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科学禁词主义ABC
埃尔文是始祖艾伦指定的重要人物，欧若拉和他的接触不会浅尝辄止。头一天的面对面中，她坦白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来干什么，底气何在。这些听起来不是很复杂的问题，对埃尔文造成的打击是难以估量的。
他的毕生所求是追寻真相，追寻巨人和人类历史的真相。欧若拉直截了当三言两语把真相告诉了他——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在有生之年，真的能够解开这些谜团。
后面欧若拉说的什么天下纷争，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他当场并没有听进去。等回旅馆，回驻地之后慢慢揣摩。大概有了些明悟后，正巧欧若拉又拖一位训练兵帮她寄了信，邀请他再来瑞贝尔克共商国是。他欣然赴约。
“lucy？lucy！？”
碰头的地点是欧若拉所钟爱的大树林，这里幽静人迹罕至，而她恰好对其中地形了如指掌。埃尔文在根据地图抵达指定地点后，喊出了约定的暗号，但欧若拉却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庄稼汉打扮，着短裤麻衣斗笠的埃尔文想着是不是自己的扮相太地道了，导致年幼的欧若拉没能认出来自己？于是摘下斗笠，左右踱步。又过了一会儿，欧若拉从天而降。意外一下后，埃尔文意识到她是太谨慎了，担心自己带了些不该带的人来。
“你好，又见面了，阿克曼小姑娘。昨晚睡眠质量不好？”
欧若拉的眼睛里有血丝，脸上不管是气色还是情绪，都有些阴沉黯淡。
虽然和埃尔文约好的是今天见面，不过她担心有诈，在估摸着埃尔文收到信时就蹲树林里风餐露宿了，防止埃尔文套路她。
无怪她对埃尔文倒了豆子了还杯弓蛇影，当初见面时的埃尔文，是没有威胁度的。跟回去驻营地后的埃尔文，是两个概念。
“是有点没睡好，不碍事。史密斯团长，你们考虑的怎么样了？你看起来很精神，一定是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给韩吉和利威尔放了半个月假。让他们回家，好好想想自己除了追求巨人之外，还能去热爱什么。”
“确实需要时间。但，你自己呢？”
“情感上说，我是绝对支持你的。我去了一趟新建成的调查兵团先烈祭奠园，想到他们就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而无畏的牺牲于巨人之口，就明悟了。”
“那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好同志了，团长。”
欧若拉走近踮脚，吃力的在埃尔文肩膀上猛拍两下。这是男人间友谊的象征。
“但是，我不能因为你说敌人是权贵，轻易的就把整个调查兵团的矛头对向权贵。今天，我来听你和我说说，为什么我们的敌人是权贵。”
“坐。我们慢慢唠嗑。”
搬来两块形状正好的顽石，你一块我一块，大家都是农民装扮，不用顾忌泥土，不硌屁股直接坐就好了。
“应该说，击败权贵是必经之路，但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我们的最终目标，是使得拥有无限的资源，这样所有人的贪欲都能得到满足——所有人都能幸福。”
“这可能吗？贪得无厌是人类的原罪。”
“只是因为已有资源有限，所以表现出人类的欲望无厌。实际上人对已有资源的索取是极度有限的。像我们正在呼吸的空气……额，你们是否清楚‘呼吸’的概念？”
“约瑟夫·普利斯特利的《几种气体的实验和观察》中，指出了我们人类呼进氧气，排除二氧化碳。”
“cool。那你们同样也知道了，氧气和水，对于维持我们的生命，是必要的。甚至比食物还要重要。没有食物，我们可以坚持好几天，但没有氧气，几分钟就可以要我们的命。”
一般人听不懂欧若拉在鬼扯什么，氧气和水对他们来说稀松平常唾手可得，根本没有任何可能跟食物做比较。但埃尔文勤学好问善于思考，他品味欧若拉的重音，是察觉出了点不对头出来：
氧气来源于大自然，水来源于大自然——食物，同样是来源于大自然的。到处都是适合作物生长的土地，到处都是野生动物，为什么食物，现在却那么值钱呢？
是它的什么属性，区分了和它同为维持生命所必须的水和氧气？
“我们看得到有限但足量的氧气，有限但足量的水。我们不会对有一天会失去他们感到不安。但粮食不行，特别是现在，小市民们四处都看不到粮食，他们恐慌，他们抢粮，他们的恐慌被商人们利用，屯走了市面上流通的粮食，让他们更加恐慌。于是这些人生出了对粮食的无限贪欲，只求越多越好。可是对于乡下自耕农来说呢？他们会对粮食起贪欲，看到隔壁家麦田丰收了，去薅一把据为己有吗？”
“我理解你所说的现象。但你想表达什么？”
“以粮食举例，证明人对已有资源的贪欲是极其有限，完全可以被满足的。具体到每一项内容有不同的解释方式，但连维持生命所必须的水和氧气，人都不会去无限索取，更何况其他？”
“钱呢？每个人都想要无限的钱。”
“也就是想要无限的盐，对吧。你们的王国，驻扎在一座岛上，什么叫岛呢？就是四周都是海水的陆地。什么是海？是……一个平均深度三千米左右，面积逾一百亿平方公里的的水域。那些海水里面溶化有你几乎无法想象重量的氯化钠，也就是盐——岛外的人类，对收集盐没有兴趣。”
埃尔文似懂非懂。墙内实行盐本位的货币制度，盐就是钱，人人都想要更多的盐，他们的金融机构叫做盐行。而对墙外人类来说，盐唾手可得，所以他们不可能用盐去购买他们所想要的东西……但总得有个类似性质的东西吧。
“那你们，怎么进行商业贸易，怎样购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用钱。”
“纸币？”
“外面的世界还远远没有达到物质丰富的境地。之所以我们墙内外都对‘钱’有无限的需求，本质上就是希望可以在任何时候，用其换取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你本来就可以做到这点，自然不需要存钱，自然不再需要过量占有任何东西了。金钱和权力是想相的，是换取有价值的物品的抵用券。大部分人对金钱和权力本身并没有任何兴趣，他们在意的是一些实在的东西，比如说，食物、女人、良马、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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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吗？为所有人提供可以无限供应的这些资源。”
“一定是一定的。这取决于技术的水平，倘若你去到外面，知道什么是工厂，工业，流水线。你就会对那样的未来充满信心。当然‘女人’并不能通过这种方式量产，这放到下次再讲。”
“只是需要时间？”
“是的。积累技术，建造这些工厂需要时间。墙内贵族，特别是国王弗里兹王的存在，压抑了技术的发展。而墙外已经通过暴力手段，消灭了这些法理上的贵族。尽管制约技术发展的人仍然存在，但制约程度已经是比墙内轻了很多很多——只过了区区一百年，外界和墙内，就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区别了。而我们的使命，就是消灭掉这些桎梏技术发展的存在，在墙内，具体对象是贵族。需要强调的是，始祖巨人既没，就算没有我们，也会有其他想成为新贵的人被欲望驱动着，干死这些除了造粪以外什么都不干的老钱。”
“等一下，既然没有我们这一切也能发生，那我们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的意义是……我们有潜力，有未来。我们是一个组织，在外界，我们的名字叫做社会民主党。未来还会改成一个更通俗的名字……我们组织理论的奠基人，用证据和逻辑阐述了为什么那样完美的社会会到来。同时，我们也第一次认识到，不仅“技术本身”是科学，“如何促进技术更快进步”，同样是一门有迹可循的科学。它涉及到政府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对治民进行管理，对资源进行分配。我们称其为，‘科学禁词主义’。它的对立面，叫做‘空想禁词主义’——还记得我们的初心，我们的终极目标吗？”
欧若拉讲了太多，埃尔文竟一时没想能想起欧若拉到底想干什么。回顾自己，他问自己想要什么？愿为什么献出自己的心脏？给出的答案是：
“我希望全人类都能得到幸福。”
“对头。忘掉我之前所说的一切，假设没有遇到我，你觉得人类怎样才能得到幸福？”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还有其他手段吗？”
埃尔文皱眉考虑后，说出了一个阴暗的答案：
“为了争夺资源，人类拼的你死我活。也许当人类的数量减少到一人以下，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悲剧了。”
“都是非常朴素的看法。它二者，皆是我所说的‘空想禁词主义’。”
“愿闻其详。”
“空想，意味着脑子里的瞎想。概括之就是：不可能。人类首先在生物学上，是一种掠食性的异养动物。对于已有资源，人类整体上更倾向于掠夺，而非自己生产，这是集体的本性。”
“所以对于前者，富人不可能都乐善好施，穷人不可能都安贫乐道。乐善好施的富者会失去自己的财富，被其他自私自利的富豪抢走地位；而安贫乐道的穷人，大概连排出自己的京紫，留下后代的可能性都没有。”
“那么，政府能要求所有民众有这么高的觉悟吗？可以，但是不会有好的效果，只是在欺负失去了兽性的老实人罢了；
“而对于后者，你知道，狐狸是吃鸡和兔子的。倘若鸡和兔子死完了，那么狐狸会怎样。”
“同归于尽。”
“是的。没有其他人类存在，就没有人能给掠食者人类提供他想要掠夺的东西了。包括食物，女人，良马……所以，弗里兹王掌握有始祖巨人，始祖巨人是巨人之王，那三道墙壁里慢慢都是超大型巨人，把人类毁灭到只剩弗里兹王一人，很容易吧？但是，始祖巨人出现到现在，已经过了2000年，始祖巨人换了153碴儿了。2000年前人类的数量只有几千万。但是现在，人类数量是165亿。想毁灭世界的人得不到毁灭世界的力量，拥有毁灭世界力量的人……他的世界非常美好，所有人都是他的奴隶，他为什么要消灭自己的奴隶？”
“空想……”
埃尔文重复着欧若拉用了重音的词。他曾无数次设想过推翻王政府，这样调查兵团就能得到更多的兵源，全力向巨人发起攻击了。夺回墙外的土地，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这是不是，就是一种空想呢。
“你不可能凭空让人类生出翅膀来飞行。但是在墙外，人类已经制造出了能让人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飞行器。靠的是科研人员物理学家一代代的知识技术的积累，运用。我们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解放生产力，所以我们研究，我们总结经验传递给后人，后人踩在我们的遗产上，总结出合适的制度。这合适的制度促进生产力飞速发展，最终制造出极丰富的已有资源。那时候，掠夺者只需要动一下念头，政府就会把他所想要的份额送上门来——比从邻居那里抢，要省力多了。”
“为什么技术一定会进步呢？”
“因为不满足，因为无限的欲望。已有资源能给予的满足是极度有限的。做墙内的王，掠夺所有臣民，你也飞不上天。可在外界，飞行已经是一个教师都能享受的了的项目了。你想飞，你会等着别人造出飞行器然后去抢那件飞行器，还是自己去研究，和别人分享研究的成果，多人合作众志成城——你们无从掠夺巨人的秘密，而你们又渴望得知巨人的秘密，那你们是躲藏在墙壁内，等着调查兵团调查出结果来，还是亲自加入调查兵团，为自己的欲望，哪怕献上生命？”
“技术和知识，是可以被无限复制的资源。你有一个苹果，我有一个苹果，交换后我们仍然只有一个苹果。如果我想要两个苹果，我就只能掠夺你。但你有一个idea，我有一个idea，我想要两个idea，我们交换之后，就变成了你有两个，我有两个。那么一万个人各自有一个，两个，三个idea呢？”
“在目前的现实中，技术或成为了人吃饭的本领，轻易交出，自己就没饭吃了，这限制了技术、知识的交流；另一方面，聪明人未必有时间精力去琢磨新技术，他只是为了吃饱肚子，就要拼尽全力了。这限制了新技术和知识的产生。这就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我们联合起来，设想，交流该如何解决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