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险隔离
最初的监听由江行舟负责,因为田雨并没有听过黑杰克的声音,自然无从分辨。
他坐在电话边,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等到深夜一直没听到黑杰克的声音,倒是听到不少其他房间的住户电话,不过也不是没有价值,通过排除法,倒是能减少一些监听电话。
1504房间一直挂着勿打扰的牌子,田雨趁着过道没人,两次把耳朵贴到门上,但是木门隔音很好,没听出什么动静。
一直到凌晨时分,黑杰克终于接到一个电话,当时是田雨在监听,电话从外部打进来,这样田雨就无从通过黑杰克与总机的对话,获悉对方的电话号码。
她听到黑杰克与一个非常不耐烦的,说欧洲口音英语的人交谈了一番。那个人说,他只会提供图纸和技术不会参与任何冒险。黑杰克表示没问题。
事情变得奥妙起来,他竟然还真有一个帮手,这倒是出乎江行舟的意料。江行舟很少看走眼,他觉得黑杰克不会找个帮手分钱。所以他口中的这个帮手大概率是他编出来保命用的。然而这个人真的的出现,这让江行舟的那个简单粗暴的灭口计划变得冒险起来;电话那头的人说:只提供图纸技术并不会冒险还是很费思量。说完挂断了电话。
田雨将监听时速写的记录交给江行舟,随后两人交替窃听,但是没有等到黑杰克房间内更多的通话。似乎也没人拜访他,他只是凌晨时点过一次夜宵,没发现其余可疑的行动。
江行舟带着一肚子疑惑思忖到早上,也并没有太好的办法。天亮后,他让田雨去给郑汲清打一个电话,让他上午去南市码头买几张不同时间,目的地不同的船票,做撤离之用,再约一个时间和地点,由田雨把票取来。自己则留在这里继续监听,或许能等到一个电话,有一些有用信息,可以分析出那名同伙的身份。
田雨想下午去郑汲清的旅馆取票,但是被江行舟否决了,也没解释为什么不行,最近他神神叨叨的,总是觉得这也不妥那也不妥,也说不出原因。只是一定要让田雨把郑汲清约到外面什么地方取票。
田雨也想不明白他心思,便拿起房间电话机想要呼叫总机拨外线打给郑汲清,交代他买票和约定见面时间,被赶到的江行舟按下挂机叉簧。然后他抬手就给了田雨一耳光。
田雨一时没忍住眼泪,但是没有啜泣。
江行舟恶狠狠提醒田雨,不要用这里的电话打。务必出去找个电话。他又提醒,涉及国际饭店这个地点和黑杰克情报相关的,决不能透露第三个人,郑汲清不行,陈恭澍也不行。即便在外面时有紧急情况要打电话到这里,也只能用柜台上或者马路边的公用电话,通话时间不要超过20秒。
田雨忍住委屈点了点头。
江行舟的这番谨慎其实也有些道理,考虑到他可以靠大东电话局的内应找到这里,自然也会担心别人通过电话找到自己,目下黑杰克的位置只有他和田雨知道,但是他对郑汲清的担心似乎有些过了,对田雨的粗暴,更是无法理喻。
田雨不清楚江行舟突然的狂暴和神经质的疑心病,或许是任务的压力让他无处发泄,也许是他不喜欢郑汲清还活着。
她离开房间到了距离饭店两条街外,找了一部投币公用电话,给郑汲清旅馆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上午去买一些票,大约买十来张,目的地可以是日战区其他地方,也要有去澳门和香港的。
另外告诉他想找一个地方交代撤退事宜,她不能去旅馆,如果能约一个隐蔽又好找的地方是最好了。
郑汲清几乎没有思考,立即提议去霞飞路上白俄开的冷饮店。这倒是是一个双方都容易找到的地方,因为他们第一次约会就在那里。田雨记得民国25年的夏天,自己在那里第一次吃雪糕,随即战争爆发,一切美好都成为了回忆。
田雨返回国际饭店后又替换了江行舟继续监听,这一早上黑杰克也没出去吃早饭,也没打电话。他似乎是一个起床很晚的主,也从不打外线电话。
江行舟一晚上没睡,精神倒是还行,他见田雨返回,就抽空出了趟门,说还有些事情要办,也没告诉田雨自己去哪儿,更没道歉。刚才动粗的事情他好像已经忘记了。
田雨带着耳机,一直监听到中午,终于等到黑杰克的通话,这次仍然是和那位欧洲口音的不明身份者,从外线打进来。
虽然田雨还不清楚整件事来龙去脉,江行舟一直没提过黑杰克到底掌握了什么样情报,但是她毕竟受过速写训练,还是能将听不太懂的内容完整记录下对话。对话内容如下。
不明人:“你什么时候能弄到钱?我急等着钱离开上海。”
黑杰克:“再给我一些时间。”
不明人:“大概多久?”
黑杰克:“他好像不着急,一直在拖。这很不合理,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满洲的石油对日本人意味着什么”
不明人:“我告诉过你,你的想法行不通。还是去找日本人。”
黑杰克:“不,日本人太残暴了,我不想和他们合作,除非迫不得已。明天我会把那个人约到这里,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会给钱,但是会答应我的b方案,那样反而更好。”
不明人:“你太执迷于这种高风险的办法了。如果把情报卖给日本人会简单得多。”
黑杰克:“你了解我,我不喜欢小赌,要赌就赌一把大的。”
不明人:“好吧,如果那样,你可以给他们看图纸然后提一下b方案,看看他的反应,小心些,这些中国人杀起人来心狠手辣。”
黑杰克:“明天中午,我和他交易的时候,你最好打一个电话过来,让他知道你的存在,这样我也安全些。”
不明人:“你总算也知道害怕了?”
对话停顿,黑杰克若有所思的时候,田雨可以听到很轻的钟声,显然是不明人那头发出的。她不知道意味着什么,随手在通话记录旁画了一个俏皮的铃铛,还打了个问号。
不明人:“我得走了,我会打电话来的,希望你能成功。”
通话就此结束,随后黑杰克给前台挂了一个电话,点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看起来心情不错。
下午,江行舟拎着一个箱子返回。
一上午也不知道去见了谁。
他带回了几张国际饭店图纸,有十五楼的平面图,还有通风管道布置图和电气分布图,另外带回来一个烟雾弹和一个防毒面具。发烟弹通常用在战场上,为炮火指示目标,不知道在江行舟有的计划里有什么用途。
江行舟拿起田雨记录的通话,看了一眼。通话里提到了满洲的石油,只是他一直没有告诉田雨的,不过田雨也挺识相没有追问。他也没细问那个铃铛什么意思,就划了根火柴,点燃烧掉了。
田雨很想提醒一下江行舟,但是此刻心里也有一些怨气没消,没有主动搭理江行舟。眼看约定见面时间差不多了,她便出门和郑汲清见面。江行舟一遍啃着面包,一遍监听电话,也不理会田雨。
她很快到了霞飞路上,隔着马路,就看到郑汲清坐在靠窗的地方,正看报纸。
她仔细观察了四周,没有发现可疑,店里冷冷清清。
此刻正是初冬时节,很少有人去冷饮店了。她突然觉得,郑汲清选这个地方有些傻,但是傻的可爱。
郑汲隔着玻璃,看清到她来便有些欣喜,向她挥了挥手。两人坐下后,郑汲清交给田雨一个信封,里面是十几张船票。另外,郑汲清提醒田雨,他在十六铺码头时,见到了有形迹可疑的人在盘查,似乎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侦探,另外,他所在的酒店也有人盘查,如果用了和日战区通行证名字不一的假名登记,可能会有麻烦。
田雨立即想到国际饭店的房间是自己用假名字“田瑜”登记的,要命的是,这个假名并非自己最近常用的那个,原本今天应该告诉江行舟,但是早上江行舟粗鲁对待自己,心里都是委屈,也就忘了提。
若有人盘查,江行舟恐怕答不上来出错,要是惊动隔壁的黑杰克就麻烦了。这件事实在要紧,她越想越担心,于是赶紧离开座位,去柜台上借电话打了一通电话给江行舟。使用这里的公用电话是符合江行舟行动原则的,因为根本无法跟踪。
江行舟接起电话,田雨只念叨了一个名字,江行舟立即会意。通话很顺利,时间不超过10秒,随后田雨迅速挂断了。在她想来,即便有心人听到,也不可能从这样支离破碎的内容里,找到有价值的信息。更何况此时,柜台上只有一个背对着她的伙计,郑汲清坐在20米开外,看外面街道上的游行队伍。当然她也觉得提防郑汲清这件事本身就很无稽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