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跳马失败

    大门握把转动的很慢，完全没有发出声音，这不是服务生的手法，而是一名老练的特工。这个人就在一门之隔的外面。

    田雨慢慢后退，举起手枪。门被无声无息地打开一道缝，却发现里面挂着一根金属链子，外面的特工大概有些犯难了。

    但是旋即一根向外弯曲的铁钩子悄悄伸进来。这种工具田雨用过，专门用来悄无声息打开门锁里面的挂住的铁链。

    她没有再犹豫不决，抬手扣动扳机，却扣不动，这才想起打开保险，对着门就是三枪，强生响过，一个人重重摔下去的声音。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对着人开枪，虽然没看到那个人。

    点30子弹威力不小，在门上留下三个冒烟的孔，随即又听到外面有人用日语骂了一句，显然还不止一个人。她取出烟雾弹，拔掉拉环，顺着打开的门缝扔了出去，随着一声轻微的爆炸声，白烟弥漫起来，田雨已经飞快戴上了防毒面具，可以听到外面某人开始剧烈咳嗽。她一脚踢开大门冲了出去。

    她伏低身子到了楼道里，对着烟雾里面咳嗽声连连的地方开了几枪，打空弹匣的功夫，1504房间里也响起枪声，是江行舟那把瓦尔特ppk手枪的声音。

    江行舟钟爱这种娘娘腔的微型手枪,因为上膛揣在口袋里很安全，他认为这是专门为特工设计的双动手枪，小巧、安全、可靠。如果非说有什么缺点，就是男人的大手握持时，难免得翘起兰花指。

    随即又是几声枪声，也从1504那扇门后传出，那不是江行舟的枪，显然黑杰克在反击。从浑厚的枪声可以听出，黑杰克的火力不俗。

    门被踢开，冲出来的是胸口中了枪怀抱着一只箱子的蒙哥马利。他呛了一口烟，一边咳嗽一边从带着面具，握着一把空仓挂机手枪的田雨面前逃过。

    田雨没有去看江行舟的死活，她紧追上去，换了一个弹匣，她很想知道江行舟如何了，但是江行舟已然交代过，任何人的死活都没有情报重要，此刻应该做的是干掉黑杰克，抢下他的箱子。

    她紧追到逃生通道，这里的烟雾已经消散。她一把扯掉那个防毒面具，戴着这个玩意儿太妨碍听力和视力了。

    现在她可以听到楼下不远处有人咳嗽，地上还有一道不间断的血迹，从血量看，黑杰克怕是坚持不到1楼。

    她小心下楼梯的时候，身后很远处又传来连珠炮一般冲锋枪扫射声。日本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带来的火力强悍至此。

    几声瓦尔特手枪的射击声响起，说明截止此刻，江行舟还活着，大概是在向打空冲锋枪弹匣的日本人还击，那把冲锋枪没有再发出声音。

    田雨迅速顺着血迹和咳嗽声下楼，追到9楼时，咳嗽声已经不远了，听上去他快不行了。

    黑杰克就坐在楼道里一滩血里，手边丢着那只箱子和手枪。他双目无神看着田雨。田雨举枪慢慢靠近他。

    “我见过你，昨天你在1506外抽烟，你这样漂亮女人我总是特别留意。见鬼，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我猜，你也是重庆那边的？拿去吧，我用不着了。”他气若游丝道。

    “我知道日本人更愿意付钱，但是我先找到了你们。”他苦笑一声。

    “靠暗杀打不赢这场战争……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赢，开枪吧。”

    田雨连开数枪打死了黑杰克，然后拎起他的箱子，从容不迫地混进尖叫着四下乱逃的住客人群，从另一边通道下去。她到了一楼时，巡捕房的人还没赶到，但是已然很多被惊动的客人乱哄哄向外面跑。她夹杂在人群里，迅速到了外面，也不敢回华成路旅社。也怕连累旁人没敢投靠认识人，只得在公共租界里找了个地方先住下，当然又用了一个假身份。

    她心里七上八下地等了两天，没有等来电话。但是报纸上、广播里已经有了国际饭店火拼的新闻，巡捕房初步怀疑涉及假钞交易，枪战中两人在楼道内当场毙命，一人在一间房间里，另一人逃至9楼被射杀，一共4人殒命。当然这年头，租界里各种黑帮和政治暗杀太多，巡捕房已然管不太过来，很多案子也是草草定性，然后高高挂起了。

    巡捕房说是假钞交易，大概是因为房间里的那一箱子假钱迷惑了方向，但是新闻只提到有四名死者。田雨记得自己趁着烟雾击中两名日本特务，就倒在楼道里，第三个死者是黑杰克本人，他死在9楼也符合真相。第4名死者在房间里，可能是江行舟开枪打死的用冲锋枪的日本人？因为听到了瓦尔特ppk手枪射击的声音。如果这么推演，是不是可以说，江行舟逃脱了？ 日本人特工倒是常用南部手枪或者左轮，其实南部手枪的枪声听上去和瓦尔特也差不多。

    又等了几天，等到手上的船票全都过期了，她也没有下定决心也离开租界，随后又试着按照预定，在报纸上登了寻子广告，江行舟也没有回应。

    没有江行舟的消息，她不敢独自回重庆。江行舟给过明确的警告不要贸然回去，另外江行舟还说过，必须毁掉箱子里的东西，不要多看，这样与自己好，也与国家好。

    于是她找了个日子，带着一瓶威士忌和那只箱子到了一处空旷地方，为了下定决心她先给自己灌了几口烈酒，然后将酒倒在那堆纸上，期间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借着酒劲还是看了几页。

    饶是她英文不错，也没太看明白里面的词汇，似乎是非常专业的词，与她收发电报需要的英语底子交集不大。当然还有一些图纸，那她就更看不懂了。最终花式划了一根火柴，将那些点燃了。看着那些浸透着酒精的纸一下“呼！”的一下燃烧起来，她心里想——自己是不是在犯罪？

    又过了一阵子，她确定自己暂时安全了，才找到了自己的闺蜜杜衡，随后一直躲在她的家里，这期间她通过杜衡的一位仰慕者和诈骗同伙，巡捕房侦探秦川，得到了江行舟被捕的消息。

    江行舟显然也没有用郑汲清买的船票，因为与他被捕的日期对不上。他在国际饭店任务失败后的半个月后，才在十六铺码头登上一艘去张家港的船，这段时间完全没有联络田雨，尽管他们约定了好几种联络方法。江行舟为人谨慎，很可能他无法确定田雨是否被捕而招供出了什么，所以决定一个人逃走。

    船行到江上突然被伪警察水上机动部队拦截，江行舟这样的老手，就这样落网了。秦川得到的信息，当时汪伪水警实际上是去查违禁品，江行舟身上有枪伤引起怀疑，随即拿下。随后他就被已经变节的军统特工指认出来。

    江行舟在松江特训班当过报务班的教官，见过他的人实在是不少，其实并不适合在一线的潜伏行动，但是军统局二处与76号在租界开战后，人员损失惨重，也顾不上这些了。若不是他一直小心翼翼，从来不和其他行动小组有任何交集，也活不到现在。只是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日，最终还是没能幸免。

    不过无论如何，一个好消息是，以江行舟的老练，仅仅凭着身上枪伤，最多审出是重庆特工，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招供出跳马行动？

    按照汪伪对重庆特工的诱降为主的策略，他若能蒙混过去，关一阵就会收编进日伪情报系统，尤其江行舟这样电讯方面人才正是汪伪南京招揽的对象。到时候放出来再跳反也还来得及，实际上重庆和汪伪对多次反水的双面间谍也多是网开一面的，因为这也是间谍行业的常态。

    然而坏消息是，江行舟被捕，意味着没人替田雨证明清白，行动如此蹊跷的失败，似乎是某个环节出了内鬼，而田雨一定会成为最受怀疑的嫌疑人。在行动前一天晚上，江行舟特意嘱咐过她，若行动发生意外，不要回重庆。哪怕只是与重庆进行电台联络，也一定要把所有事情推演清楚再动，要是想不明白哪里有纰漏，就别自投罗网。

    田雨确定自己的心智，还没有缜密到足够推演全盘的程度，如此就在租界潜藏起来，一藏就是三年。

    这期间，她身上的活动经费渐渐花光，而信赖的好闺蜜杜衡的心理诊所面临财务困境，租界成为孤岛，到处一片萧条，也没多少登徒浪子，愿意花钱找美女医生聊闲天，找开悟。

    眼看都面临财务危机，两人找来秦川合计如何生存下去。秦川果然是知心人，他给出的建议是，两人可以各凭专长干拆白党。

    秦川没有仔细解释何为各自专长，想来大概就是田雨的身手加上杜衡的眼力劲，当然也少不了两人的美貌。若不然，单凭身手也钓不上凯子。

    她们也没追问，秦川作为一个警察，为什么对这路江湖伎俩这么驾轻就熟。反正靠本事吃饭，不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