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精彩纷呈的传位大典
而且,最最让他惊愕的是,李弘丝毫没有露出半点惊容,看向他的目光中甚至还带着一种难言的笑意。显然,这一次,某两人是私自串通好的,只瞒着大多数人。
唉声叹气之后,他便原路返回自己的武德殿,进了寝室一头扎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这一夜睡得极其踏实,直到天亮宫人们将他拽起来梳洗换衣服的时候,他仍然在打瞌睡,始终一派睡眼惺忪的模样。直到穿了亲王衮冕,在清冷的天气下来到了大明宫含元殿之后,他方才趁人不备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谁知道立刻就招来了上官仪和郝处俊的联袂警告。
传位大典异常隆重,而隆重的同时就意味着冗长,即便是事先填饱了肚子做好充分思想准备的李贤,在面对繁琐的跪拜仪式时,也不免觉得脖子发僵腿脚酸痛。他这个年轻人如此,那些朝臣们普遍都是四十岁朝上,起伏的时候常常是步履踉跄,这个时候就算他再有心敬老也没有办法,心中不禁佩服起了时人的毅力。
“六弟,我记得小时候你给我哼过童谣,我实在睡不着,你再哼一次吧!”
在今天之后,还有祭祀天地太庙,接下来李弘还要去昭陵祭拜,此时此刻,他唯有祈祷自己那位太子五哥多福——不对,过了今天,那就是皇帝五哥了。
一日之内既要立新君又要封皇太弟,李治老爹,算你狠!
“是用命雍王贤为皇太弟!今日即行册封之礼。”
群臣拜过之后就是使节道贺,这时候,哪怕是心里存着十万分看热闹的心思,这时候也得在面上做出十万分荣幸欣喜的模样。只不过他离御座很近,怎么看怎么觉得李弘那笑脸中带着几分疲惫和虚假,显然,第一天当皇帝是没办法很快进入角色的。
李贤歪头一瞧,见自己这位太子兄长忧心忡忡,不禁为之气结。他也不管什么兄弟不兄弟的,上去就在李弘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公诸于天下的事,你以为是儿戏,说改就改?父皇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谁都劝不回来,你这皇帝是不想当也得当!”
“六弟,这宫门已经下钥,你……你怎么……”
李贤一下子感到汗毛根倒立,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老爹还想干什么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上头朗声宣读的王福顺忽然词锋一转,开始了对他滔滔不绝的褒扬,什么留心政要,什么专精书典,那溢美之词听得他心里发毛,正当他做好了深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准备之后,那洋洋洒洒的大文章终于到了尾声。
别人觉得这消息实在突然,李贤却觉得深合己心,暗叹终于卸掉了政务这一头,不必在政事堂被人时时刻刻纠缠不休了。他用感激的目光去瞧上头的两代天子,谁知道两人压根不看他,他又去瞥看自己那位母后,结果武后竟是露出了疑惑难明的表情。
对于这种绝对不合理的要求,李贤简直是极度郁闷。在那种期待的目光中,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可警告你,我的童谣哼得极其难听,你听了做噩梦可别怪我!”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群臣呆了,一群外国使节傻了,李贤更是懵了。至少从先秦到大唐,似乎皇太弟这种头衔很少见,而且没几个好下场。不但如此,李弘刚刚得了一个儿子,这不至于急急忙忙把他推上皇位第一顺序继承人这个烫手的位子吧!
好在这仿佛永远没完没了的官样文章终于到了最后的终结,当他跟着群臣一起山呼万岁三拜九叩之后,这君臣名分终于算是重新定了下来。从今往后,他的皇帝老子成了太上皇,他那皇后老妈成了皇太后,太子兄长成了皇帝。除此之外,长公主都升格成了大长公主,公主则成了长公主。面对这种史书上不存在的局面,他已经早就安之若素不大惊小怪了。
于是,在某人沙哑着嗓子唱一句跑三个调的歌声中,李弘竟是神奇地睡着了。等到听见床榻上的李弘呼吸均匀,李贤方才蹑手蹑脚退了出去,连门外小内侍那感激不尽的道谢也没功夫理会。他这个弟弟容易么,连兄长睡觉这种事嫂子也跑来求他!
正月十八。
“咳,我今晚住在武德殿,这和东宫就是一道墙,翻过来还不方便?”李贤笑眯眯地道出了一句让李弘瞠目结舌的话,随即反客为主地在李弘的床榻上一屁股坐下,旋即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明儿个你当了皇帝,怎么也不可能继续住在东宫,这最后一晚上,我怎么也得过来看看吧!”
“明天……六弟真的认为,我能够当一个好皇帝?”
上头朗朗的念诵声仍在继续,什么寝门标美,寿街腾懿,什么三善夙茂,瑜佩以之含锵。总而言之,李贤原本就觉得自己在骈文上没有天赋,如今更坚定了这么一个念头——说实话,他连那么几句话是什么意思都弄不明白。
失去了自己孩子的太子妃由于得到了一个养子,这些天心情很好,至于另一个被武后带走关入掖庭宫的女人,东宫上下更是再没有人理会。而虽然明天就要从太子升格到皇帝,李弘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心中始终惦记着自己这孱弱的身体。
时间平稳过渡到了正月十七日夜晚。地点则是太极宫的东宫。
可这一次李治的传位却不一样。他是自觉自愿地传位给太子。与其说是别人逼他,还不如说是他逼迫群臣。这不愿意当皇帝而异想天开要当太上皇的,实在是不多见。
为什么父皇要这么匆忙地传位?为什么朝臣上下最初反对之后就都默认了这件事?为什么就没有人看到他的身体不足以挑起这副重担?
李弘闻言顿时更郁闷更讶异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当?”
之所以说是大多数,是因为李贤还看到,上官仪郝处俊正在那边挤眉弄眼打眼色,此外他面前已经站了四个内侍,正毕恭毕敬地请他前去更换礼服。
正当他怎么也不想上床安寝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有一阵响动。紧跟着,刚刚紧闭的大门就被人推开,一个人影敏捷地闪了进来。他再定睛一看,差点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那不是李贤么?
把人安顿了躺下,见那些小内侍都蹑手蹑脚地退出,李贤不禁没好气地望着仍旧醒得炯炯毫无睡意的李弘:“五哥,你究竟睡还是不睡,别折腾我了!!”
临到最后,李治当着浩浩荡荡的官员使节,又抛出了另一个令人石破天惊的决定——免雍王李贤司空,中书令。
废话,这么长吁短叹愁眉苦脸的样子,瞎子才会看不出来!人家当皇帝无不是兴高采烈,哪像他这个哥哥,根本好似是被逼着上刑场似的!当然,李贤也承认,头上压着太上皇的皇帝确实不好当,但问题是李治和李弘之间从来都是父子仁孝,不至于像后世某位倒霉的嘉庆皇帝那么战战兢兢吧?
而熟读史书的臣子,甚至在私底下搬出了赵武灵王作为例子。当然,这种讨论只限于极少数人中间,就是再敢于犯颜直谏的臣子,在最初的反对无效之后,也知机地没有选择在这件事情上再唠唠叨叨。至于上官仪等最初反对的宰相,现在已经认命了。
显然,这是武后也没有料到的!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宣示的内容并不复杂,无非是说上皇自称曰朕,命曰诰,五日一受朝于宣政殿。皇帝自称曰予,命曰制、敕,日日受朝于紫宸殿。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决于上皇和太后,余皆决于皇帝。这上皇后头额外加了一个太后,仿佛是专门为了消除人们对于这两代皇帝身体的担心。然而,在这个时候,这一招非但难以收到实效,反而让某些人更加担心了。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新君接见了使节颁布了礼敬上皇和太后的初敕,这大典竟是还没有结束。一直面带欣慰看着儿子和群臣的李大帝……现在应该称呼为李上皇了,忽然点头示意旁边的王福顺宣读另一份诰书。
“好了好了,都已经二更天了,你要是再不睡,小心明天大典的时候顶着个黑眼圈!”李贤一把将李弘按着坐下,随即打开门朝外头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几个小内侍进来帮忙更衣。所有人都是目不斜视,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更没觉得李贤在东宫门早已关闭的时候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对。
然而,这一年的正月十八却是朝臣乃至于全天下都在翘首盼望的日子,甚至连外国使节们也都在密切关注。退位的太上皇大唐已经有过一个先例,那就是高祖李渊。只不过,与其说那一位是自动退位,还不如说他是被铁血的儿子逼得没有其他路可走。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清楚,要是高祖不退位,在当年那个时候,估计一年半载也就寿终正寝了。
李弘很惶惑,很茫然。倘若在当初身体还算好的时候,那么他会很惶恐,但同时很乐意地接受这一事实,因为这是他的使命。可是,在病得七荤八素刚刚有一点起色的时候成为大唐天子,他实在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胜任,以及父皇之前的提议。
如果放在平常,这绝对不是一个具有任何意义的日子。此前有正旦,正旦之后有作为一年之中最大节日之一的上元。再加上正旦和上元之间林林总总的朝会宴请,足以让正月十八这种日子平凡得不能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