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误终身
蔡夫人半晌才缓过神，“人参也不知道吃了十几斤了，上好的参片也含着，却怎么……”
……
瑶华的手指微微一缩。
终于，她轻轻吐出口气，整个身体一轻，那盖头完全揭开来。
屋子里挂着窗帘，有几分阴暗，床铺间传来淑华喘息的声音，急促得让人觉得异常痛苦。
从来没有过这样雀跃的心情。
淑华扯了扯嘴角，似是想笑却没有力气支撑，最终没笑出来。
那郎中看了看蔡夫人开口道：“上一次夫人说的老参呢？开始给大奶奶吃吧。”
容华转身去取了新熬好的参汤。
蔡夫人送走了郎中，看着众人脸上悲伤的表情，自己也掉了眼泪，好不容易稳住心绪，“一会儿宣桓出来，你们进去跟淑华说些宽心的话，”顿了顿，“郎中虽然这样说，可是也不一定……”下面的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容华仔细去看床上的淑华，淑华的手臂放在外面，细瘦的手腕已经挂不住上面的碧玉镯，胸口轻轻起伏，整个人形如枯槁，那双大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似是有话要跟她说。
蔡夫人脸色顿时变了，瑶华看到蔡夫人的情形，整个人一颤，眼泪在眼眶里晃了晃，拼命地吞咽还是让泪水流了出来。
……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有一天蔡夫人请了之前给她看病的郎中进府，她满心欢喜以为是赵宣桓帮她求了情，却没想到是容华……
淑华身边的丫鬟妙彤脸色大变地进了屋子向蔡夫人禀告：“大奶奶晕过去了。”
郎中摇了摇头，“若是能进食，还能撑些时日。可是大奶奶现在的样子，多则半月，少则三五日，那也要靠参汤才能续养。”
听蔡夫人说，是八姑奶奶请人过来给她看病症的时候，她有些啼笑皆非，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对赵宣桓还有期盼。
容华抬起头来看哭成泪人的瑶华。
她是家里的长女，被母亲捧在手心里过日子，那些时光回想起来虽也有些不如意，可是大多数还是繁花似锦的，她怎么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禁在小院子里等死。府门紧闭，没有旁人知道，没有人会帮忙，那些牵挂她的人，还以为她过着怎样的好日子，却不知道她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被人剥夺，她没有任何权利去反抗，越想心里越难过，似是有什么压在胸口，吃不下东西也喘不过气。想趁着身上有力气回趟娘家，赵家哪里肯答应。
盖头慢慢地挑起来。
瑶华、容华、研华互相一看。
她一定要看到他的眼睛，无论如何，要看到他的眼睛。
淑华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赵宣桓脸上一动不动。
郎中诊了脉，起身与蔡夫人到了外面的屋子，因关切淑华的病情，瑶华、容华、研华都跟了过去。
二奶奶刘氏急得哭出来，“这可怎么得了。”
淑华轻喘了几口气，看着赵宣桓。
二奶奶哭着道：“大哥快看看，大嫂是不是还有话。”
丫鬟搬了小杌子让容华、瑶华坐了，然后退了出去。
……
甜蜜中忐忑不安，胸腔里心脏跳乱个不停，喘气都有些微微的刺痛。
淑华轻轻摇头。
喜娘笑着指引，“先挑盖头。”
蔡夫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她多期望，他永远都是那样……
他秀丽的眉毛舒展着，眼睛明亮似天上的星辰，闪闪发光。
床上的人因为痛苦缩成一团，他伸出手来去揉她的胸口，她伸出手来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她的手指青白指尖冰冷，“不要再……问……瑶华……”说着尽量睁大眼睛，下颌不停地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别……
淑华慢慢睁开眼睛，众人都已经围在床边。
只听外面有人道：“大爷进屋来了。”
妙彤脸上微微带着喜色，“八姨喂大奶奶喝了半碗参汤。”
淑华舒展开眉毛，“我梦见……有个小孩子……跑着，叫我母亲。”
“算了吧！”淑华好半天才说出来，胸口一紧微微喘息，“我……死了……就……算了吧！”
整个义承侯府顿时慌乱起来。
淑华下意识地低头看过去，鲜红的嫁衣，走着金线，衣摆上盛开着鲜艳的花朵，柔嫩、漂亮、生机勃勃。霞帔上绣着云纹，黄色的丝穗垂下来，她微微一动，头上的璎珞清脆的声响。
容华几个人进了淑华的屋子，只见赵宣桓站在淑华床前，另有两个年长的媳妇子在一旁帮忙伺候，众人或呼唤，或吃了救命的药丸，等郎中匆匆忙忙上前，淑华已经缓过气来。
两个媳妇子正帮她整理身上的配饰，秋荷抿嘴笑着道：“小姐快遮好了盖头，一会儿要等着姑爷进来才能挑开呢。”
咬着牙努力将字一个个吐清楚，就是要替瑶华说句话。
淑华转脸定定看着瑶华，语气忽然一重，话语连贯起来，“这里没有旁人，我也要死了，你告诉我，马道婆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果不其然，一会儿研华红着眼睛出来，“大姐说，让二姐和八妹妹进去。”
媳妇子端了参汤，淑华咬紧了牙关怎么也吃不下去，地下的婆子们已经拿了板子铺好了被褥。
赵宣桓眼看着淑华呼吸越来越弱，转过头，“快去请郎中过来。”
……
再回过神来她已经坐在了炕上。
红色的盖头重新落下来，她的眼前又变成一片的殷红。
他也没想到转眼之间她就病成这个样子，第一眼看到他都不敢相信，躺在床铺间的就是他的妻子，平日里扬着眉毛，有几分爽利、直率的陶淑华。
瑶华听得这话，“那也要多少用一些才是。”
淑华转眼看向蔡夫人，蔡夫人正喊着她的名字，淑华的目光略过蔡夫人，蔡夫人身后还有人影她看不大清楚，淑华又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遍，才看到了瑶华、研华和容华。
瑶华也露出难得的笑容。
蔡夫人笑容满面，“还让老夫人挂怀，改日我一定去府上道谢。”
瑶华一惊，看向淑华。
淑华的屋子里站满了人。
她紧紧地攥着手帕。
陶荣华突然之间死了，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妙彤忙去了侧室里，向众人行了礼，“大奶奶说要让姨奶奶过去。”
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教引嬷嬷的话来，“新姑爷挑起盖头，小姐若是看到新姑爷的眼睛越来越亮，那就是满意的了。”
瑶华摇摇头。
蔡夫人先问道：“淑华让姨奶奶们都过去？”
研华也没想到淑华的病严重到这个地步，听得心里一紧，伸手攀住了容华的胳膊。
……
赵宣桓从屋子里出来吩咐妙彤去叫姨奶奶们过来。
淑华微微一怔，侧头看去，容华眼睛似是清澈见底，“闭上眼睛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再反悔的机会。”一旦放弃了，就等于给自己的人生画了句号，从此再也没有办法悔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残忍？没有什么能让你拿自己去换。”没有什么值得拿生命去换，不管是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丈夫，还是“手足情深”的姐妹。
她低着头只能看见他的一片衣角，和她身上的一样，鲜艳、刺目。
蔡夫人请来懂事的婆子看，那婆子道：“看是不行了，夫人早早让人请出板子，好挂里子，大奶奶的衣服也准备出来吧！”
容华的目光坚决，瑶华眼睛一缩，慢慢松开淑华的手退了出去。
“不要……再……为难……任何人，不管有什么事……就让我……以命相抵……”话说到最后，自嘲地一笑，“行不行？让我……抵了……五妹妹……”
淑华眼睛湿润，眼角泌出些泪来，“不瞒八妹妹……顾瑛肯退婚……也是……父亲和我……托了人……去求他，才……我只是想让瑶华……有个好一点的归宿。”
他的眼睛从来没有那样漂亮过，闪闪发光……
容华上了马车，研华也告辞离开。
那是因为她真的要死了。
蔡夫人抹了泪，“郎中刚离开，现在请回来又有什么用？”
淑华一眼先看到身前的赵宣桓，赵宣桓紧皱着眉头，瞧到了她刚才的凶险，表情有些动容。
药丸和着酒调好了，一勺下去，药却从嘴角流了出来。
淑华歇了一会儿，精神似是好了不少，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瑶华一会儿，“你猜我梦见了什么？”
淑华摇摇头，“我……已经死过去几次……其实那边并不那么可怕……”
蔡夫人道：“快去请郎中过来。”
“你告诉我……”
哪里还用得着蔡夫人吩咐，赵宣桓已经喊了外面的丫鬟去请郎中。
想来淑华是想要她和瑶华一起进去说话。
淑华什么时候这样低声下气地跟她说话。
她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不停地呼唤，夹杂着哭腔。
“别……”赵宣桓，别，别再误了……
淑华躺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了什么，“我妹妹……让她进来……我有话想要……”
容华垂下眼眸微微思量，然后又抬起头来看瑶华，“二姐先出去，我有话想要跟大姐说。”
淑华不说话，只是强努出一丝淡然的表情，然后转头看容华，“八妹妹……常宁伯世子……是我……想说给瑶华……没想到世子……太心急……你……”
众人一阵忙碌下，淑华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睛，只觉得眼前的大红的蜡烛有些晃眼，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耳边听得有人道：“快将衣服穿好了，一会儿就要来人了。”
先是他的下颌，然后是笔挺的鼻梁……
“没有那边。”
见淑华喘过气来，蔡夫人用手帕擦擦眼泪，“淑华，好孩子，吃点药歇一歇。”
妙彤慌乱之下没有禀告清楚，听得这话急忙改口道：“大奶奶让六姨奶奶先进去。”
容华站起身来，瑶华忙抹干了眼泪，紧咬着苍白的嘴唇，和容华一先一后进了淑华的屋子。
淑华望着赵宣桓，吃力地张开嘴。
蔡夫人这些日子对她渐渐好了些，不像前段时间，蔡夫人对她冷言冷语，又在她院子里多安排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帮衬”着她，不准她出屋门半步，换了常给她看病的郎中，平日里给她补身子用的参汤，也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两三天的光景，她就垮了下来。虽然赵家没有明说，她伤赵宣桓这一节该如何，事到如今她也明白了赵家的用意，不将事情挑明是顾及两家的面子，最终还是要她以命相抵。
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赵宣桓不由地一怔，床上的淑华再也没有往常的那种骄横跋扈气势，而是用几尽哀求的表情，“我们……陶家……已经有两个……为了你……就算是我……还了债……就……就算了吧！”话说到最后喘息不停。
赵宣桓的眼睛一下子暗了下来。
眼前越来越模糊。
“看在……我的面子上……我们都是……一家人……”
她紧紧皱起眉头，用尽了全力，等着那盖头最后挑起来。
容华先开了口，柔声劝慰淑华，“郎中说一定要多少吃些东西。”
婆子、媳妇忙着给淑华穿衣服。
容华抿着嘴唇，蔡夫人有意提起人参，说话之间还目光闪烁。可见药方里开的那些人参不一定真的用了，她早就怀疑赵家有意隐瞒淑华的病情，这样看来不止是隐瞒，大有可能是放任淑华的病越来越严重。
屋子里只剩下容华和淑华，容华拉起淑华冰凉的手，“大姐，到了这个时候，你应该为自己想想。”
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是太晚了。
她紧紧攥住了手，呼吸越来越困难。
“大奶奶，大奶奶……”
蔡夫人正和赵宣桓在屋子里说话，就有丫鬟哭哭啼啼地来报，“大奶奶看着不好了。”
这样的恳求，任谁听了都会心软，若是她不肯答应，倒像是……
他的眼睛少有地流露出温和、关切的目光，“别说那么多话，现在好好调养身体是正经的。一会儿将药吃了，若是还没有起色，我再去请别的郎中来看。”
瑶华回到淑华屋子里，仍旧陪伴淑华。
跳过了瑶华，先叫了研华。
几年的功夫，赵宣桓比她初见的时候也有了些变化，习惯性地蹙眉，让他俊秀的眉宇间也有了细细的皱纹，一双眼睛好像深谙了许多，那么那么的沉重。
蔡夫人含着眼泪，“先将衣服穿上吧，晚了就不好了，”又转头吩咐人，“快去陶家报信，看看亲家太太能不能来看看。”
中午简单吃了饭，容华将老夫人让带来的老参拿给蔡夫人，“老夫人也惦念着大姐，想家里什么都必定齐全的，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凑手，就拿了过来。”
淑华摇了摇头，“吃了堵着难受……没有一刻……畅快。”
那郎中的药也不再管用，她的病越来越重，她和蔡夫人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这一次她提出要见娘家人，蔡夫人却轻易就答应了。
咬着嘴唇，嘴里涌出一股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