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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殿中论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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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上,微臣早已上奏过,边事既然耗财,朝廷就该暂息兵戈,大力裁汰西北军士,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放弃那些无用之地!熙宁用兵时,朝廷耗费钱粮千万,虽有所得却无以弥补巨大的损耗,因此元祐时,朝廷才会放弃了那些不毛之地。如今乃是百废俱兴的时节,圣上绝不可本末倒置……”

    赵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数字,不由吓了一跳。他低头往下望去,见曾布胸有成竹,李清臣若有所思,而韩忠彦则是不为所动,立刻醒悟到其中关键。他很清楚三人的履历,曾布曾经当过三司使,而李清臣作过户部尚书,韩忠彦则当过三司盐铁判官和户部判官,对于钱粮之事都不陌生。相比之下,高俅入仕以来从未涉及到俗务,在某些方面反而比这些人看得更远,这不禁让他更为嘉许。

    一听到皇帝的这种语气,韩忠彦登时觉得心头大震。他经历过熙丰绍圣,对神宗哲宗两位皇帝的秉性都廖若指掌,如今见这位新近登基的小皇帝不知何时染上了前两代天子的通病,自然是痛心疾首。当下他便立刻撩袍跪倒,昂然对奏道:

    “每年海商出海,以夹带铜钱十万贯计算,到海外则可换回百万贯的货物。而仅以这些货物在中原卖出百万贯计,则又有百万贯的铜钱流入这些人手中,到海外则可获利更多。如此循环下来,我大宋的钱荒至少有大半便是如此所致。当然,民间熔铸铜器也是一大诱因。除此之外,圣上和各位相公可知道,民间百姓为了应对荒年或者变故,贮藏了多少铜钱?我大宋为了应对灾荒和用兵,又在仓库中存储了多少铜钱?再加上那些所谓家财万贯的豪商大贾,可以说,我大宋虽然铸钱远胜前朝,但大部分的铜钱根本未曾流通。”

    “韩卿家,你先听高卿家把话说完!”赵佶冷冷地望了韩忠彦一眼,福宁殿中的气氛顿时更加僵硬了。

    赵佶本来是一时气急才会做出这样的任命,话一出口便有些担心,此刻见曾布心领神会地上前附和,登时心中大喜过望。他见韩忠彦似乎还想进言,连忙大手一挥道:“今日之事便议到这里,诸卿都退下吧!”

    “韩相,人各有志,圣上如今励精图治,难道要像你这样处处为难才是人臣之道么?”曾布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随即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清臣一眼,“邦直,你前时处处推崇熙丰之政,还是不要朝令夕改的好!”言罢竟旁若无人地扬长而去。

    听到韩忠彦始终抠住几个字不放,高俅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所幸一直低着头才没有让人看见。他如今只是负责草诏的中书舍人,这种关系国计民生的朝堂奏对没有他插话的份,因此纵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他也只能在那里生闷气。正在他连连咒骂韩忠彦的迂腐时,旁边的赵佶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圣上,我朝钱荒由来已久,川陕用铁钱以及当初用交子都是这个原因,究其根本,其实是因为我朝铜钱太贱!”他见曾布连连点头,心下明白,曾经在神宗年间担任三司使的曾布对这种弊政了解甚深。“一贯钱约重五斤,若是百姓私自将其熔铸成铜器,则其价值转眼便能翻上几倍。沿海一地虽然一向禁止铜钱外流,但是须知十贯铜钱在海外可得百贯之物,百贯铜钱可得千贯之物,利之所趋下,钱禁也就如若不存在了。”

    众人心绪不一地出了福宁殿,韩忠彦狠狠地瞪着得意洋洋的曾布,终于忍不住质问道:“曾子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蹈当年覆辙你才高兴么?圣上自登基以来,屡屡重用藩邸旧臣,长此以往,朝堂之上必定满是趋奉之人,你身为宰辅不知劝谏,反而屡屡从旁撺掇,你……”

    “什么祸国之言,若是朝堂上不可言利,那是不是说朝廷的赋税也只在无可无不可之间!”赵佶一瞬间脸色铁青,犀利的目光从一个个臣子身上一一扫过,“朕只知道,如今朝廷的财政捉襟见肘,无论是西北还是北边的军士都是缺衣少粮,朝廷甚至拿不出和籴的籴本!”他越说越觉得心头火起,愈发觉得韩忠彦面目可憎,“百姓民生讲得也是一个利字,安置饥民讲得也是一个利字!若没有钱粮作为后备,朕又奢谈什么安抚天下子民?”

    “那和派船出海有什么关系!”韩忠彦眉头紧皱,不待高俅说完便插话道,“如此正证明了小民百姓不识教化,视律法为无物……”

    “圣上,曾子宣此乃是祸国之言!”韩忠彦最看不得那些口口声声言利的人,他秉承其父韩琦,对于新党本就有所成见,如今见目前的情势有当年熙丰时期的势头,自然要想方设法进行遏制。“重农才是第一要务,如今天下田地荒芜不计其数,朝廷首当劝农桑,让百姓安居乐业,怎可效仿那些斤斤计较于蝇头小利的奸商?”

    饶是赵佶早已下定决心,但是,当他在福宁殿的小朝会上提出派船出海时,仍旧是激起了韩忠彦的大力反对。这位宰辅颠来倒去就是两个意思,一是海上的勾当风险大,难保有多大收益,二是造海船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而且劳民伤财,又有与民争利之嫌。总而言之一句话,看到新法危害的韩忠彦是坐定了反对派这一边,如此一来,和他交往密切的李清臣自然也不会松口。

    “那又如何,难道圣上还能令那些富商和百姓心甘情愿地拿出钱来不成?”韩忠彦出身世族,虽然口口声声地安抚天下百姓,但对于真正的民生却知之甚少。“高中书,莫非你想效仿当初熙丰旧政,再替朝廷敛财?”他的口气突然变得分外严厉,“你莫要忘记了,青苗法害得农人家破人亡,市易法使得商贾苦不堪言,而免役法更是使得民间赋税骤增!再者,你如今只是中书舍人,怎可以一己之力干涉政事堂之事……”

    见高俅来不及反应,韩忠彦更是愣在当场,曾布着实大喜,立刻趋前一步道:“圣上处置得极是,高伯章自从伴驾藩邸便有大功,在圣上登基以来更是屡屡进忠言,士林之中早有好评!此番进宝文阁学士,正是顺承民意之举!”要知道,馆阁学士向来都是政事堂宰相的预备,也就是说,只要再抓住机会,高俅离入主政事堂便只有一步之遥。

    “真真小人也,我当初怎么会和他相交!”韩忠彦恨恨地望着曾布远去的背影,浑然没注意李清臣眼中一闪而过的惧色。

    “够了!”赵佶冷冷迸出两个字,一时间,廷下一片寂静。他虽然登基未久,也不太认可熙丰和绍圣年间大力推行的新政,但是,两个矢志变法的人一个是他的父皇,一个是他的兄长,韩忠彦的话可谓重重刺痛了他。“韩卿家不必对高卿家的言论耿耿于怀,你既然说中书舍人不便参政议政,那好,朕便给他这个名义。明日朕便下诏,擢升他为宝文阁学士!”

    “圣上,诸位相公,可知道本朝每年铸钱几何?”高俅抛出一个问题,见唯一略知底细的曾布含笑不语,便自问自答道,“唐天宝年间,每年铸钱不过三十二万贯,以当时的人口计,平均每个人头上不过摊到六七文钱,可那时似乎并未出现过钱荒。而如今我大宋立国初期,每年铸钱就高达一百万贯,元丰年间更是高达五百万贯以上,这还不算铁钱和交子,如此大规模的铸钱,为何还会造成钱荒?”

    “你说什么?”赵佶霍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瞪着下头的韩忠彦,额头已是青筋毕露,最后竟冷笑了两声。“好,很好,朝廷上只有你精忠报国,只有你知道国计民生!朕的父皇五路出兵西夏,费尽千辛万苦方才取得了大片土地,之后朝廷无力守成居然也被你说成是明智之举?你怎么没看到西夏和契丹游骑掳我大宋子民,边地十室九空的惨景?”他再也没兴趣看韩忠彦一眼,直接转向了高俅,“高卿家,你来说说,朝廷为何要派船出海!”

    曾布悄悄瞥了一眼御座上的天子,又看了看旁边负责草诏的高俅,心头涌起了一股明悟。看来,皇帝之所以会提起此事,应该是拜高俅的建议所赐,既然如此,他自然不会像韩忠彦那般不领颜色。

    高俅闻言一愣,见下头的韩忠彦李清臣安焘无不朝自己投来刺眼的目光,心中不由苦笑。这种时候当出头鸟没多大好处,只是天子官家已经发话,不管怎样都要硬着头皮上了。

    “圣上,韩公的话微臣无法苟同!”一句话出口,他便见赵佶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顿时知道自己赌对了。“从沿海各地市舶司上报的情况来看,那些商贾每年出海获利极丰,遭遇海难的不过是十停中的一停。于海外诸夷国的喜好来看,不外乎是瓷器茶叶之类的物事最好销,和各地商贾比起来,我大宋各茶场中的茶叶积余极多,再说如今西夏和辽国蠢蠢欲动,西北和北边的茶马互市可谓名存实亡,与其让这些珍贵的茶叶在仓库中发霉,不若远销海外换回各色需要的物品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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