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孙玉淑
孙玉淑一直很讨厌自己的名字。
因为她是个孤儿。
父母除了给她留下个名字，其他什么都没给她。
给了她生命，却没有给她让生命延续下去的原因，还指望她像名字一样温润如玉、贤良淑德？
凭什么？
所有她表现得总与名字截然相反。
名字要她如玉般温润待人，她就脾气暴躁情绪多变，惹得众人不敢靠近她。
名字要她如大家闺秀般贤良淑德，她就大大咧咧地如男子扮相，不仅从未蓄过长发，甚至裹起了束胸。
自孙玉淑现在看来，当时的行为不仅幼稚，而且可笑。
她自记事起，记忆中就只有明月宗。
没有人比她更加喜欢这个她愿称为“家”的地方。
刚开始，她只是明月宗的一个杂役弟子。
在灵根测试上测出近乎完全亲和的水系单灵根后，被允许进入外门修习。
从刚入门无权无势的孤女，到人人都尊敬甚至惧怕的师姐，孙玉淑用了十三年时间。
十九岁那年，她突破了金丹，成为了明月宗内门众多护宗弟子的一员。
也是在那一年，她遇见了赵铭。
孙玉淑从未体验过什么叫爱，她只知道那鲜衣怒马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时，脸就会自动开始发烫。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晨练时他总站在自己身前，刻意帮她挡住刚升起的耀眼骄阳。
大概是午课时他总早来十几分钟，就为了装作好学，好不经意坐在她身边。
大概是她无意间提过自己都淡却的生辰，他却记在心里，偷偷准备半月为她庆祝。
那是孙玉淑过的第一个生日。
她记得好清楚啊，他手上细细碎碎深浅不一的小伤口，他送礼物时低头不敢直视她的羞涩，他亲手雕磨的镶嵌了金珠的木簪子。
她谢他心意，却又笑他送错礼，她的头发比他都短些。
他却吞吞吐吐眼神躲闪地回答，他觉得她盘发也会很漂亮。
孙玉淑注视着少年烧红的耳根子，忽然就想蓄长发了。
她也想看看自己盘发是不是如他所说的，和现在一样漂亮。
但仙魔大战爆发了。
什么意气风发，什么鲜衣怒马，在残酷的战争前似乎都不值一提。
明月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宗，也是此次大战的主力。
数万的弟子，被派出去一半有余，剩下的仍在宗门内维持着护宗大阵。
孙玉淑还没来得及向长老提出异议，问自己为何不能上战场同魔族厮杀，整个宗门就被魔族包围了。
好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整个明月宗被打个措手不及。
宗门大阵被破，魔族举旗入侵。
她和赵铭亦是其中一员。
厮杀声持续了三日有余。
孙玉淑在无尽的魔族侵袭中，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赵铭的呢？
她的胳膊脱了臼，看着明明力竭仍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有些恍惚了。
好像是他不顾旁人目光跟自己打招呼那次吧。
好像是他扭捏地来院子门口向自己请教功法的那次吧。
好像是他特别认真地握住自己的手，告诉自己名字不喜欢就改掉的时候吧。
他想让她做自己。
在万千魔族的包围中，孙玉淑强行突破到了元婴期。
她在数不尽的魔族间搏杀，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直撑到支援的长老弟子们回来。
彼时，她二十五岁。
宗门支援的弟子很快肃清了所有入侵宗门的魔族。
剩下的，孙玉淑却是不知晓了。
在看到赵铭服下回春丹保住命的时候，她就昏过去了。
待她几日后转醒时，才从赵铭口中得知他们赢了。
赢了这场战争。
以惨痛的代价。
十大宗门覆灭两宗，人界入口也因怕被魔族入侵，强行关闭。
从此世间人只闻八大宗门，十大世家。
孙玉淑也因强行突破，损伤了灵根，此生再无可能飞升成仙了。
但她的道心未破。
她本就修的是问心道，对强行突破拯救宗门这事，她问心无愧。
不能飞升便不能了。
她宁愿留在世间体验那酸甜苦辣。
明月宗因她在战争中的表现，把她破格提拔为了宗门史上最年轻的护宗长老。
少年人本就掩藏的心事被彻底掩埋。
她在内门熬啊熬，都没等到自己心上人的一句话。
就算他们相处的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直到两人都突破化神期，成为护宗长老时，那平日里能说会道的人都如死水般，未曾有半点表示。
孙玉淑恼了。
她赌着气，自请去了外门，养着大群鸡鸭牛羊，试图把那赵长老抛之脑后。
未曾有一次成功。
孙玉淑信奉的道不允许她骗自己的心。
她每日面对着牲畜群，内心的躁意却无半点消散。
直到她遇见被宗主带来的林小蔓。
那是条还没有她手臂粗的小蛇。
通体碧绿的颜色，让她一下就明白了什么。
当代妖皇的孩子。
哪怕是范统并未强迫她，她却仍是毫不犹豫地把她收下作了亲传。
被追杀又怎么样？
她孙玉淑可没怕过谁！
她把这孩子当成以前的自己，从未舍得让她吃苦。
那牛羊蹄子厉害得很，怕是能一脚踩得小蛇肠穿肚烂，孙玉淑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全送走了。
小蔓大了些时，能表露情绪了。
她说不喜欢鸭子的味道，孙玉淑又把它们全送到了厨房，在下次宴席时做了一道全鸭宴。
只留下了满院子的鸡。
她养着小蔓，倒也逐渐不去想内门那个自己讨厌的人了。
直到小蔓化形，孙玉淑才惊觉时光飞逝。
她好像许久没有外出历练了。
人生前一百多年那种意气风发的生活似乎彻底和现在的孙玉淑脱了节。
她想出去走走。
但历来长老闭关修炼不占少数，她怕自己出了事却从此就无人知晓了。
她给自己定了个期限。
十五年。
小蔓有照顾鸡群的能力，但却未从她这里学习到繁衍鸡群的知识。
直到畜牧场每个角落都是溢出来的鸡，孙玉淑还在每个角落藏了数百枚受精蛋，她才觉得足够了。
该出发了。
这些年攒下来的身家全部交给小蔓，她只带了两三件傍身的利器。
连当年她从清灵宗那赢回来的绝品神弓，她都一并交给小蔓了。
附带几百根模仿清灵宗毒箭造出的仿制品。
这还是赵铭手把手教她的。
孙玉淑出发前想到这人，内心却仍在赌气。
等她回来，就一定要去内门问个明白！
他离了自己，肯定也活得像个糟老头子！
抱着如此心情，孙玉淑辗转了各个地界，连吃带拿，收获颇丰。
直到在与魔界的交界处，被个莫名其妙的秘境吸了进去。
孙玉淑被困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她一边骂，一边寻找破秘境的方法。
神识展开，却是一片虚无。
好在这里相比外界日益衰减的灵气来说，竟意外的浓厚。
孙玉淑干脆两眼一闭，开始打坐修炼。
就跟以前为了进内门，没日没夜地修炼一样。
但在根本没有时间观念的空间里做事，极其容易把人逼疯。
孙玉淑就在崩溃的边缘。
她到这里至少有几年了。
周遭的灵气都快要被她吸收完了。
修为往上窜了一大截，原本的短发都及了腰。
可她来这那么久，连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天杀的！
就在孙玉淑今日第一百零八次狠踩脚下的地面，试图踩破一个窟窿时。
忽地，不知从何处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今日之事是我对不起你们，今后你们就是我林君的朋友，这里的宝贝你们随便挑！”
这是曲调多变的蛇语，孙玉淑听林小蔓说过，略懂一些，有些费力地听明白了这段话。
“师弟，它在说什么？”声音的主人听起来是怕极了，语气畏畏缩缩的。
“放心师兄，它不吃你。”轻快爽朗的少年嗓音听得孙玉淑一愣，莫名感觉有几分熟悉，“它让我们挑宝贝。你挑挑？”
“真的？！”
近乎破音的嗓音忽然离近了，听得人是眉头紧皱。
忽地，孙玉淑感觉周边的黑暗动荡了，脚下的地面在猛烈地晃荡，直叫人站不稳。
但孙玉淑可不怕，她两脚一开与肩同宽，呈一个稳当的长方形，在摇晃的黑暗中屹立不倒。
“好眼光！这可是贮灵葫芦！里面可收集着最最最精纯的灵气”
林君毫不谦虚地吹嘘着。
孟云霄把话转述过去后，郝艾钱便用手上下摇晃着葫芦，又把耳朵凑过去听，嘴里还念叨着：“奇怪”
“怎么了？”
孟云霄一向相信这个师兄看宝贝的眼光，见他这样，有些疑惑。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葫芦不得了。”
郝艾钱沉思片刻，还是犹犹豫豫地向孟云霄问道：“我能打开吗？”
在这方面，孟云霄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全凭郝艾钱做主。
郝艾钱一咬牙，打开了葫芦的塞子。
而孙玉淑，也终于看到了几年来的第一次光芒。
她咬牙切齿地一蹬地，就往头顶的“天窗”飞去。
“好像什么也没有”
郝艾钱眯着眼往里看，也没感受到任何灵气，有些失望，刚想把塞子重新塞上，那葫芦竟脱手而出，吓了在场的俩人一蛇一大跳。
贮灵葫芦颤抖着，竟缓缓变成了一人高的大小，像呕吐一样，吐了什么东西出来。
“人！是个人！”
郝艾钱哆哆嗦嗦地又要倒地，被孟云霄眼疾手快地拉起来了。
他抬眼看向林君的硕大蛇头，对方回应了一个无辜又迷茫的眼神。
蛇也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