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我们的关系是纯洁的
利威尔与肯尼不相见，已二十年有余了。他最不能遗忘的，是肯尼撇开他离去时的背影。
那年他不过13岁，还是个乘车不用买票的孩童。肯尼竟就那么狠心，一块钱也没留给他，一声不吭的就跑了。虽是二十年前的恩怨，但听到欧若拉说肯尼一见面就给她刷了10个超级火箭，他的内心，多少还是有点不太平衡的。
只是他现在已经是个年近不惑的大叔了，谈陈年往事未免显的幼稚缺心眼。在三方会谈的小方桌边，他只一个劲喝茶，不对已经知道是自己舅舅身份的肯尼做任何提问。
实际上也确实轮不到他插嘴。在欧若拉之下，埃尔文的身份是伟光正调查兵团的领袖；肯尼是暂时缺编的里兵团的司令；而他，只是个负责保护埃尔文安全的护卫。
他们的首脑会议，他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他不提问，肯尼跟他也不客气。大人之间彼此确定了心意后，肯尼便告辞，要去入住欧若拉分给他的新住房了。灯火通明的干净的地牢里，现在只有利威尔和埃尔文二人，他忽然觉得肩上一阵轻松，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了——
他还是把肯尼当外人了。甚至是当成了敌人。欧若拉能在研读了肯尼的口供后，拍胸脯保证说肯尼有信仰，可以成为“我们”中重要的一员。他可有心理障碍过不去，毕竟，肯尼领导的中央宪兵，迫害过不少调查兵团现役退役成员。
对欧若拉来说，那些成员并不太重要，但他们都曾是他悲欢共生死同的战友！
“我知道，你对肯尼能堂而皇之的从这里走出去，有情绪。”
“呵呵，没情绪。”
“你啊，这是欺软怕硬。看欧若拉是个女孩子，平时温文尔雅不打人不骂人，外出也不搞仪仗，你就把气对着她撒。”
埃尔文点着桌子，罕见的用起凶巴巴的语气和利威尔训话。
不难看出：利威尔是对欧若拉把肯尼提拔到一个显赫的位置极为不满。也可以预料，知晓此事的所有调查兵团成员都很不满。但是士兵们都无比敬重、爱戴和他们同吃同住的兵长利威尔，所以只要把利威尔的工作做好了，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肯尼的中央宪兵和调查兵团有多少过节，暂缺资料只能疑罪从有。但宪兵团处决的我们的士兵，他们的朋友，家人数量我能数的出来的，就有三十起以上。你过去怎么没想过，去跟国王辩论一番，宪兵团长该不该被开除公职呢？”
“……”
埃尔文说的好像是对的。豆丁大叔一直认为是他们在迁就团长夫人，但顺埃尔文的说法想下去，反而他们才是被迁就的一方。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他无力的辩白道：
“所以我对弗里兹王也很不爽。你们三言两语，就说动了我，同王政府为敌。”
——有没有情绪是性格决定的，想支配别人先天的性格的企图，是极为傲慢的。所以，他有情绪没事。关键在于他能不能识得全局和大体。就说我自己吧，我看到这个时代的人思想惊人的保守反动，心里时不时也会冒出“我不管了，你们还是都毁灭吧”这样任性的念头。但我知道这样的情绪是有害的。我的大局就是“我要改造全世界，把异化人成工具、怪物的环境修正。如此，下一代成长起来的便会是千千万万个‘我’，而不是各类人渣或者没有自由的家畜。”
我知道任由情绪发酵侵蚀我，是会影响我的大局的。所以，我能克服它。
埃尔文笔记本的这一页上，记录的是欧若拉就“闹情绪”一词发表的看法。当时他问起她的精神故乡，问她是不是那里的人个个都是她这样的高素质人才，但没想到她脸一黑，说“不然，他们素质叼差。其中的绝大多数个体如果跟她面对面，都会招她嫌。如果让她真的亲身前往精神故乡生活，她预测自己有九成可能性，会被一百年的代沟气的再不想为他们‘复仇’。”
她认识世界和自我的能力真的很令人钦佩。过去如果下属跟自己闹别扭，埃尔文只能用行政命令来暂时把矛盾压下去。但现在，听取了欧若拉开解她自己的经验，他于是能用理，而非“力”来说服利威尔：
“王政府不惩罚宪兵，是因为王政府支持宪兵——“迫害我们”，正是王政府的授意而非宪兵的个人意志。所以向往自由、渴望知识的我们，和王政府是天然的敌人，矛盾不可调和。但是欧若拉不一样，她不支持宪兵，而完全站在我们调查兵团的这一边。她之所以启用肯尼，是因为她站在一个中立客观不受情绪干扰的角度，认为肯尼的工作助益于我们的梦想。回忆一下吧，那些令你耿耿于怀的同僚们，他们想看到一个怎样的新世界？他们又会怎样看待肯尼的工作？”
“他们说不定不会原谅肯尼……”
“其中受牵连的家属们也许是这么想的。但你真的认为，我们的同僚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吗？”
男人是看重责任的。调查兵团的无数士兵们，都因为历任团长兵长的错误或者正确的指挥而丧命。他们会归罪于历任团长兵长吗？
应该不会吧。他们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把性命和梦想，一并都托付给了团长们……
“有烟吗？”
埃尔文说的没什么错，但解开心结可没那么容易。茶水中的□□已经不能满足利威尔的需求，从不抽烟的他找基本也不抽烟的埃尔文要解愁的法宝，得到了令他失望的答案。他只能效仿欧若拉的样子喝开水，用疼痛激发神经细胞自己释放镇定类激素。
“你不用急着想通。在肯尼的工作真正让你感到宽慰前，想不通是人之常情。”
“那个女孩，改变了你许多。你以前可一直拽的和二五八万一样。从来不跟我们讲理，只要求我们服从命令。”
埃尔文只微笑。
他还是需要维持自己的威信，所以不能亲口承认：他是真的不知道有什么理可讲。
“你们平时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找她聊聊，或者写信给她。不用顾虑身份问题。她憋着一肚子的想法，想要教会我们搞明白全世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做她的听众，她还跟我抱怨‘为什么你们都不找她问问题的。难道你们没有疑问吗？’”
轮到利威尔的回合了。他做了一个看傻子的微表情给埃尔文：
“你这家伙，难道不知道我们为什么私底下顾忌着，不敢独自接触她？”
埃尔文还真迟钝的不知道利威尔在指什么。他一开始想到的是军纪，士兵不得随意离开驻扎的营地。但欧若拉自己来他们营地其实也有过不少次了……
那是什么缘故呢？
“……”
利威尔起身，看看守的士兵们坐在地下室的入口，离这一间极远，听不清他们说话后返回。私底下他和埃尔文交情过硬，他犹豫着，又觉得自己有资格跟埃尔文说亮话。欲言又止了几次，到埃尔文命令他但说无妨后，他才代表士兵们发表了他们局外人的看法：
“并不是我们觉得她高高在上，所以不敢和她直接对话。而是，我们觉得她是你的内人。所以对话如果越过你，是非常失礼、不得体的。”
埃尔文是一位有勇有谋的智将，但却不是个天生完美的奇男子。自他成年以来便一直生活在没有“小女人”的调查兵团中，和平民女性基本隔绝。工作上会遇到的大家闺秀，对他这种指不定哪天就要送命的冤种也不感兴趣，所以他的“异性相处”经验虽不能说是零，但也仅仅只不过是凑活着够用罢了。
他意识到了外人看他和欧若拉会有暧昧，但却对“别人觉得我们关系暧昧”的后果，因为无知而没有放在过心上。
“我们之间是完全清白的同志关系。”
“经常独处一室相谈甚欢的男人和女人间，会有那种纯洁的关系吗？”
不能自抑制的，欧若拉露骨或者不露骨的福利场面在埃尔文脑中，像幻灯片一样开始播放。为了强忍鼻中的内伤，让埃尔文差点ka（第三声）出血来。不久前肯尼对欧若拉撕裙子的动作喷鼻血的画面插播其中，他不得不去思考：那个和处男的他不一样，生活作风极差工资大半拿去招妓的肯尼，都受不了的她的大腿的诱惑，到底有多诱惑？
「这不是她秩序之章的恶作剧。这是我真的下流了……」
埃尔文忏悔。在利威尔割人但他闭眼就看不见的眼神的攻势下，拿出了之前谎称没有的纸烟给自己点上。就哪怕是现在这样的场面，欧若拉的语录中也有对应的条目：
“饮食男女是天赋人欲。除非你觉得饿肚子是高尚的，否则，动欲并不下流。我也男生过嘛，我知道男人肢体的一些微动作、脑中的一些小电影，是完全没有主观因素在其中的。只要没发展成强迫妇女意愿，就绝谈不上可耻。”
所以自己记下来这句话，是准备读给谁听？在下属犯生活作风问题时给他们开罪？还是现在，拿着鸡毛给自己下流的那部分人格当通行证，允许脑海中那些绝不能给别人看的画面继续播放下去？
“不过我了解你，也大致能因此明白得到你认可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在彻夜长谈后容光焕发的离开密室，别人猜测你们是造了人，但我知道，你目前还不是那种会因为造人就高兴的人——调查兵团团长的这层旧身份所代表的的旧任务，旧责任，她已经帮你卸下了。你有没有什么，过去考虑过，但因为成为士兵而放弃的打算需要重启？”
利威尔在含蓄的提问，自己有没有要成家的意思。成家的对象当然是众望所归的超人气美少女。埃尔文认真的思考40岁和14岁的暧昧关系是否有违人伦，在给了自己肯定的答复后，他斩钉截铁道：
“欧若拉不喜欢你们把她当成一个女人。一个一定需要男人才能过日子的女人。”
“她是这么告诉你的么？但我们都觉得，她很依赖你。或者可以说：离不开你。”
“那就是你们太主观，看低她了。她独自回到马莱，应付掉了统御领土万倍大于王国的马莱政府的盘问，乃至拷打，完璧归赵。换做是你们被宪兵调查对王国的忠诚，你们有信心独自脱罪么？”
“青春期女孩说的话，有时候你需要反过来理解。请求女人和你实话实说，既没有风度，也显得情商低。”
自己没有透露欧若拉曾是男人的秘密。太惊世骇俗，反正说了他们也不会信。埃尔文失算的是：他已经想到过欧若拉一些男性化的言行举止，会让人误会。但是现实中的误会，比他算到过的那些还多得多。
「误会大到，连利威尔都觉得，我能和青春期少女有什么共同语言的地步了。」
埃尔文抵住下巴，反思自己是不是也有大问题。
他把太多心思放在说欧若拉不是上了，而把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们的感受撇到了一边。也就难怪他们表示“理解”了。这不坐实了他见色忘友么？
实际情况比见色忘友还要恶劣。他和这些没有受过欧若拉思想熏陶的战友们之间，已经有一条可悲的鸿沟了……他们的绝大部分还不能从曾经调查兵团的身份中挣脱出，而他，已经站到了离欧若拉不远的高台之下。高处不胜寒，他和调查兵们所剩的共同语言，不太多了。
“我还是要辟个谣：我和欧若拉远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今生可能都不会是。我完全的理解她，因为她就是一个十四岁的我。我们把家国大义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为此不管是别人的性命还是自己的都可以抛之脑后。婚姻，家庭，伴侣，感情自然完完全全是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诚然，我已经不需要那样不择手段的前进了，但是，我们的终点——她的道路，才仅仅翻到了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