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手边书页翻动发出声响，沈念却静默良久，勉强点点头：“你说是那就算是吧。”
真是敷衍了事。
四皇子有些扫兴：“既然你投壶玩得这么好，想必骑射也不错，过几日便会有骑射课，到时候你可要好好显露一番身手。罢了罢了，不再与你多说了。”他又打了个哈欠，转过身继续闭目养神。
四皇子的嘴像是开过光，六皇子果真染了风寒，躺在宫里修养了好几日，不见踪影。
校场设在皇宫的西北角，是一大片宽敞空地，平日里用于练兵，今日学子们在此上骑射课。
校场边布置着视野极好的看台，小公主和一众好友溜过来看热闹。小公主将手中茶水递给旁边宫人，朝看台下四处张望。虽然学宫的课她上不了，来看看总不会被拦着。
看台上人兴致勃勃，探头好奇着。有人指着远处发问：“那里站着的，是不是昭阳宫的那位公主？”
自从沈念在春日宴出了风头，大家都记下了那张脸，也知晓了她的公主身份。
小公主随着众人视线看去，忍不住撇了撇嘴角。父皇在宴席上只给沈念进学宫的机会，她自己却求之不得，想想就来气。等看清沈念身下的马慢悠悠地往前走，她不由得轻哼一声，嘲讽道：“看起来，沈念的骑术不怎么样啊，换我上马都能骑得比她快。”
这样想着，小公主心里生出几分得意。
校场上，沈念骑了匹枣红色的马，着装利落。一侧的沈峤身下是匹好看的白色小马，但他脸上神色却有些不自然。
这是沈峤第一次上马。
身下小白马动了动蹄子，沈峤便轻呼一声，惊慌失措地弯腰抱住马脖子。因为他年纪小，胆子也小，之前的骑射课从未上过马。今日与沈念一起，他鼓足了气，主动练习骑射，最终在侍卫小心的搀扶下跨上马，一路由侍卫牵着缰绳往前走。
两人并排而行，沈念时不时出声安慰。沈峤听着阿姐的话，整个身子逐渐放松，胆子再大些时，开始尝试伸手轻抚小白马的毛发，脸上露出乖巧的笑：“阿姐，这只小白马似乎很喜欢峤儿。”
另一边，归来的六皇子正挽弓站在箭靶前，脊背挺得笔直。他侧头看到这一幕，觉得很是刺眼。自己淋水受风寒躺了几日，他们倒是过的逍遥自在。
他咽不下这口气！
六皇子接连射出三箭，箭箭中靶，其中一箭更是靠近靶心。周围响起一阵叫好声，他的心情这才舒畅了些。
等峤儿完全适应驾马，沈念便不再与他同行，只远远观望。她低头摸着身下的枣红马，忽然听到一阵躁动声，抬眼便瞥见面色不善的六皇子，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六皇子面色不善，眼神凶狠。
他想，被自己这样直直盯着，沈念心里多少得升起些恐惧。但事实是，她的神色颇为冷淡，仿佛自己是空气一般。
“沈、念！”六皇子咬牙切齿。
身为皇子，往常欺负别人惯了，但他还从未被这样无视过。他气极败坏，看到首次上马的沈峤，心中生出邪念，一咬牙冲着沈峤打马而去。
马儿疾驰而过，发出阵阵急促的嘶鸣声，沈峤身下的小白马被吓得不轻。马蹄来回晃动，整个上半马身都抬了起来。事出突然，牵马的侍卫一时慌了神，拼命拉紧缰绳，手脚并用，费尽了全身气力才安抚住躁动的小白马。
沈峤面露惊恐，下意识地朝远处的阿姐看去。他方才将整个身子伏在马上，紧闭双眼，使劲抱住马脖子才不至于摔下去。
而罪魁祸首六皇子正是得意，眼中划过轻蔑的笑。
全程目睹沈峤惨兮兮的模样，六皇子幽幽开口：“哦，方才是我的马儿不小心受了惊吓，以至于连累了你。我记得这是你第一次上马吧，那就好好学着点。”说话时，目光越过沈峤落在了赶来的沈念身上，言语中没有丝毫歉意。
六皇子的幸灾乐祸越发明显，继续道：“校场的马儿都有些脾气，七弟可得当心，下次不一定还有这么好的运气，万一摔了下去，那可就真惨喽。”说完，便大笑着打马而去。
“啊这……”低下的侍卫额头泛起汗珠，大气不敢喘一声。
绝对、绝对不要再有下次了！
若是七皇子真的从马上摔下来，自己这条小命就难保了。这样想着，对六皇子不禁升起几分怨恨来。
忽然间，他感受到一阵凉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抬眼就看到沈念的目光冷地出奇。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收回视线，隐隐觉得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活人，倒像是在看死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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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同样落入了看台上众人的眼中。
“刚才六皇子似乎是不小心惊到了七皇子的马……但六皇子的骑术不是很好嘛？”
“七皇子尚且年幼，好像是被吓到了。”
听出这话向着七皇子，小公主拧眉：“胡说什么呢，大抵是天气阴沉，马儿狂躁了些，不关六哥什么事。”
看着小公主的脸色，众人也不敢再说什么。
虽然话这么说，但小公主却有几分心虚，她总是下意识去看沈念的反应。只要能让沈念不畅快，自己心里就舒坦一些，她还没忘记上次受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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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校场的马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发狂。前两日新进了一批好马，本来好端端的，结果人刚上去就被甩了下来。”
“据说摔伤的那位还是有身份的人，伤得不轻，那匹烈马啊，当场就被射杀了。”
“你说话小声点……”
校场的两位巡卫恰巧路过，口中谈论着前两日马匹发狂的事。
沈念竖着耳朵听，手中转着什么东西，顺势滑进了衣袖内。她摸了摸身下乖顺的枣红马，朝箭靶旁赶去。此刻六皇子正站在挽弓射箭，听到动静回头。见沈念坐在马上似笑非笑，正垂眸看他。
被这样盯着，六皇子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奇了怪，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眼神总带了股压迫感，不禁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也会让他生出异样的感觉。
他有些受不了，放下弓箭正想离开，沈念忽然出声：“六哥请留步。我听旁人说，六哥的骑艺精湛。今日是我初次来校场，就想着请教请教，不知六哥可否能赏脸，与我比试一场？”
“怎么比？”六皇子突然嗓子有些干。
“呵……”沈念轻笑，“比试很简单，我们二人就绕着校场跑上一圈，就比速度，先到达者即获胜。如何？”
六皇子看到她唇角的笑，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了。他仰直了脖子，本来想一口答应，话到嘴边却变了样：“为何你想请教，我就要答应同你比试？”
“因为六哥你看不惯我待在学宫。”沈念答，“我们比试一番，如若是你输了，就答应我一件事。当然，这件事都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如若是我输了，我便再也不踏入学宫半步。不过，倘若你是怕输我，不敢答应，那也就此……作罢。”
沈念眉眼含笑，故意抬高了音调，周围人一下子都看了过来。
“我有什么不敢的？来人！给我备马！”
六皇子被这番话刺激到，一口应下。况且周围那么多人都在盯着自己看，他还得要脸面。
侍卫动作很快，匆忙牵来一匹浑身黑亮的马，看得出保养极好。
六皇子对自己的骑艺尚且有几分把握，发誓定要让沈念哭着滚出学宫。但一对上她的目光，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就往外冒。等再看向她时，六皇子眼中多了几分警惕。
比试开始。
六皇子率先打马而去，扬起一阵尘土，少许回头看到身后的沈念，难掩脸上喜色。就这点水平，还想赢自己，简直是痴人说梦。
落后的沈念似乎并不着急。
因为比试定下了赌约，看台上围观的人不少。
看到沈念落后，突然有少年发问：“六皇子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和公主殿下比赛骑术？”
少年正是上次比试输给沈念的魏云卓，说话向来直爽。他目睹前几日学宫出的事，知道六皇子看不惯那位公主殿下。但这是沈念第一次上骑射课，六皇子便拿骑射武艺来比试，多少有点欺负人。
身旁一名蓝衣伴读道：“好像是公主提出的比试，若是输了，她甘愿……离开学宫。但六皇子领先这么多，她要怎么赶得上，难不成，输了便真的要离开学宫？”
小公主听闻这个消息，喜上眉梢，暗暗给六皇子祈福。六哥一定要赢下沈念，让她凄惨地离开她本就不该在的学宫。
另一红衣伴读不服气，反驳道：“不离开还能如何，学宫本就是为皇子而建，她身为公主本就不该来……”但话还没说完，此人就被蓝衣伴读用手捅了一下，示意他住嘴。
而在不远处的二公主沈汐穿了身素白骑装，仿佛没听到刚才的话，正认真看着场上情况。她身旁站着两位男子，气度不凡。
等看清这三位的容颜，那红衣伴读彻底清醒，倒吸一口凉气：“嘶……”幸好没继续说下去。
三皇子今日竟抽空来上课，谢世子也跟着来了。大概了解了事情的起因，三皇子眉头微蹙起，不知在想着什么。
场上两人的身影渐远，已经到了校场的另一头，从看台上看过去，只能望见两个模糊身影，沈念落在后面。众人都认为结局已定，有人为沈念惋惜，看来是要输定了。
六皇子也这么想。
他正想回头嘲讽两句，身旁突然刮过一阵疾风，下一刻，沈念昳丽的脸映入眼帘。
六皇子：“！”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她怎么突然就赶了上来？还没等他想明白，耳边已经响起沈念的声音。
“六哥，你是不是想让马儿跑得再快些？”
六皇子扭头看她，只见那双桃花眼含着笑，但笑意却没达眼底。
又来了，内心那股不安又升起来了。他下意识拒绝：“不、不需要……”
声音在乱风中发颤，沈念脸上笑意更浓：“呵，六哥无需同我客气，马儿跑得再快点也好，赢了我让我离开学宫，这不正是你心之所愿吗？”
风吹乱沈念的发丝，简单的发髻上没有多少发饰。不知有什么东西折射日光，六皇子忍不住闭上眼睛。很快，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际，就听到身下黑马吃疼嘶叫一声，扬起前蹄，发狂似的猛冲出去。
六皇子眼中布满惊恐：“停下！快给我停下！”他完全控制不住突然发疯的马，越发得手忙脚乱，一不小心，整个身子失去平衡，从马背上跌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住。
看场上的众人被这一幕惊呆了。
沈念紧随其后，勒马停在他身前，从马上一跃而下。走近后，她缓缓蹲下身子，与眼前人四目相对，关切道：“六哥，你跌下来可有伤到哪里？”
六皇子衣衫沾满了杂草和泥土，头脑昏沉视线模糊，抬手摸到了后脑勺肿起的大包，刚撑着身子艰难坐起来就看到淡青色衣角，再抬头，沈念正直直看着自己。
她似乎说了什么，但六皇子听不清楚，刺耳声响起，让他忍不住低头捂紧耳朵。
“你……唔你……”六皇子眼睛瞪大。
沈念用力捏住他的下颌，抬起。六皇子一时没了反应，等下颌传来明显的疼痛感，他才回过神。
“放、放手。”
“别紧张，我只是在检查六哥的伤势。”沈念像是关照，但声音却泛出冷意，“不过你下次骑马，还要多加小心。校场的马儿都有些脾气，下次不一定还有这么好的运气，摔下来就受这么轻的伤。”
她话说的很慢，六皇子脸色涨红，更感到指尖泛起的冰凉。他被迫盯着沈念的双眼，无法移开。恍惚间，他像是看到了林中少有的猎豹，冷静，凶狠。
六皇子脸颊生疼，试图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沈念忽地松了手，起身拍了拍手掌，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
远处赶来的几名巡卫，神色着急。听到身后的动静，沈念让开身，柔声道：“既然六哥没受什么伤，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沈念翻身上马，留下六皇子脸色苍白，像是丢了魂，呆呆坐在原地。手下人赶来将他搀扶离开校场，途中，他远远望见沈念驾马回到箭靶前，射出了三支箭矢，皆正中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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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昭阳宫。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声，时不时传来一声猫叫。
到了晚膳的时候，徐嫔欣慰地看着对面坐着的儿女。见两人神色轻松，心想，这几日去学宫还是很安稳的。徐嫔早早准备了两人喜欢的膳食，此时正抬手给念念盛一碗银耳羹。
“念念，你头上的那支簪子怎么不见了？”徐嫔问。
徐嫔知道女儿不喜打扮，特意为她挑了支华贵的白玉簪。明明早上的时候还在头上别着，为何现在不见了。
沈念眉头微动，低头想从衣袖中拿出什么，却发现衣袖内空空如也。
那支发簪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