太太的意思。”
天色愈来愈亮，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天色亮得很快，不多会儿一室的黑色也青蒙起来，李薇推推他的胸膛，“我们起身吧。”
心中感动柔情塞得满满的，却还是嘟哝道，“有青苗几个呢，干嘛要你做这些事。再说，都入了春了，哪里还那般冷？”
李薇停了笑，接过贺永年烤热的衣衫，利落的穿上，一边下床，一边道，“嗯，进来吧。”一边向次间走。
有这两人定下的基调，整个新婚奉茶仪式，在一片极和谐的氛围中完成。直到李薇回到自己的院中用早饭，还有些不太相信似的，张大眼睛，望着贺永年，“就这么完了？”
不由替她担忧起来，以至于前一夜拉着何氏说到深夜，第二日一大早便又到何氏房外门，叫，“娘，天都大亮了，怎么还不起身？”
贺永年的院中，早起的丫头们先到廊子下听了听正房的响动，便各自轻手轻脚的烧水或者准备待会儿请安敬茶事宜。
卯时整，梅香院中正房内有了响动，大丫头春月和秋月，立时将早已备好的热水端进洗簌房。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卯时初，浓墨一般黑的天色，渐渐开始变淡，先是青黑色，一会变做青灰色，再过两刻钟，便是青蒙蒙的一片，层层的屋脊逐渐露出隐约的轮廓。
何氏朦朦胧胧的听见外面有人叫，还没听清楚，李海歆已拐了拐她，“春杏叫呢。”
贺永年胸腔震动轻笑起来，修长的身躯将她的身子完全裹住。
贺夫人抬了头，眼中是温和的笑意，略带些嗔怪，“老爷怎么突然说这个。这是我这个当母亲的应当做的！”
贺永年失笑，“你以为呢？”
李薇也将小手搭在他的腰间，脸贴在他的胸膛，隔着薄薄中衣，听着他一声声稳健的心跳，轻笑，“嗯，好。两个人睡好暖和。”
待她出了厅门，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李薇将书“啪”的一声扔在桌几之上，嘴角轻蔑挑起，“这么迫不及待么？”
贺夫人眼睛眯起来，“乔姨娘心思也够活泛。”
秋月听贺夫人这般问，心头一动，上前悄声道，“夫人，莫非老爷知道了？”昨儿夜里夫人才敲定要往二少爷院中送的人，只是几个粗使丫头，为的不过是布个眼线，谁承想这么快便传到贺萧耳朵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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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永年笑起来，目光灼灼在她脸上流转着，李薇推他，“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的脑子也不笨？应对的还凑和？”
李薇心中嗤笑，脸上却神不变，等崔妈妈把话说完，莞尔一笑，“太太费心了。书我就留下了。正好，我有一事要回太太，即然你来了，就替我带一回话儿吧。”
三人齐齐应声，之后便有些局促。李薇知道她们的来意，向麦芽儿摆摆手，示意领她们进内室。崔妈妈跟着麦芽儿进了内室，找到那条落红白绢，装入一个描金红匣子，又说了几句客套吉祥话儿，与春月秋月三人离开。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崔妈妈又好一会儿，见二少奶奶没有收回话的意思，才行了礼，“是。”
李薇拿着书向贺永年扬了扬，他眉尖立时蹙起。李薇向他摇摇头，示意他先别这么快跳出来帮自己。
李薇狐疑的盯着他，“你在盘算什么事儿？”
麦穗听到响动，立在门外躬声道，“小姐、姑爷可是起身了？”
何氏眉头一皱，拍她一巴掌，“哪里有这样的规距。明儿她就该回来了，再急不能多等一天么？”
所以此时送这两书来，可是直直在打自己的脸，提醒自己别忘了出身，然后尊媳妇的本份？
贺永年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将她揽入怀中，轻笑，“这么说，你方才的是瞎话？”
贺永年笑道，“回头慢慢与你细说。”
半晌，贺萧一叹，“半年之内两宗亲事儿，辛苦夫人了。”
李海歆嗯了一声，“睡不着。”
贺萧伸展双臂，看着低头忙碌的贺夫人，她不知是没感觉到，还是感觉到了却故意装作不知，只是双手忙活个不停。
秋月听不大明白这句话，满脸疑惑。正要问，贺夫人已站起身向洗簌房走去，“粗使丫头让她自己做主挑吧。”
李薇净了面，麦芽儿替她穿上外衣，她这才笑道，“进来吧。大早上的，外头怪冷的。”
正房里间，贺大夫人正在为贺萧整衣衫，穿好里衣夹衣，又拿出一件簇新的外衫，“老爷，今儿穿这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