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正午日头炎热，巨大的榕树枝叶如盖，树影斑驳，是此地难得的遮荫处。破败庙宇长久空置，依旧有零星祭祀食物。破庙外围坐着几个乞丐，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
其中一位老乞丐走进破庙，衣衫破败却精神矍铄，他四下查看：“狼崽子？狼崽子！你去哪里了？”等看到桌布下穿出动静，老乞丐盘腿而坐叹息道，“狼崽子呦，我早就告诉你不要去跟外面那几个小孩玩，那些人心都黑得很，惯会欺负人。”
老乞丐口中的狼崽子的少年正是昨日被绑起来打的少年。少年此时蜷缩在桌案下，紧紧抿着嘴角一言不发，红色桌布遮挡所有光线，周身一片漆黑。
“狼崽子，我这还有半个白面馒头，你饿坏了就要出来吃口。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不！”少年张了张口，半晌才说出一个字，生疏的样子仿佛不太会说话。他抬手掀开桌布，僵硬地摇了摇头。
还好伤得不重。
老乞丐再次出声叹息：“我要是有孙子啊，大概也是狼崽子你这个年纪。实在是可惜喽，你从小被遗弃在狼窝里长大，现在说个话都不利索，出了这破庙总让人欺负，可怎么办。”
少年没有名字，任由老乞丐这样子唤他。闻言，少年再次钻进桌案下。他不想再听下去，早上的记忆狠狠刺痛着他的脑袋。
先前进破庙里的人看似友善，叫上他一起玩耍，还扬言送好吃的给自己。他最初听到这些欣喜若狂，因为没有什么人愿意理会自己。
就这样，少年随旁人出了破庙，最终被绑起来做射箭靶子。
他被戏耍了。
少年不自觉呲牙起来，神态像极了狼。渐渐地，腹部饥饿让他平复了心中怒火。
他得去找些吃食。他最喜欢吃青梨，若是此时能有……不可能，此时不能有。
少年嘴唇干裂，他闭上双眸陷入幻觉，眼前好像透出丝丝光亮。恍惚中，他看到了饱满的青梨，汁水很甜，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梨子。
他伸手去够却是鲜明的触感，这是真的梨。忽然间，他猛地缩回手，像是触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他咬紧牙关缓缓抬头，正对上一双弯弯的桃花眼，好看还很……友善。
对面的人在朝着他笑。
沈念声音清脆：“送给你的。”
面对眼前的陌生女子，少年满眼警惕，没有说话，却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他眼睛滴溜溜地转，看清眼前人右手中还提着一只荷叶包着的烧鸡，香味已经溢满了整座破庙。坐在角落老乞丐直直盯着这只鸡，口水几乎要流下来。
少年扯了扯嘴角：“……”
沈念微微一笑：“你不是喜欢青梨吗？送你的为什么不要？”
少年憋得满脸通红，终于艰难蹦出几个字来：“为、为何、给给……我？”
沈念撩起裙摆直接坐在地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见你似曾相识。这青梨送你，你要是想要，我还有很多。”
少年身体更加僵硬，眼前人定是有所图，或许只是在捉弄自己。
见少年不为所动，老乞丐眼馋一个没忍住主动上前问：“姑娘啊，你这烧鸡是从哪里买的？”
虽然财力微薄买不起，问一问也是好的。
荷叶包裹的烧鸡香气四溢，拆开包裹更让人馋涎欲滴，沈念撕开一半递给老乞丐：“老人家，我这是方才顺手从街边带的，出了庙往前直走便能看到。”
老乞丐惊喜不已，连忙搓了搓手接着，不忘美言几句：“姑娘善人也。”
少年静静看完这一幕，依旧不为所动。
沈念将东西留在桌布边，留下一句话准备离开：“我今日还有些事情，过几日再来找你。”
老乞丐看着沈念离开的背影，啧啧不已：“难得在幽城见这样的善人，东西留给你了，狼崽子你还不快吃。”
被唤狼崽子的少年眉头皱起，满腹不解地盯着地上的美食。
从前也是如此，养他长大的狼总会给自己带吃的，绝不会让自己饿着。只是狼的寿命有限，在濒死之际让他回归人群。
“狼崽子，你好不容易被狼养大，可千万不能饿死。虽然这烧鸡很好吃，我眼馋地不行，但你还是快快吃了，免得被旁人拿去。”
狼崽子眼睛泛红，拿起东西啃起来。
他要好好地活下去。
·
另一边，京师皇宫。
宫道上有两人打闹，路过的宫女见状立刻低头匆匆离开，万不敢惹了岔子。打闹的二人正是四皇子和郡主魏琉璃。
魏琉璃双手抱肘气鼓鼓道：“我明明是给二哥送的糕点，谁料你一个人就吃完了大半。下次，丁点都不给你吃。不，没有下次！这次看在二哥的份上，先饶过你。”
提着精美食盒的四皇子丝毫不心虚：“是是是，谢过琉璃郡主手下留情，让我免受皮肉之苦。”
他慢悠悠地回，言语轻佻。
“你！”
魏琉璃听出语气中的调侃之意，直接给四皇子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胸口上。或许是力度没把握好，四皇子略显痛苦地躬下身去。就这样，魏琉璃的手悬在了半空。
四皇子因一些意外，自幼便体弱多病，武力在一众皇子中也稍稍逊色。看着微微颤抖的身子，魏琉璃声音中染了几丝明显无措：“你……你、沈景朔你没事吧！”
“沈景朔！”
魏琉璃低头去检查。
忽然，四皇子猛地抬头，满脸欠揍地挑了挑眉：“嗯，又被骗到了！”
魏琉璃浑身愣住，最后无声地扭过脸去。见状，刚才还搞怪四皇子却慌了神，急忙跟上。
玩笑开的有点过了。
四皇子挠挠脑袋，即将路过昭阳宫，他突发奇想：“魏琉璃，不知道念儿妹妹身子痊愈没，你不是一直想去找她吗？不如！不如我们去昭阳宫看看她吧！”
四皇子拦住魏琉璃的去路。
魏琉璃撇开眼：“哎，别。陛下都下旨了，说要让公主殿下专心养病，谁都不许靠近打扰。”
四皇子耸耸肩。他差点把父皇说的话抛在脑后。
魏琉璃气还没消，快步往前走，四皇子就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不曾想魏琉璃会突然止步，四皇子就直直撞了上去。
胸口疼。
魏琉璃单手摸上后脑勺，刚想发火却莫名笑出声。
忽然，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嘘。先别讲话。”四皇子左手放在她唇边，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做嘘声状。温热在耳边一点点散开，魏琉璃大脑放空，最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魏琉璃悄悄侧身，躲避远处的视线。好像前面发生了争执，素色宫裙少女被身穿官服的男子护住，怎么看都有些熟悉。等魏琉璃瞪直了眼思索，恍然大悟。
那不是嘉宁公主吗？
因为不清楚发生什么事，魏琉璃也不敢贸然说话，此时还是远远观望为好。她稍稍动身脑袋便顶到四皇子的下巴，愣了片刻不敢再动。
不远处是处冷宫，宫内疯掉的妃子突然跑出来，要往沈汐身上扑，嘴上还念叨着什么。沈汐着急后退，却被宫道上的石子绊住脚，危机之际被身后男子搀扶住。
赶来的侍卫和周边宫女立刻围上去，将疯妃拖拽进冷宫里。
“好端端地，不知她为何突然往外跑！像是发了疯一般。下次必定看牢她。”
“官爷恕罪，绝不会有下次了。”
“……”
冷宫大门紧紧锁上，里面传出的嘈杂声渐熄，沈汐很快冷静下来，回忆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恰巧路过，里面素未谋面的妃子朝她重来，沈汐看得清楚，疯掉的妃子虽然发丝凌乱不加打理，却掩盖不住精致五官，年轻时必定是位貌美佳人。
而且看着那人竟心生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只是她方才念叨的话都听不大清楚。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太过突然。沈汐转过身颔首道谢：“方才多谢百里大人出手相助。”
面前人正是司天监的百里守谦。
宫墙遮蔽下，他身着一袭朱红官袍，长身玉立，垂眸恭敬道：“嘉宁公主无须多礼，之前宴会上公主出手帮过微臣，微臣谨记在心。”
他明白在皇宫中做什么事都得万分小心，谨记男女有别的道理。但方才事出突然他才出此下策不得已搀扶公主一把。
“无碍，百里大人也是为了护我。我不是如此迂腐之人。”嘉宁公主言语柔和，但笑意疏离，明显不太想有太多牵扯。
百里自然听得出：“多谢殿下。”
沈汐看了眼秋吾宫的方向，神色微紧：“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百里大人还请自便。”
母后还在等她。
百里守谦颔首。
魏琉璃打量四周，看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场。隔得太远，也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她拍了拍四皇子的胳膊：“人都要走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四皇子从冷宫处收回视线，盯着沈汐略显仓促的背影，不禁嘀咕起来：“二妹妹为何与百里监正熟悉起来了？”
魏琉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什么眼神？人要摔倒了扶一下难道不应该？”
四皇子笑了笑，折扇轻敲了下她的脑袋：“也对。先不管那么多，眼下把郡主大人送出宫去是最要紧的事。”
魏琉璃不理会他。
秋吾宫内冰冷清爽，大殿中放着刚从冰窖取出的冰块，。
皇后眼尖，瞧见沈汐发丝上染了几丝汗珠，略显失态，便似不经意问了声：“汐儿，你怎么看着跟失了魂一样？可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沈汐摇了摇头：“无事。”垂眸思索片刻又问：“母后，你可知晓未央宫住的是哪位妃子？”
未央宫，就是废妃所在的冷宫。
皇后手里的东西瞬间掉落在地，直直看向沈汐：“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沈汐没想到母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顿时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