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良缘》
今天周六,晚刊上市时《良缘》就能买到,重庆在租界的眼线,就会把消息传递回去。当然他们没有秘钥,只能把当日诗社版面内所有的投稿一起发回去,大概有几千字。如果郑汲清速度够快,今天夜里或者天凌晨时分,就看到信息,并能发回答复。
两人出去吃晚饭时,就看到街头巷尾书报摊上有卖这本书了,赶紧买来。也来不及回杜衡家再看,就在吃饭的小馆子里翻开看了。
那首丑恶的诗就突兀地杵在中间位置,这个位置对读者具有相当的暗示性,通常是编辑觉得比较中意的作品,才会安排在正中。只是这次有些特殊,因为是杜衡突然退订的广告位。所以不能想象,一定会引起强烈的非议。
这首长诗的四周布满了各种版面小的多的小诗,这些诗或工整、或写意、或散漫、或做作,或仿古,或现代,至少都有一些诗的样子。
只有这首诗又丑又怪,还特别长,实际上外形也很奇怪,四四方方,如同十二乘十二的方块,横亘在每一位读者眼前。
两个人又看了几遍,忍不住在饭馆里大笑起来,杜衡笑的鼻涕泡都出来了,以至于周围人都侧目。
一切如杜衡预料的那样,自己的退定,打了编辑一个措手不及,他不可能冒着杂志中间开这么一个四方天窗的危险,踢走这首诗,可以想见他(她)当时的煎熬。想到这里,她难免得意忘形大笑起来。
“跳崖发誓赌咒,绝无半分鬼祟。转眼辛巳将逝,但求马年成对……这作者很有才华啊……”杜衡一边擦眼泪一边笑,“要我说,这一期其他的诗都没法儿看,什么莺莺燕燕,悲悲戚戚,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哪儿这首洒脱,不给个奖我饶不了他们。”
“我也觉吧,常言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首诗,已然就是大雅大俗的超然境界了?”
两人兴致不错,又喝了几杯,略有微醺才回到杜衡新家。今天还有任务,就是确认重庆那边有没有接收到信息。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的整理,终于把那部150瓦电台搬出来,天线还是太长,六节鞭状天线无法完整在屋子里展开,只能不完全展开将就着用。
租界里的电台生态也很奇特,入夜后,如雨后春笋般都出现了,各种中波和短波电台,在这个时间段最活跃,因为可以传的更远些。
田雨每天都会监听这些通信,虽然大部分电台内容是加密的,但是可以听出那些发报人的手法。她已然可以分辨几十位报务员。
通常的潜伏的电台总是很短促,避免被检听并测到方向,果有两台测向车同时测到某个频道方向,理论上是可以在地图上定位的。
长篇电文通常是商业电报局,他们不加密,所有呼号也都是公开的,使用波段也都受汪伪广播监督处节制的。
另外,租界里总是有一些神秘电台似乎对日本人的电台监控有恃无恐,发报时间也较为固定。江行舟说过,那可能是各国在上海的领事馆或者谍报机关,日本人暂时也无可奈何。
她试着按照记忆调试频道,有时候能听到滴滴滴的发报声,有时候则是一些奇怪的尖叫声。
杜衡跟着她学过一些发报,但是电台原理不太懂,只记得田雨说过,现在日伪常常偷懒,使用语音通讯,日本人有一种时髦的单边带技术,可以让加载声音的电波远距离传输,通常用日语播音,算是双保险,也省略了加密的时间。但是一般的收音机和收发报机都只能听到这种刺耳的啸叫声,无法听到实质内容,这当然也使得日伪肆无忌惮。
此刻,尖叫声又出现了。
“有没有办法听到这些内容?”杜衡忍不住问。
“必须用最新的设备,不过租界里弄不到。特别市和工部局谈判,限制了可售的器材规格。”
“不知道,重庆那里会不会及时得到我们的信息?”
“一定会的。租界里还有其他潜伏者和电台。”
“重庆知道江行舟叛变会怎么想?”
“怎么想?王天木叛变了,陈恭澍也叛变了。多一个江行舟又如何?不过,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也不能证明他真的叛变了。”
田雨仍然抱有一些幻想,不过江行舟对她而言已然是一件往事了,无论他是否变节,都不大可能再回到她的人生中了。
两天前,田雨还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这些年她早就习惯了不相信小概率事件,但是奇迹还是发生了。她与郑汲清之间没有密码,没有沟通的基础,只有一个很多年前,如儿戏一般的约定,以至于竟然成为了无法破译的密码。所以这件事何止神奇,简直还有些浪漫。她有些沉迷在,难以自拔。
当然沉迷只是片刻,她很快恢复了冷静。在等待郑汲清回复的时间内,姐妹两人又复盘了最近的所有行动,看看有没有可能被敌人利用的漏洞。
首先,从杂志社找到这里,杜衡认为完全不可能,因为这首诗是田雨用假名发表的。也没有经过邮局,投稿时她带着鸭舌帽,围巾蒙到脸上,手上戴了手套。她趁着巷子里没人走近投稿箱,飞快地塞进信封,然后转身离开。日本人弄到她的稿件,也采集不到指纹。
其次最有效的安全措施在于两人都搬了家,即便某个她们没想到的环节出现了纰漏,敌人的线索也会断在那里,无法进一步找到她们。
杜衡对目下的安全处境,远比田雨淡定,她目高于顶,自信整个行动严丝合缝,毫无纰漏。她甚至觉得,杜衡的谨慎,让整件事耽误了太久,早交给自己早了结了。
两人一根接着一根抽烟,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等着重庆的回应。
凌晨时分,熟悉的敲击的电键手法出现了。起初仍然是一些加密通讯,那不是发给田雨的,但是田雨能分辨出那是郑汲清在发报。
在所有电报完成后,停了10分钟。他发送了一条没有任何加密的电文。使用了xmhbriv的呼号。
电文如下:
77已收到,事态了解。我会带着红色围巾。88
电文以77开头,88结尾。
虽然任何人都可以收到这一条,但是没有人能够听懂他说了什么,除了田雨。
杜衡也在挠头,她跟着田雨学习收发报,能够听懂字面那些英文的意思。但是搞不懂内在含义。
“唉……什么意思?”杜衡问。
“他是说,他会来。”
田雨用平静的声音说道,眸子里闪着泪光。
“也就是说,他会在老地方出现?在那座码头?”
“一定是那里,十六铺38号栈桥。”
“但是没有提及时间?”
“他没提,一定就是那一年的同一天。如果在电报里提到时间,容易被敌人猜到意图。”
“同一天是哪天?”
“我想不起来了。。”
“发报问他?”
田雨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发报询问。
她在接到电报15分钟后,发出询问电文,问了几遍。但是均没有回复。显然对方没有收到,如果意义不清,对方至少该有反应。看来是天线问题。她检查了一遍天线,发现馈线断了。大概是上次发报,在杜衡的窄屋子里,强行把六节的刚性天线扭曲展开造成的。这可糟了,没人会修这个东西,又没地方买。
眼下最大的一桩麻烦,如果对方无法确认发出消息,这里收到,他有可能就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