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杏花盛开(3)
李薇点头,又问李王氏几个。春兰看看屋内,扯着往一旁走了两步,才笑笑,“自是高兴的等着呢。咱嬷嬷坐在主位上,喜气儿的很呐!”
春兰沿着游廊下走来,笑道,“都好着呢。嫁妆都抬出来,装了抬子,钟明钟亮两个正在清点数目,傧相排着次序呢。”
李薇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擦了擦眼泪,看向春桃满是焦急的眼睛,“大姐,没事,我刚才劝娘呢,说了几句话,没想到惹娘哭了。我见娘一哭,也不由的跟着落了泪儿。”
四姐经商,他们不赞同,自己要亲自掌管家里的地,他们不赞同,甚至于贺永年每次找理由去后院,他们也不赞同。便是他们总是在原则内做出让步,当然,有时候也许是无原则的让步……将何氏的胳膊抱得更紧,头抵在她肩着,任控制不住的眼泪,湿了她的衣衫。
李薇扯扯何氏的衣角,“娘,进去吧。四姐过两天就回来了呢。”
李薇微笑着,看着不远处的热闹,以及武睿如喝了酒般红红的脸和闪闪的双眸,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这让李薇好受了些,一个男子在迎亲时刻这样盼自己的新娘,想必春杏日后会很幸福的。
虎子刚被几个姐姐一笑,略带委屈的立在外面廊子里,这会见春杏出来,又高兴起来,叫道,“四姐上花轿喽,我也去坐花轿!”
刚出了偏厅门,院门口马蹄声得得,院门口闪过贺永年与大山柱子三人,贺永年一身淡青色银线团福如意锦缎长袍,愈加显得身量颀长,眉目清朗,濯濯如春月照柳。
春杏向隔着盖头,向何氏与李海歆拜别,踩着步子缓缓向马车走去。
春杏坐在红烛灯影中,向她点头一笑,眼中有异样的晶莹闪过。
春杏原本笑着的脸儿,立时一僵,春桃取了红盖头,给春杏盖上,与春兰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出了东厢。
“是,夫人。”
李薇避不及被春杏的洗脸水弹到脸上衣衫上,自己今儿早上特意换的新衣衫,被春杏弹上水印子,李薇抽了帕子小心的将水迹擦去,也回瞪春杏,正要说话,何氏在里间催促,“都什么时辰了,还闹?快进来,该上头了!”
李薇心中的不平又起,是爹娘将她们养育至今,坐上位的该是爹娘才是!
李薇很自觉的站起身子,这个时候没有她这个已婚人士的说话的份儿了。出了春杏的房间,见莲花和牡丹在院中东瞧西看,看过去与她们两个打招呼。
何氏笑了,走了两步,又叹,“即便是有铺子,也是她自己挣的,咱家明明是有,却没给备这样东西,娘心头过意不去。”
姐妹几人陪着春杏在她的闺房之中简单的用了饭,许氏与王喜梅以及春峰春林媳妇,大山媳妇儿柱子媳妇儿进来陪春杏说话儿。
李薇知道她这是不舍得,前面三个姐姐,虽然嫁时没有添地,后来都是给了的。春杏这回倒也真没有备田地给她。
“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
春兰在前院陪坐了一会儿,这会从穿堂进来,一眼瞧见她立在门外,抬头望天,象是被什么吸引看魔怔了,也好奇的往天上张望了一下,不见一丝乌云,好奇的问她,“梨花在看什么?”
春杏洗去脸上的滑粉,以指尖的上水弹她,眉眼挑起瞪她,“想知道,就快点嫁吧!”
李薇笑着点头,“应该是。”说着往外走,又笑,“我去看看她们怎么捉弄睿哥儿的。”
最终她还是将视线移到春杏的大红嫁衣之上,密密绣着的繁琐花纹,长及小腿处,开襟里露出的是鹅黄色长绣花长裙,宽大而无腰衣的嫁衣,倒显得春杏别样的娇弱。
李薇点头,挽着春兰的胳膊进了东厢。
因为不舍,所以怕亏着春杏,有内疚之感。
何氏应了声,两人进了院子,青苗关了院门儿。在身后道,“夫人,五小姐,让厨房备些粥,你们吃些吧。”
何氏摇摇头,“吃不下。今儿起得早,你们去瞧瞧老太太那边儿要不要去歇一会儿。”
天色一点点变亮,灯笼的火光逐渐融入日光中,渐渐只剩下一个个红色的小点。东面天空层层云海间,一轮红日喷涌而出,万道金光洒满大地,武家迎亲的时间快到了。
虽然请李王氏两个来,她也很不愿,可是,礼节的事儿,似乎也没什么法子,便道,“二姐,她好歹养了咱爹,这个就算是给她的回报呗。”
想到这里突然一笑,李家村有一种说法儿,但凡性子厉害的女子,出嫁时老天总会应时,不是刮风便是下雨。记得李家老三成亲那天,西北风呼呼的刮了整整一天。于是,在他们成亲很长一段时间,有些妇人还拿这个和王喜梅打趣儿。
李薇听出春兰语气中的不善不喜不悦,还有不甘心,往常李家村嫁女可没这么多讲究,春桃和春兰两个,何氏也没让她们出门儿当天拜李王氏老李头。可这宜阳的风俗……
何氏先前还好,被她这一番话触动,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呜呜咽咽的,李薇也眼含泪水,与她而言,父母给的已足够多了,多到让她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古代,几乎感受不到异样的约束力。
春兰笑了笑,拍她的手,“好,咱们不说她了。今儿你四姐大喜,都高兴些。”
李海歆摆摆手,春桃春兰忙拉她起来,傧相已在外面拖着长长的尾音唱喝,“时辰到,请新娘子上轿!”
喜娘每弹一下,春杏的眉尖便忍不住的抽抽。等喜娘给春杏开完了脸儿,春杏起身去洗脸儿的功夫,李薇悄悄跟出去,立在一旁笑道,“四姐,你现在心里头在想什么?”
前院春桃和春兰在正厅中陪李王氏老李头坐着,李薇刚跟着何氏挤在春杏的闺房中,看喜娘给春杏开脸儿。
又一阵锣鼓鞭炮声。武睿在几个姐夫的拥簇下,踏着红毯,向正厅而来。
李拉何氏往偏厅走,薇呵呵笑道,“只三十亩的陪嫁不是太少了点?再说了,四姐的几个铺子能挣钱呢,亏不着她。便是再给她一百亩,在她眼里,也不过尔尔!”
花轿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渐渐连锣鼓声也听不见了。鞭炮硝烟味道被风吹得稀薄起来,满院的喜庆只余下一院红灯笼作证。
李薇点头,向何氏道,“娘,我有些困了,你去我屋里陪我躺一会儿吧”
便笑道,“娘想给地,这还不好办,现让人去找两个抬子,一个抬子里放上五块儿土坷垃,拿红绸子包了,不就成了?”
今儿会不会到了下午半晌,春杏拜堂时,天色突变呢?她正胡思乱想着,屋里响起妇人念叨的上头歌,“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二梳梳到尾,比翼共一起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春杏已挽了妇人发髻,梳头的妇人正将新做的钗钉簪环一样样的戴上去。春杏脸上带笑,与春兰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儿。李薇插了几句话,头一转,却见何氏已红了眼圈儿。
春杏大红的袖衫如浮云朝霞般悠悠然然的飘出的李薇的视线。青苗在她身侧轻声问,“五小姐,你不去前院么?”
忙去拉何氏,“娘,我陪你去前院看看吧,二姐说前院正在排嫁妆,那些人毛手毛脚的,别排错了位子。”
何氏也抽了帕子擦眼睛,笑起来,“梨花可真是长大了,会跟娘说这样贴心的话!”
春桃松了一口气儿,挥手让几个丫头出去。点了下李薇的额的头,嗔她,“什么话不能挑时候再说。今儿你四姐大喜,偏你还招惹咱娘哭。”
春桃从正厅进来,一见母二人这般模样,吓了大跳,慌忙问道,“娘,梨花,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
春兰和春杏住了口,往这边儿看来,何氏脸一偏,侧对着她们,同时口中笑道,“好,好,是得去瞧瞧。”
天空是深深的黛蓝色,星星一闪一闪的眨着眼睛,澄沏明净,想必今日会是一个好天气。
春杏大红盖头下,有两滴泪落下,哽咽着应了声,“是。我都记下了。”
新娘子一上车,跟去送嫁的人也纷纷上了车,贺永年吴旭周濂赵昱森几个则要相骑马随行。
两人扶着春杏刚转入穿堂,前院喧闹的人群先是一静,陡然迎新乐曲又凑了起来,火红的鞭炮一挂接着一挂的话,阵阵青烟,满地红屑,着实热闹。
三人一进来,周濂和吴旭两个早到的,便与他们打趣儿起来。一时间人声笑声,倒显得十分热闹。这会儿人多,李薇只与他遥遥对视,便与春桃一左一右扶着何氏向院去。
春兰也嗔她,说她偏外人,姐妹几人说着便又说到当年春兰出嫁时,春杏和她早开门儿的事儿。
才刚过了三更,春杏的东厢房,内外屋均已点上河阳花烛,共有十数支,如婴儿手臂般粗细,上面雕着吉庆图案,烛中灌有檀香屑,火焰明亮,香气清郁。
春柳从春杏房间里出来,问李薇,“是不是武府迎亲的花轿到了?”
虎子急匆匆跑来,远远大叫,“四姐,你咋还不出来,四姐夫等急了呢!”
身后几个丫头也面面相觑,一脸紧张,生怕是武家那边儿出了什么变卦。
屋内人又一齐大笑,“偏外人的又来了一个。”
又等了约一刻钟,喜娘礼唱道,“吉时到了,请四小姐拜别父母,上花轿!”
何氏失笑,咕哝一句什么,李薇没听清楚。看向虎子得意的模样,突然觉得做一个真正孩子也挺好。最起码,这个时候因为不懂,可以很开心很欢乐的笑。
跪拜完老李头李王氏,两人各自说了些喜娘教的话,如“好生侍候公婆”“贤惠守德”“帮夫分忧解劳”的话。
何氏被她说笑了,伸手打她一下,“就你大方!一张嘴一百亩的地就送出去了。你几个姐姐一人才三十亩。”
前院的人都从厅中出来,围挤了一院子,春柳带来帮忙的管事娘子,急匆匆的往院里走,嘴里念叨着,“老夫人怎么还不出来,待会儿新娘子要拜别父母了。”
一边说一边挑帘出了里间儿,李薇忙跟上两步,再回头看春杏,向她帮了一个放心手势。
反正,除了这个,她还能得着什么呢?再者,不是真心的跪拜,若是她,她宁可不要。
母女三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丫头打水进来,何氏与李薇各洗了洗脸,眼圈上红色渐消。
兰香扶着春杏向里间儿走,李薇却没再跟进去。屋内香烛熏得闷闷的,挑帘出了屋东厢房。早晨清新的空气,让她头脑恢复些清明,仰头长长吐了一口浊气,这后院从此只剩下她自己了。
外头天色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麦穗过来回,“四小姐梳妆完毕了。”何氏三人忙身起,准备去后院瞧瞧。
喜娘笑道,“不碍,不碍,误不了时辰。女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多等等呀,不为过!”
屋内梳头歌儿刚巧念完,李薇回过神儿,转头看春兰,轻笑,“没看什么。二姐,前面儿准备得怎么样了?”
迎亲的队伍的撒喜钱和,撒糖果,围观人哄闹笑嚷,只是不放人通行,不多时,震天的锣鼓响起来,愈凑愈响,李薇捂着耳朵往后院跑,进了东厢,见春杏还没有起身的迹象,喜娘也似不急,便笑道,“前面儿的锣鼓把人耳朵快震聋了。”
虎子穿着锦缎小袍子,黑发梳成小发髻,戴着蓝色新头巾,穿着皂色小长靴子,双手背着,一步步的向母女三人走来,摇头晃脑的等着被人夸赞。
约抹过了两刻,便听见外面隐隐有锣鼓和鞭炮的声响,侧耳听听愈来愈近,两人一齐向外跑,“是新郎来了!”
虎子不满的皱皱鼻子,把头缩了回去。
李薇听她话音中双带有些哽咽,便不再说话,扶着何氏进了无人的北偏厅,倒了杯茶递给她,抱着她的胳膊,偎依着坐下,笑着轻声道,“娘,你和爹给我们姐妹几个够多了。你瞧,咱们家早先虽穷,可是我们姐妹六个都健健康康的长大了,又给姐姐们挑了好夫婿,一个个生活得很幸福,这些都是你和爹的功劳呢。除掉这些,你和爹还把我们教育得正直善良且脚踏实地。娘,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人太多,李薇没往前挤,只瞧见人群之中武睿骑着高头大马,正巧立在院门口的位置,周濂带头,嘻嘻哈哈的打趣儿着什么,几人每对话几句,人群之中便暴发出一阵哈哈的大笑,另有迎亲的鼓乐也凑趣儿,呜哩哇拉了吹上了一通。
何氏笑了笑,把李薇的话学了一遍儿。春桃捂嘴儿笑道,“娘,梨花这话是不错,亏得看得书多,这深层的道理能讲得清楚,往常我和春兰春柳几个闲话的时候,也常说,没有爹和娘,我们可没有这福气。”
新娘子上了车,虎子也跟着爬上车,从轿子车上伸出头来,向大家挥手告别,看他那兴奋的样子,想必是不知道嫁人意味着什么,只顾着热闹高兴了。
李薇挽着何氏到了前院儿,一样一样查过春杏的嫁妆,确认摆放次序无误,何氏吐了一口气儿,转头问她,“是不是该给你四姐添块地儿做陪嫁?”
“……娘,有人都说父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我猜四姐心中肯定也感谢爹娘同意她外出做出做生意,让她有这样的机会,积累更多的本领,让她能有今天……所以,你和爹已经给了我们最好的了呢!”
李薇如梦初醒般,拨腿跟上。进去时,春杏正向老李头李王氏行拜别之礼,何氏与李海歆刚坐在下首左侧。
春杏便又起身拜别何氏与李海歆。何氏许是因为有方才那一通宣泄,情绪倒好,李海歆却有些激动,大掌盖在膝盖头,伸展又握起,起身也不似平日爽朗,向春杏道,“你往常在家,爹娘娇纵你,上了花轿便是武家媳,说话行事要三思后行,切莫让睿哥儿在这中间儿为难……”
贺永年抬步向轿子车走去,向虎子笑道,“你四姐的钥匙可要保管好喽,别一颗糖果就给哄了去。”
何氏看着这丰神玉朗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催菊香与桂香,“扶四小姐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