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
行千鹭捏了捏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的思索其中的逻辑。
这间密室很明显是专门给行家家主建造的,家主印章再加上行家人的血液,只有历代行家家主才能进,这样想来,出的时候必然也是如此。
可是为什么带血的印章出不去了?那还有什么能证明行家家主的身份?
灵力?可是她现在是一点灵力也没有了,如果真是如此,就只能等白逸徵来了,将这间房子拆了,或许才能找到她。
还有什么?铁板神术?不对,根据苏雨的说法,铁板神数是她母亲那代才传入行家的,就算真是铁板神数,她现在没有任何记忆,也出不去。
行千鹭冥思苦想,视线无意间落到烛火上,脑中灵光一闪,对了,温度。
她进来了这么久,印章上的血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温热,如果需要确定是活着的行家家主进出,那么得新鲜的血液才行。
想到这,行千鹭一点也不敢耽搁,再度拔下玉簪,将新鲜的血液涂抹在家主印章上,一盏茶后,门终于开了,行千鹭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此时自她进入密室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好在没有人进来。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连锦,我要见家主,你可没有权力拦我!”
“家主吩咐过,不见任何人,章嬷嬷,莫非你现在连家主的话都不听了?”语气中暗含着威胁。
章嬷嬷却半点不怕,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胡说!家主不会不见我!肯定是你从中作梗!你不要以为管了行府,行府就是你的!”
连锦毫无感情地开口道:“来人,章嬷嬷年纪大了,犯糊涂了,把章嬷嬷请回去好好休息。”
行千鹭挑挑眉,连锦不在自己跟前时,竟然是这般冷漠强势的吗?倒有几分行府管家的气势了。
不过行千鹭也没有继续旁观的打算,她快步上前,打开了书房门:“何事喧闹?”
章嬷嬷看到她,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底气,挣脱了下人的手,大声说道:“家主可得为老奴做主啊。”
行千鹭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皱着眉问连锦:“怎么回事,我不是不许任何人打扰吗?”
章嬷嬷闻言脸色一白,嚣张的气焰也弱了几分,连锦倒是不卑不亢地回道:“家主,章嬷嬷吵着要见您,奴婢已经准备让人拖走了。”
“那还等什么?还不继续?”行千鹭冷淡地说道。
章嬷嬷脸色大变,扑到行千鹭的脚边跪倒,哭喊着:“家主,老奴是有要事禀报。”
“什么要事?宁愿违抗本王的命令,也要擅闯书房?”行千鹭垂眸淡淡地看着她。
章嬷嬷脸色苍白地说道:“解老主君曾经的房间,已经破败不堪,老奴恳请家主修缮解老主君旧物。”
解老主君?那是谁?行千鹭皱起眉,视线落在连锦身上。
连锦了然,倾身过来耳语几句。
行千鹭点点头,原来是她的祖父,那个在她小时候代替了她父母职责教导她的祖父。
行千鹭思索片刻,然后低头对还在嚎哭的章嬷嬷说道:“带本王过去。”
章嬷嬷以为行千鹭还念着旧情,大喜过望,抹抹眼泪,就起身喜洋洋地带路了。
她走在前面,行千鹭走在后面,连锦悄悄地凑过来说道:“修缮房屋一事,章嬷嬷几年前就向家主提起过,不过家主当时拒绝了。”
行千鹭轻声问道:“我为何拒绝?”行府应该也不至于穷困到连房屋都没钱修缮吧吧?
“好像是,家主说,人已经故去,留着这些死物也无济于事,时间太久了,奴婢有些记不清了。”连锦不好意思地说道。
行千鹭摇摇头:“没事,去看看,说不定我能想起些什么。”上一次来行府什么感觉都没有,但这一次她居然在书房中想起了密室的存在,趁此机会多走走,应当对她恢复记忆有益。
这时,章嬷嬷的声音传来:“家主,已经到了。”
行千鹭抬眸望去,确实萧条破败,一看就是长久无人居住。
“你们在外面等着。”行千鹭淡淡地撂下一句话,便独自一人进入了屋中。
屋中虽然摆设都很陈旧,但还算干净,应当是章嬷嬷一直在打扫着。
很熟悉,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行千鹭轻轻捂住胸口,一股怪异的情绪在心中涌动。
与在书房不同,这次,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只有一个个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看见年幼的时候祖父一身青衫,面容严肃,手拿戒尺,严厉地教导她,她跪在祖父身前,眼中满是委屈不解。
有时祖父想要惩戒她,但因为她体弱,打不得,罚不得,只能把她关在幽暗的柴房中。
随着时间推移,自己举手投足间越来越的行家家主的气势,思维缜密,遇事沉着冷静,祖父对也她越来越满意,罚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同时,她自己却越来越喜欢柴房。
她看着自己逐渐习惯黑暗,溶于黑暗,因为只有在黑暗中,才不必担心脸上的表情被人看到,心底的想法被人察觉,柴房困住她的身体,却带来精神上的沉静与自由。
过了许久,画面来到祖父病危的时候,她一脸冷淡地跪在床头,态度恭顺,眼底却毫无波澜。
后来她一身孝服,跪在祖父的灵柩前守灵,四年不曾归家的母亲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对着祖父的灵柩崩溃,痛哭流涕,父亲心疼地抱着母亲安慰,而她的眼中全是漠然,仿佛一个局外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出闹剧。
她看见父亲抱起母亲离开,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她。
母亲虚弱地醒来,勉强笑着安慰她不要难过,她一脸认真地说自己不难过,母亲的笑僵在脸上,父亲在一旁怒斥着让她滚出去。
一切的一切,年幼的她都仿佛是个冷漠的旁观者,无论发生什么,她心中都是一片平静。
但是,回忆里的画面又好似带来了些不同,许多细节也不由自主地飘到她的脑海中。
她看到了教导她时,祖父也曾不忍地别过头。
她看到了母亲传来书信说还不能归家时,祖父沉思良久,最后别别扭扭地让下人给她买了个纸鸢。
她看到了祖父病重时,曾睁眼偷偷瞧跪在床前垂首的她,眼里皆是心疼与不舍,还有隐隐地担忧与后悔。
行千鹭有些迷茫,那些爱意,是真正存在过但如今才被发掘的,还是是她虚妄的渴望化为的幻想?
最后,所有的画面定格在祖父临终前,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绝代风华也抵不过岁月漫长,祖父眼角布满了细纹,满脸憔悴,眼中却是她第一次看到,且无法理解的温柔与宠爱,枯槁的大手轻轻抚摸她的头,祖父满眼笑意,对她说,鹭鹭,这样很好,如果可以一辈子都不要真的动感情,这样永远都不会受到伤害。
画面消失,那人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周围依然是陈旧且破败的景象,行千鹭跪倒在地,手轻轻抚在胸口之上,一阵窒息感传来,她大口喘息着,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光影扭曲,周围的一切仿佛消失了,她置身虚无,无边的孤寂涌上心头,她喃喃地呼唤着:“祖父……”
迟了十年的悲痛与不舍,在这一刻把她拉入无尽的自责,她这时才意识到,从她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识文断字,陪伴教导了她整个童年的祖父,在那么久远的过去就已经不在了,永远地留在了她的回忆中,摸不到,看不着。
向来一身清贵的安定王,此时狼狈地匍匐在地,眼角泛着红,眸中有水光一闪而过,她痛苦地闭上眼,消失的情感突然回来,带来悲伤与难过,带来脆弱与软肋,但是她却并不后悔,亦不想舍弃。
如若我最终还是没有如您所愿,成为一个强大到无坚不摧的人,您,会祝福我吗?
连锦和章嬷嬷等了许久,才看见行千鹭从里面缓步走出,步履端庄优雅,面容宁静清丽,连锦却觉得家主的眼中仿佛多了些什么,使云间的月亮坠入了凡尘。
行千鹭看着连锦,语气淡淡:“房屋的修缮,就交给你吧。”
连锦一愣,随后连忙领命:“是。”
章嬷嬷也欣喜若狂,她就知道,家主是念久情的,她刚想上前攀附,却见行千鹭看都没看她一眼,冷淡地说道:“回宫吧。”
连锦毕竟跟了行千鹭许久,虽然行千鹭面上看不也什么,但她直觉这一路上家主都有些心不在焉,她就也安安分分地跟在身旁,并没有出言打扰她。
白逸徵等到行千鹭后,也一眼就察觉到不对,立马摒退宫人,牵着行千鹭的手,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柔声问道:“怎么了?”
行千鹭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转动眼珠,把视线落在面前之人担忧的面孔上,喃喃开口:“我想起来了一些事。”
白逸徵心下一紧,也不知是什么情绪,连忙追问道:“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