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绝境
一个是那么的美丽温顺，一个却是那么的自私庸俗。
第一次，是爷爷为了他和妹妹读书，在建筑工地打工，活活的被砖头打死的时候。
身边有些坑洼的沥青路面上，水坑里的水，顿时溅了张无云一身。
而且，现代社会的医院，没有钱，基本上一切都是免谈的。为了治疗纤瑶的病，张无云变卖了家产，扛过水泥袋，当过了矿工，甚至于还卖过了报纸，参加过征文比赛……
瘦弱的身子，黑色的皮肤里面，精瘦的骨头如同一根根的棍子一样，似乎一阵风来，就会将她吹倒。
“哥，是我拖累了你，我本就是爷爷捡来的，只要我死了——”
房东是个六旬的老妇，心肠并不怎么好。
眉心那一颗有小指甲大小的黑痣，就像是一枚子弹钉在了这里一样。
“吱——”
张无云默默的来到了用砖头搭建的席子上，坐了下来后，然后将这个少女扶起来靠着枕头，用那透明的塑料勺子，挑起已经被他整理得很干净的炒饭，一点点的喂着这个少女。
蜡黄色的脸上，很是臃肿，也有不少的皱纹。
胖子缩回了那大大的脑袋，丝毫不介意旁边经过的男女投来异样的目光，一踩油门，悍马顿时拐弯，向着学校冲了过去。
考上武汉工学院，这并不绝对是为了张玲这个美丽的女子，更重要的，是因为以张无云超过一本分数线六十分的成绩，进入这所学院，不仅能全免学费，还能每年得到一万元的生活费补助。
纤瑶淡淡的说着，浑浊的眼泪不断的落下，打湿了半片蓝色的被单。
自三年前，纤瑶得了这样的怪病后，身体每况愈下，如今的模样，就算是她说她活不过今晚，张无云都不会怀疑。
带着欣慰的一丝笑意，那苍老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多出了几分温柔。
“她中午要洗衣服，明天，她会来看你的。”
纤瑶向往的说道，那浑浊的栓眼之中，涣散的瞳孔中央，一丝丝的神采，却是难以掩饰。
一直陪着纤瑶到了下午五点，然后喂着她喝下了一杯光明牛奶，吃了一点清淡的面食，看着她睡去，张无云这才走出了这破旧的房子。
是的，在生老病死面前，人力，是多么的渺小。
“哼，个婊子养的，看你他妈的衰样！”
张无云默默不语，他知道，在一个人将要死亡的时候，真的是可以看见很多东西的，就像是当年，他的爷爷去世钱的几天，都一直很沉默一样。
少女的头发如同枯草一样杂乱，枯黄而干燥，就像是秋天寒霜下的藤蔓，完全的没有一点点的生机。
这件事，给张无云的印象太深刻，而如今，妹妹纤瑶，又这样说。
而那双原本灵动无比的双眼，此刻却是黯然无光，浑浊的眼神已经有些空洞，似乎死亡随时会到来一样。
一辆乌青色的悍马h2，就像是一位彪悍而狂野的军人，猛的冲了过来，与张无云擦身而过。
森白的两颗门牙有些外凸，一身黑色的范思哲，显出了他有着极其强大的背景。
张无云压下心中的难受，温柔说道。
第二次，就是今天，今天这个看起来妹妹比平日都要有精神的时候。
而原本紧闭的钢铁锁子门，顿时完全的大开，迎接着这伟大的悍马进去，就像是等待着皇帝宠幸的宫女，带着期待的心情张开双腿，等待着皇帝的进入一般。
眯着的双眼泛出一丝的黄色，里面露出浑浊而凶狠的光芒。
张无云忽然紧紧的抱着纤瑶，哭道：“纤瑶，你放心，哥一定会治疗好你的，一定！”这么说着，心中却是默默的道：“下辈子，咱们一定是最幸福的夫妻！”
“哥，玲玲姐呢？”
心中低沉到了极点，忽然间，张无云笑了。
……
张无云愣在了当地，不是因为这悍马很牛逼，也不是因为这丑陋的胖子很有威慑力，更不是因为他的那句骂人的话很有水平，而是因为，胖子身边，那一个原本应该很质朴、实际上却涂了胭脂水粉、变得更是明丽动人的女人。
“纤瑶，是哥没用。”
张无云的心，很痛，忽然间，他觉得，张玲和纤瑶比起来，狗屁都不是。
床上散发着一股股酸臭的味道，但是这样的味道，却让张无云感觉到心的颤抖。
这之后的第三天，张守成就死了。
纤瑶气息有些不畅，但是每个字却说的十分的清楚。
张无云只觉得无力。
这只是生活的一个小片段，吃饭的同学依然吃饭，聊天的同学依然闲聊着，而准备开房的男女，也并没有因为这个小的片段而丧失性趣。
每一次看见妹妹纤瑶，张无云都会觉得有一种面对命运的无力的感觉，而且，那种苍白无力的感觉，总是那么的深入心灵。
这场怪病，没有任何医院能查出来是什么病，也正是这样，没有任何的药物能针对治疗。
只是，实际上，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的声音。
虽然学校承诺了补助，但是生活补助一直没有下发，张无云去学校讨要了一次无果之后，也没有再去讨要。
纤瑶努力的作出了一丝笑容，嘴里被张无云喂进去的饭粒，一粒粒的从嘴角滚落了出来，落在薄薄的床单上。
那天，他爷爷张守成忽然告诉张无云道：“阿云，若是爷爷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爷爷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考上好大学，然后离开这偏僻的乡村，成为城里人。爷爷怕是看不到你抱孙子了……”
张无云打开了长满了白蚁洞的破门，“吱嘎——”一声，门开了，一缕光线射入了房间，使得里面的人微微的动了一下。
拿出手中老旧的蓝色诺基亚，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电话本上的那几个熟悉的号码，微微犹豫，张无云向着其中一个拨打了过去。
张无云眼睛红红的，忽然间，想到了那辆价值超越几百万的悍马，对于这个灯红酒绿的社会，他有了一种难以察觉的恨意。
“纤瑶，哪里用等得到下辈子，这辈子，你就是哥的妻子。”
张无云呆呆的站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提着已经被泥水打湿的炒饭，继续的向着对面的走去。
但是心底里，张无云真的不愿意去承认这一切。
或者说是真的喜欢，但是知道她自己的模样太难看，或许是知道，她即将要死了，说这话的时候，眼泪流得更快了。
“你个婊子养的，找死啊，小王八蛋！”那人大声的喝骂着，有着一股极其嚣张的颐指气使的气势。
纤瑶低沉的声音，使得她说话很费力，但是，即使是说话让她很难受，这样的话，她都努力的说得很清楚，怕张无云听不见。
当初的那真挚的承诺，似乎完全的经受不住物质的考验。
“阿城，算了，别和他一个乡下小子计较。”
这个时候的纤瑶，很是敏感，似乎完全的洞彻了张无云的心一样。
但是自从来了这里一次之后，张玲便再也没有来看纤瑶了。
张玲一直以来，都是张无云心中默默喜欢的女孩子，而且两人虽然没有表明心迹，但是张无云追随张玲进入工学院外语系就读这一点，几乎完全的奠定了两人的爱情基础。
沙哑的声音，沉重的如同八旬老妇的叹息。
张无云红着眼睛，大声的呵斥，心中却也十分的慌乱和难过，那种无力，已经深入了灵魂，让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妹妹的健康。
“哥，纤瑶这一辈子不喜欢你。”纤瑶哭了，但是说的话，却是假的。
一个被烟灰熏黑的小屋子里，阴沉而黑暗，带着点死气沉沉的阴凉之意，带着浓郁的发霉的酸臭的味道。
“哥，纤瑶刚才好像灵魂出窍了，纤瑶看到了爷爷，也看到了马路上的那一幕。”
电话通了，但是瞬间，却被挂断了。
张无云买了一份炒花饭，匆忙的向着马路对面走去，此刻是中午十二点半左右，大学校门口处处是人，花花绿绿的三五成群，好不热闹。
老妇人啰唆个没完，颤颤巍巍的走进了旁边的大门。
在准备进去的时候，看了看手中的提着的炒饭，张无云微微沉吟，然后将炒饭托在了手上，将上面占满了泥水的饭菜用那透明的塑料小勺子都挑了起来，一口口的吞了下去。
这张卡上，还有不到三百元钱，这就是他的全部的家当。
但是，钱逐渐的花完，效果却越来越差，到最后，张无云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也知道，纤瑶放弃了。
将剩下的干净的炒饭整理了一下，扔掉了外面包裹着的奶白色的塑料袋，张无云直接拿着炒饭来到破落的宅院之中。
张无云忽然间大声喝道，这一刻，他眼睛红了，人生的第二次落泪。
那个老妇人一身黑色的宽大的老年装，此刻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看了张无云一眼道：“要是不行了，就走吧，这个月也快过去了，你那房租我吃点亏，退你四十块就是。不要把人死在了我这里，我老婆子也不想倒这霉。”
张无云心里一震，忽然更是觉得悲哀，纤瑶本就是捡来的，而且自己，也同样是个天生的孤儿，两人的血缘，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哪里又在乎那些称谓呢？
只是，一个才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却什么都没有开始经历，就要凋零了，这让张无云心痛无比。
“哥，你别说了，纤瑶知道，过不了三天，纤瑶就该去了。”
直到今天这一幕出现，张无云才发现，世事很无常，现实也很残酷。
带着淡淡的浅黄色光泽的饭粒，一颗颗的，是那么的刺眼。
但是，他默默的咬着嘴唇，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于，嘴唇，都咬得显出了紫红色的血丝。
“爷爷不想让纤瑶受苦，让纤瑶跟着他去，但是纤瑶舍不得哥。”纤瑶的沙哑的带着几分抽泣的声音，打断了张无云的思想。
拐过了七八道深深的巷子，张无云来到了一家破落的宅院面前。
白色的头皮大块大块的，如同是将要脱落的结痂。
“哥，你回来了。”
张无云放下了手中的炒饭，默默的坐在了纤瑶的身边，然后让纤瑶的头靠在自己的怀中。
“纤瑶，哥也舍不得你，你一定要坚强，哥哥一定会救你的。”张无云的话，虽然有着莫大的坚定气势，但是到了后面，依然气势不足。
依然是浑浊的泪水，却让张无云心灵触动，默默坚持的他，似乎在这一刻崩溃了。
一种很好闻的汽油的味道，让张无云微微的发怔了一下，随后，张无云看到了那刺眼的车牌：“鄂a06888”
而张无云，微微沉默后，看了看手中的一张工商银行卡，无奈一笑。
如同百灵鸟一般的声音，从悍马的窗口飘出来，让胖子的嚣张得到了收敛，也让张无云的心，变得有些冰冷了起来。
“纤瑶，你说什么！”
悍马忽然间猛的停了下来，车窗们处，伸出了一颗圆滚的有些偏胖的大脑袋。
“哥，纤瑶好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感觉。等下辈子，纤瑶一定会嫁给哥哥，到时候，纤瑶不要当哥你的妹妹，要当你的妻子。”
这样的感觉，是那么的强烈，又是那么的让张无云心痛。
片刻，电话响了，里面传来床的吱嘎的响声和女子轻微的喘息声，那种声音，带着一股淫|靡、带着一股熟悉的音色。
开学的时候，张无云才告诉了张玲关于自己的妹妹的事情，当时的张玲，还说两人要一起努力，救回纤瑶。
带着沙子和泥浆的饭，磨砺得张无云的喉咙隐隐作痛，但是他没有皱哪怕是一下的眉头。
“嗤——”
安置好妹妹之后，张无云一点点的喂着纤瑶吃东西，只是一点点的吃，纤瑶却泪流满面。
张无云心中微微一沉，再次的拨打了过去。
张无云将纤瑶扶着，让她靠着他的肩膀，然后将她向自己的怀里轻轻的拉了拉。
是的，女人，而不再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