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速之客
坐在春桃刚给指的大石头上,学着几人的模样,剥笋子皮,一边剥一边还嘟哝又脏又硬不好玩儿之类。
他手里握着半张烙白面饼,嘴里塞得鼓鼓囔囔的,上一句还说谁稀罕什么榆钱儿!下一句就别扭的问好吃不?
武睿不肯走,说没玩够,要再玩推铁环。春杏把那几样东西一股脑儿扔上他的马车,双手掐小腰儿,大声喊着,“都给你。拿去自己玩儿,以后别再来我家了!”
李薇见他面色正重,猜测胡掌柜的新菜可能很受欢迎。
何氏在厨房喊多照看别让摔着之类的,春桃遥遥应了一声。
李薇把她的挣钱第一步计划实施之后,又把心思转到她的农书和小菜园子上。笋子虽能卖钱,却不是一年四季都能,就和她爹编簸箕一样——只能在农闲的时候编,这些挣的钱都是有限的。
春桃说家里有才有两个坛子空着,等地干些再挖也行,这会下子钻竹林弄得一脚的泥巴。
二柱在一旁单独的小桌上三两口塞完饭,立在一旁看着武睿,见这一顿竟吃大半张烙饼,心头一松,又高兴,心算这事儿要回去跟老太太老太爷说说,估摸着能少受些罚。
她俩拨大菜园子里的,让李薇自己拨自己的小菜园子。
一家子人又是一连两天的忙活,把新买的坛子装满。堂屋东侧每四个一排,很是壮观。
春桃和春兰纳前几天没纳好的鞋底子,春柳又要去挖笋子,可是家里的坛子都满了,便领着春杏和李薇去菜园子里拨草。
李海歆送过笋子的第二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一家人为了笋子忙活好几天,今日得了空儿,何氏赶着剪了几双鞋底子,让春桃春兰帮着做,李海则把锄头找出来打磨,这场雨停了后,就该锄地了。
二柱觉得过意不去,也过来帮着拨草。
武掌柜笑呵呵的说,“你再不来,我家那臭小子,就要赶车去你们家了。”
又好言安抚武睿,别跟杏丫头一般见识,天晚了,再不走爹娘该担心了等等。
小春杏蹬蹬蹬跑过来,柳眉倒竖,“谁让你来我家的?!”
到了“品香”酒楼时,酒楼才刚刚开门,小伙计正里里外外的打扫擦拭。李海歆说明来意,他匆匆去报信儿,不多会儿胡掌柜从后面居住的院子出来,离老远笑着,“哎呀,可把你给盼来了。上次留下的酸笋就做了十来盘菜,名声刚传出去,人家再来吃就没有了。”
春柳亲自经历卖笋子的过程,十分兴奋,拉着大姐二姐还要再去挖。
大半个月过后,第一拨腌的笋子全部卖完了,共得了三吊钱零几十文钱儿。何氏当天割了肉,在家里做了一回辣子酸笋炒肉,吃得一家子人乐呵呵的。
傍晚佟永年从学里回来,春杏向他告状,说那小子欺负她,爹娘姐姐又怪她,他下次敢再来,让佟永年揍他,帮着出气。
二柱苦着脸儿说,是偷跑来的。
李海歆笑着说,“我是想早送,可腌制也需要时间不是?”
春杏恼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往大杏树底下拖,嘴里叫着,“你不是要打架,来,打吧,打完你赶紧走!”
佟永年嘴角抿起,拍春杏的头,眼睛含笑,“好,他再敢欺负你,哥哥帮你揍他!”
因为武睿来,何氏特意烙了白面韭花饼,又炒了他爱吃的辣子酸笋炒肉。原本梨花小时,家里做菜从不放辣子,也就是从去年末,才开始放一点点。另煮了几个咸鸡蛋做菜,搅了一锅白面蛋花疙瘩汤。
武睿跳下马车,趾高气昂的步入院中,朝着愣愣站在几个姐姐身边儿的小春杏喊着,“三月初六你为啥不去镇上?”
武睿一走,何氏扑打着衣裳跟春桃几个笑着,“这小少爷来了这半天,我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只是不知道那胡掌柜的小酒楼消耗量怎么样。想到这儿,她又有些郁闷,她太急于求成了,竟没想着去多找几个酒楼问问——被钱冲昏了头脑的李薇完全忘记了她受这副小身子限制,办成这一宗事儿要消耗多少脑细胞。
武睿睡了大约半个时辰醒来,李海歆还没回来。何氏就让他先玩会儿,待会送他回家。
何氏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叫李海歆再去看看村南的屠户家有肉没有。
李海歆想着原先说过要养小猪娃儿的话。趁着傍晚的空档,用草泥在鸡舍旁边儿盖了猪舍,三月十六镇上有集,去送簸箕和鸡蛋,顺带买了三只小猪娃儿回来。
他急急忙忙跑过去。
武睿大喝,“你敢撵我!”
雨一直下了两三日方停歇。等雨水略干,何氏和李海歆下地锄地,这时节只有这一个活计,何氏仍不让姐妹几个下地。
顶上去年夏粮和秋粮一共卖得的钱了。三月里笋子勉强还可以再采收一个月,要督促几个姐姐多挖才是。
李海歆仍是趁着半下午的时候去镇上,连跑两天,又买来了十二个大肚坛子。
二次腌笋子就不费多大事儿了。有腌笋的老汤,只须把笋子切好,晾干表面的水份,塞进去再密封即可。
武睿吊梢大眼凶巴巴地瞪着春杏,双手叉腰,大喊道:“我就不走!”
李海歆动身早,到镇上时,才半晌午,先去武掌柜铺子里把簸箕放下,又留下一小坛笋子答谢。
李薇以为这小子在吃饭的时候还要再闹一阵子呢,却没想到吃的还算顺溜,边嘟哝嫌弃着她们家碗太粗太破,菜太少,白面饼子不松软等等,一边大口大口吃得欢。
二柱看小少爷终于消停了,抹把被惊吓出来的细汗,立在一边儿等着。
春桃几个憋笑憋得脸色通红,强忍着不让笑出声来。
一家人又把矛头对准小春杏,都笑看她以后还敢野不。
武睿见没人理他,想了想,蹬蹬跑近,把春杏面前的笋子往自己面前儿划拉,“哈!你不让我剥,我非剥!”
李海歆看那马车正是在路上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辆,他当时还以为是本村或者往何家堡、西旺村去的。
不多会儿李海歆也赶着驴车回来了。跟何氏说,武掌柜都快急疯了,家里以为他丢了呢,好好的人在书房就不见了踪影。老太太老太爷急得中间晕过去一回。刚把武睿送到,武掌柜非要打他,老太太老太爷夫人护着不让。家里可乱了个时候。
春桃笑了笑,一只手拎起一棵竹笋递向他,“你不是爱吃酸笋子?就是用这个腌的,你扒皮不?”另一手在身旁的石头上拍了拍,示意他坐下。
春杏忍无可忍,跑过去喊一嗓子,“不想睡赶紧走!”
转眼到了三月中旬,这中间儿胡掌柜酒楼里生意逐渐有了起色,要的酸笋量从每五天的六十斤增加到八十斤。
胡掌柜招手让小伙计们来抬坛子,连连点头,“可不是,若不是知道这个,早上你们村去找你去了。”
他前脚到家,后脚家里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李海歆原本怕送得多他卖不了,见他提也没提这茬儿事,就也不问。只说笋子不能多放,放地窖里,最多不能超过五天。让胡掌柜心里有个数儿。又问了下次让送笋的日子。
何氏这才有功夫去煮些猪食喂刚买来的小猪娃儿。又让李海歆带二三十个钱儿去邻村磨坊那家买些麸皮子回来。
暗笑,这个臭脾气小孩也挺好玩的。
一边说一边可惜的连连摇头。
武睿才不甘心的扔下打陀螺的鞭子,上了马车。临去时还不忘朝春杏那边儿狠狠瞪几眼。
他这里晃晃,那里看看。拿小石头往鸡舍里丢,看着被剪了翅膀的鸡满篱笆扑扇,又拿根小棍子去捣那三只刚抓回来,吃饱喝足正躺着晒太阳的小猪娃儿。小猪娃儿被他捣得哼哼叽叽的满猪圈跑。他立在猪圈边儿笑得前附后仰的。
吃过午饭,何氏看他眼皮发涩,就让春桃带他到年哥儿炕上小睡一会儿。等睡醒了,也消了食,好让李海歆送他走。
武掌柜笑着谢过。
回家后把卖笋子的钱交放到梨花面前儿,让她数着玩儿,李薇看着这些笋子换来的钱儿,一阵感慨,心说,挣个钱儿容易么?冒着被扒马甲的危险呢。
他嘴里嘟嗜哝哝的嫌炕太硬,褥子薄,被子破。
武睿气喘喘吁吁的跟上她们,大声叫着,“怎么不等我!”
一旁二柱苦着脸儿跟李海歆以及闻讯从堂屋出来的何氏解释,“小少爷非要跟来,我,我劝不住!”
李薇盘算着,等出了三月,还能再车轮式腌上个十来坛子。这么些总的加起来,一共能卖十二三吊钱儿,这可是家里那十几亩孬地除去税粮之外,两三年的收成。
武睿在大杏树底下跳脚大喊,“喂,你们干啥去?!喂!喂!等等我!”他话音还没落,姐妹几人的身影已没入竹林之中。
何氏走了没多久,胡掌柜派小伙计赶着马车来到李家,春杏和李薇都认得他。春桃把人迎到院中,问他要多少,小伙计说,要六十斤,又说,掌柜的说了,让千万趁着有笋子的时候,多腌些。
何氏从厨房里伸出头,喝斥春柳,“你多大了,还跟小娃儿一般见识。”
那小嗓子亮的,把姐妹几个震得齐齐停下手中的活儿,去捂耳朵。
何氏忙喊松手。别看这孩子是个男娃儿,要真打起来,可不是春杏这丫头的对手。别真把人打出好歹来。
春桃和春兰进草屋把笋子捞出来装好,那小伙计给了三百个钱儿,急匆匆的赶着马车去了。
武睿停了一会儿,别扭的转过身子,看清春桃手里的东西,鼻子孔又哼一声,“本少爷什么好东西没玩过。”
李海歆也知道这酸笋子合武睿的胃口,笑着说,“小少爷爱吃,以后每隔几天我都送一回新鲜的。”
春杏一把那把笋子拿过来,放在自己面前,哼道:“你想剥还不让你剥呢,你快回你家去!”
何氏在一旁笑着,说要是晚两天再来,榆栈儿就有了,可以蒸榆钱吃。
武睿傲慢的背着双手,把她们家来来回回扫了个遍儿。鼻眼嗤着,一副“看你们家的穷酸样儿”神情。
李薇抚额。这话怎么听怎么象是约她的小四姐那个啥来着。
李海歆与何氏对望一下,各自无奈摇头。
武睿听见何氏的话,把头脸儿仰得更高。春柳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拿了草屋墙边靠着的铁锹,叫春桃和梨花,往院外走。小春杏在东屋看见,也蹬蹬蹬跑出来,跟着出去。
乍然没了目标,又见一圈子人都看着自己,武睿很不自在,有些羞恼,大声叫着,“我饿了,我要吃饭!”说完一屁股坐在杏树下的长塌上,脸儿朝东背对众人。
何氏想想也是这个理儿,总不能年年都借牲口犁地。便同意了。
他立时又跳脚,朝着林立的碗口粗竹子一阵乱踢。去年冬上没落净的干黄竹叶从簌簌落下,洒了姐妹几人一身。春杏抬眼瞪他,气鼓鼓的要起身,春桃悄悄扯下她衣角,她又坐下,仍剥笋子皮。
春柳刚开始还觉得这小男娃儿装模作样的样子,好笑好玩,听到这话,把脸一沉,跑过去把春桃手里的东西都接过来,朝他大声喊,“你想玩儿,还不让你玩呢!”
春柳笑嘻嘻的看过去,回头又瞪她,“看你还敢不敢再野了。”
李薇没错过武睿在她小四姐要起身跟他理论时,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笑,而随着春杏又坐下,他的笑意僵住。
胡掌柜心里头想着这是新菜,究竟一天能卖多少,心里也没数,想了想便跟李海歆说,等再用笋子时,叫人过去拉,不必让他再跑趟儿。
小手拨拉着,心算一坛子笋子能卖二百二十个大钱儿,那十二坛笋子差不多就是三吊钱儿!
李海歆回来的时候,看见二柱正陪着他玩陀螺,松了一口气儿。把车上的麸皮卸下来,看看天色,也不早了。让何氏又给收拾了十来斤酸笋子,放在新编竹筐里。家里也没什么可带的,何氏又去菜园子把第一茬儿春韭割了一大掐子,用草绳系了,让李海歆带去。
又说这驴真是老了,跑不快,路上急得要死。自分家后的这三年,他们秋天耕地都是何家堡梨花两个舅舅带牛带车带犁过来,犁耧耙等物件儿今年是添置上了,李海歆就商量着要不要再买只小牛犊回来喂着,等这老驴彻底不行了,好接替上。
他傲慢望天,得意洋洋。过了好久,没人出声,低下头一看,那几人又在剥笋。
这一坛子里把是腌好的笋子捞出来,塞实了的。他们自己也知道这腌笋子没什么秘方,不能把整个坛子都搬来。
春桃进屋拿了年哥儿前两年玩的陀螺、铁圈子、弹弓出来,立在院中叫他,“小少爷,有好玩的玩不?”
几人不约而同转头看他一眼,又不约而同把头转回去。
胡掌柜称了称,李海歆送来的笋子共有四十几斤,按当初说好的价钱,胡掌柜付了二百二十个大钱儿。
何氏整日喜滋滋的,直说梨花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李薇小手吃力的扒着笋子皮,心里想着这小子一直是这样的暴脾气,老了肯定会死于脑血管破裂之类的病~~默想完,又觉得自己不厚道,忙扭脸儿吐了两口。
武睿大眼瞪着,气哼哼的躺下。
春柳找着嫩笋子,用铁锹挖着,挖出来几颗,春桃春杏李薇各抱了一棵,扒着皮。武睿见几人不理自己,气得脸色胀红,又跺脚。
二柱忙跑过去劝他回家,他手里比划着皮鞭的样子在空中虚无摔打。二柱苦着脸儿躲到一旁。这位小少爷一不如意就去老太太老太爷那里告状,他们轻则挨一通训,重则要罚去关柴房。
春柳不依,非要拉着两人去。两人没办法,只好换了旧衣裳,一人换了双草鞋,跟她一块儿去挖。
“我才不干粗活儿!”武睿大声叫着,脸色更红。
李薇抱着书坐在长塌上看着他,虽然比武睿高些,也不见得身板比人家壮实,到时候谁揍谁揍还不一定呢。
春桃也说,“可不,我听见他大声喊叫,脑门子就霍霍的疼。”
春杏哼哼的松了手,示威的朝他挥了挥拳头,往东屋跑。
何氏也头疼这孩子,可即是武掌柜的儿子也不能怠慢了,笑了笑说,没事儿。又问,“来时武掌柜知道不知道?这么远的路,你一个半大孩子也敢带着小少爷乱跑?”
李海歆想想这样也行。不用自己送,还能省些功夫。
春杏听见,恨恨的拨着草,咕哝,“瞧那傻样儿!”
春杏头脸儿朝上,一副“撵的就是你”神情,何氏快步过来,朝着她背上给她一下子。
第二拨陆陆续续腌下的酸笋子,也已有腌好的了。这天,何氏又跟李海歆念叨,再去买些坛子,好趁着三月里有嫩笋,再腌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