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武府遭遇
武太太的眼儿沉了沉，又马上笑起来。虽然她极力想保持平静，手上力道却出卖了她。
李海歆在学堂门口立了一会儿，不见年哥儿出来，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孩子问问，却见武睿正拉着佟永年急色匆匆的行过来。
武睿点了下头，越过她，走到母女三人面前儿，瞪大眼睛，“咦，真是你们？！”又问为啥春杏没来？
李海歆边赶着牛车，边说，“得罪了也没啥。大不了咱不卖簸箕了。”
“睿哥儿这孩子是我们打小没教好。前些日子给你们添了不少的麻烦。”
到了这儿，母女三人都觉摸出些味儿来，她们与武家顶多就是小生意上的往来，即便是老太太太太热情好客，也不至于这么狠留着，倒象是求人办事儿的姿态。
武老太太抬眼往青荷那边儿一斜，她立刻走过来笑着，“李大嫂，老太太在家里见天没个人说话儿，你们来了，就多留留。再者梨花病才好，这会回去路上再吹了风也不好。”看何氏脸儿上仍是不太松泛，又指着李薇说，“我们老太太呀喜爱女娃儿的紧，就当是留半日，让梨花陪我老太太乐呵乐呵。”
李薇从何氏怀里探出头，笑着叫了声爹，“我好了。”
听她这么说，又一个诧异，恍然笑着，“何秀才原是你弟弟！”
何氏还没答话，屋里传出含笑带嗔的女声，“睿哥儿，怎么这般没礼貌？”
何氏忙笑说了句乡里孩子野性等等。在青荷的指引下，给武老太太武太太见了礼。
她停下来，又往武老太太看去，笑着，“母亲可别怪我说的话不通情理才好。”
何氏忙说不碍的，又说家里孩子多，条件差，委屈了小少爷等等。
何氏跟武睿说，梨花生病，不能带春杏来等等。跟着青荷往上房走。武睿不高兴的哼一声，也跟在后面进屋。
“……回到家来呀，还见天念叨在你们家玩乐的事儿呢。谁抢了他的鱼，谁吃饺子的时候抢他的蒜泥吃等等……”说到这儿她顿了下，回头看了武老太太一眼，又说，“我们家呀，就睿哥儿这一个孩子，平日里上学堂，老太太见得少，到了常休一个看不住，他又溜去你们家了。老太太和我私下里说着，肯定是家里头没个同龄的孩子和他玩儿，他才不愿意在家呆着……”
武太太等何氏说完，先让丫头添了茶，补上瓜果，笑着，“李家大嫂这话儿可就是差了。我们睿哥儿的脾气我们还不知道，那就是个拆天破地的性子。为了他这脾气啊，老太太老太爷都操碎了心，见天的念叨，他就是不听。这次去学堂，还是睿哥儿他爹开了不去学堂不准再去你家的条件来，这才把他强送了进去。”
武老太太叹了口气，朝何氏说，“他大嫂，想必你也听出来了。睿哥儿娘啊，想让你们年哥儿到府里头给睿哥儿做伴读。”
何氏又陪坐着说了一会儿闲话，就要告辞，“打扰一晚上，实在过意不去。我们这就家去，也好让老太太太太安生。”
究竟是直接推了，还是借口和孩子爹商量。何氏心思转了几转，终于抬了头，站起身子，赔笑道，“老太太、太太能看中年哥儿，这是他的福气。可这孩子自小长在乡里，什么规距都不懂，再者他还小，现在隔十天儿能回家一回，就慌得很……”
佟永年忙蹬蹬的跑过来，急切的问，“爹，梨花病了吗？”
何氏“嗯”了一声。
时至半晌午，李海歆赶到镇上学堂的那条大道上。这里几乎位于镇中心，且有大批学子，各种铺子临立，四人在学堂正对面的二层小茶楼里，找了二楼临窗的位子坐下，点了一壶茶，两碟糕点。
他去见武掌柜，说了些感谢话，便在外面等着。
只见青砖高墙大院，屋屋层脊掩映在粗壮老树枝丫之后，看起来并不怎么华丽，却散发着时光沉淀下来的低调的富贵。
何氏这儿心思已定下来，回说，“这也是我们春桃的造化，若没有梨花小舅舅给这孩子做保，也没机缘认识。”
武睿在一旁大声插话，“张安跟他爹一样，也不是个好东西！”
她话说到这份儿上，何氏便不能再拒绝，春桃轻扯了下何氏的衣角，何氏猛然想起明儿就是年哥儿常休的日子，留大半日也好，傍晚的时候正好接年哥儿家去。
旋即，武太太淡笑着，“春桃的好模样，也只有读书识字的人配得上她。”
梨花不去，春桃自然也不去什么花园，只是她大了，人家即透出意思不想让她在跟前儿，她也不好硬往里凑，便立在廊子下，离门口五六步远的地方，眼睛盯着身前一丈之内的地方发呆。
何氏听了这话，立刻不知道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儿。这不就是让春杏到武府当丫头吗？！
武老太太立刻笑着叫起来，“哎哟，这丫头真机灵，不怕生！”
李薇定眼一瞧，却是武睿。青荷忙屈身行礼，“小少爷！”
武老太太抬着去按额头，武太太忙转到她身后，替她轻轻揉了起来，劝着，“母亲也不必为这事儿上火，她一个乡野妇人，想必也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武太太转到前面儿，端起桌上的茶递过去，老太太接过，“去给睿哥儿爹说说，簸箕这东西，收哪家的不行？”
说着朝两人各施一礼，武老太太忙让青荷过来扶她。
李薇并不清楚这里的学堂是怎么划分的，又是怎么上课的，反正从大门涌出来的，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有。大的怕是有十七八岁，小的嘛，则有象武睿那么大的孩子，中间十二三岁的孩子最多。个个或青或蓝或水色的长衫，三三两两的结伴儿从里面出来。
武老太太武太太忙叫丫头给母女三人看座儿。武太太见梨花睁着圆眼睛盯着她的手指看，轻轻抬起手往前一送，笑着，“这么小的丫头就知道爱美。”
李海歆往身后一指，笑着，“已经好了。你娘和大姐都在等你呢。”
武老太太立刻咳了一声，武太太脸色稍一变，瞪武睿，“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该去学里了，还不快去换衣裳？！”
武老太太先是客套了一番如今家里境况如何，地里收成如何，大丫头看着也不小了，可许人家等等。
最后把武府援手的给梨花看病的事儿，一谢再谢。
春桃左右看了，扯李海歆的衣袖，“爹，咱们外面儿说去。”
何氏了然，叹一声，心中十分庆幸能得武掌柜一家的帮忙，忙谢了又谢。
武老太太含笑听着，伸手端茶，低头的瞬间向武太太斜过去一眼。李薇心说，锣鼓敲了这大半天儿，正戏才开场啊。
两人显然没看到他，武睿边拉他走边说着，“你们家的那个梨花真生病了。在我们家呢。早上上学我还看见了呢。”
武太太赔笑，“媳妇儿这不也是为睿哥儿着想，没个人在身边陪着比着敦促着，他总不好好上学。”
何氏自见了李海歆就紧紧抱着李薇，不言不语，这会儿听他问，叹了口气，便把武老太太和武太太的要求说了。苦笑着，“这回算是把武府得罪了个彻底！”
何氏愣怔了下，忙笑着，“那丫头野性，一时冲撞了小少爷，今儿我替她向老太太太太赔个不是。”
李薇随着她娘和大姐的动作，眼睛骨碌碌瞄着，武睿她娘皮肤白白的，一身浅青色的夏衣大衫，下面是水色百折绣花长裙儿，十指纤纤，合扣在身前，水红丹蔻格外醒目。
何氏刚被青荷硬按到座位上，听见这话，心里又是一突。强笑着，“老太太有话尽管说。”
何氏三人一出来，忙迎过去，正要说话，却见何氏脸色不好，急着问，“梨花还没好些？”
屋内色调暗沉，李薇眨了眨眼睛，才适应里面的光线。正对门坐着一个身着暗红大衫，褚色裙儿的富态老太太，纂儿梳得一丝苟，脸上笑盈盈的，李薇与她投过来略带探究的目光相遇，眨了眨眼儿，扯出一抹甜甜的笑意。
忙笑着应下。
武老太太脸上笑意敛起，坐着意思了一会儿，旁的话也没说，只说日后来镇上，家里坐坐等等。便让小丫头送她们出去。
武太太应了声，午饭时就说。
当然，自己爹与武掌柜打了近两年的交道，自己娘疼闺女的事儿她们不可能一无所知，那么只能是后一种了。
“……听说你们家的年哥儿也在镇上读书，跟睿哥儿走得也近些。有一回老太太偷偷去学堂里瞧睿哥儿，见他和年哥儿玩得欢实。学堂里的王先生夸你们年哥儿踏实肯学聪慧。老太太回来和我一说呀，我就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来……”
何氏“扑哧”笑了，“嗯，梨花说的对。武掌柜可能不知道这事儿。”两婆媳以及家里丫头们给人的感觉与武掌柜的宽厚完全不同。
何氏站起身子，朝武老太太、武太太各正重施了一礼，“谢老太太、太太的看中。只是梨花还小，指望春杏看着她呢。”又说出来一夜了，怕家里的几个孩子担心，这就告辞了。
昨晚因客院小，李海歆宿在一间空着的下人房里。早上起来到小客院想去看看梨花好些了没。结果说是母女三人被老太太请去了。
若年哥儿真是个农家娃儿，有这样的机会，何氏也许会考量考量。
何氏愣了下，正要问为何说这话。武太太已笑着接过话头，“那聚德堂常给小商贩些钱财，碰上初次到镇上瞧病问路的，都给指到那黑心的医馆去。”
武老太太半闭着眼儿任她揉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说，“咱们武家在临泉镇当年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睿哥儿爹要是有你大哥二哥的一半儿，也不至于只守着那几顷的地和两个小铺子，让那些不知根底的人看轻咱们。”
李薇也诧异这回老太太怎么连个铺垫都没有，就这么直白硬邦邦的说起来了。要论起来，让小四姐到武府当丫头和让年哥儿来武府做伴读，她娘当然是对前者的抵触更大一些。她们如若不是猜娘重男轻女，便是心中不耐烦，懒得再绕废话。
李海歆探手在额上，放了心，又问何氏，“那你这是咋了？”
等她们母女三人一走远，青荷脸儿绷起，朝远处啐了一口，“不识抬举！”
武睿看见李海歆，嗤了一声，“看看吧，我说你还不信。”
她病刚好，肠胃又脆弱，喝了两杯，何氏便不许她再喝。
李海歆忙叫一声，“年哥儿！”
反倒李薇闻着这似兰的郁郁芳香，忍不住馋虫大动，一杯一杯的喝个不停。爱喝茶也算是她前世最为奢侈的爱好了，虽然那奢侈只是十几块一两的铁观音。
三人食不知味儿的吃过早饭，老太太和气的笑着让让青荷和另一丫头带春桃和梨花去花园里玩儿。李薇装作粘她娘，牵着何氏衣角不肯走，她倒要看看这武家老太太心里头是在打什么主意。
何氏正想说话。李薇从她怀里探出脑袋，脆生生又无所谓的叫着，“他不知道呗！”
武老太太睁开眼儿，摆手，“行了，不揉了。”她坐正身子，青荷过来给她抻压皱的衣裳。
何氏话一落音，武老太太武太太均是诧异神色。
李海歆赶着牛车直到武府的大门被远远的甩在身后，他才问，“孩子娘，到底出来了啥事儿？”
李海歆何氏生在农家，很少喝茶这样的金贵的东西，若不是为了等佟永年下学，才不会花钱买这种又苦涩又贵的东西。
李海歆拧着眉毛，“怎么武掌柜半个信儿没跟我透？”
武太太也不防何氏竟顿也没顿就拒了，脸儿有些讪讪的，顺着武老太太的话说了些她是她莽撞了，都是当娘的人，心疼孩子，即盼他好，又舍得不受苦等等下台阶的话。
武老太太眼中笑意多起来。让丫头备早饭，请何氏三人一起入席。何氏狠推了一番，最后武老太太佯装恼了，这才没办法应了下来。
青荷忙低声说，是太太！
武老太太武太太虽一向不出门儿，但是何文轩就在镇上学堂里读书，当年中了秀才被点廪生的事儿也还是听说过的。
武老太太眼笑着，左手搭右手，轻转着腕上的镯子，打断何氏的话，“你们家还有一个叫春杏的？”
武老太太点头，“你们那个春杏啊，我听睿哥儿现年也有八岁了。是个聪明伶利的丫头，睿哥儿从你们家回来，见天的提着。我寻摸着年哥儿不能来做陪读，让春杏到我们府上陪着睿哥儿，你说咋样？！”
武老太太听何氏拿着些小事儿来推脱，眼沉了沉，还是笑指着武太太，“你看看你，我就说不让你提的。年哥儿虽是乡里娃儿，也跟咱睿哥儿一样是个独苗。”
武太太身边儿一个穿翠绿衣衫的丫头走过去拉武睿，他扭着身子不肯走，武老太太又咳一声，他面带不甘的被拉着走了。
武老太太先是问了李薇的病情，听说已大好了，笑着，“你们呀，不常到镇上来。让人家给坑骗了。”
何氏却一连声的道歉。
在茶楼里好容易熬坐到正午，一家四口赶快下楼。好在小茶里大概常有这样点一壶消磨时光，边等学里散学的客人，茶楼小伙计对他们还算客气。
可眼下武家老太太太太这个不算太过份，甚至有提携之意的请求，她心里下意识是拒绝。
刚走了没几步，一个小身影从东厢房闪出，快速冲过来，后面有人叫喊着让跑慢点之类的。
武老太太放下抚着杯子沿的手，抬头嗔她，“我先前儿已说过，不许你说，你怎这又说上了？！”
李海歆早上已跟武掌柜、钱管家辞过行，这会儿也是专等这母女三人。便去牵了牛车，一家四口出了武府。
何氏虽然没接触过什么富贵人家，也是极透的人，武太太的一番话，她已在心里过了几遍儿，原以为是武太太嫌武睿往她们家跑得太勤，老太太太太不高兴，没承想却是这话。
武老太太脸上笑意变得比方才亲近了些，顺着这话儿说到镇上的学堂，又顺着学堂说到武睿读书。
又笑着说，“年哥儿娘，我呀，突然又想到一个事儿。你看看这样成不？”
何氏低头一看，笑了，忙拍李薇，又说了一遍乡里孩子皮实野性之类的话。李薇配合着她娘把目光收回来。不过是为了研究一下她们的衣着穿戴屋里的摆件儿罢了。她又不眼气！
昨夜来时，天色黯淡，李薇又昏昏沉沉的，并未细看。这会儿等三人从东角门出出去，转到主街上，再看武府。
何氏点头应是。
何氏一一答了，说到春桃的亲事，先说夫家是小赵村赵槐树家，后又加了一句，“那孩子是今年麦时新中的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