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间无剑
兵者，无非刀枪棍棒百般武艺。
其剑，虽为百兵之君，无非刀匕形状，说是至尊至贵，也只是君子咸崇。
许历38年
兵神府院内，一位衣着邋遢的中年坐在枯落残叶的老树下，一饮而尽腰间一壶酒，吮吸尽最后一滴粮液，忽地大笑起来：
“哈嘿嘿嘿嘿，我成了！我是剑神！我是剑神！我成了剑神！哈哈哈哈哈”
中年疯癫大笑着，蹒跚地站起身子，冲向离他最近的佣人，将他那张糊上泥土和鼻涕混合物的脸凑在佣人面前，神经兮兮道：
“嘿嘿，我是剑神，嘿嘿嘿”
佣人显然被吓得一跳，躲闪着中年的目光，手中端着的果盘撒的一地。
疯子！
好在邋遢中年马上跑开，逢人就说：
他成了剑神！
路人却避之不及。
远处，武曾和龙天刑慢步走在桥上，看到这连路都走不稳的疯子，各怀心思止步远望。
“想当初我身无拘第一人是如何潇洒，如今却也成了疯子。”武曾有些遗憾地感慨道。
“琳兄不是疯子，他是天才。”
“连自己的剑都提不起来的天才？”
“他只是没有走出来。”
“那你觉得他要多少年才能走出来呢？十年？百年？龙小子，别再任性了，你能等他多少年？当年的天之骄子不过你我，而你成了【兵神】，就应该担起你的责任！”
武曾一把揪住龙天刑的衣领，一脸不解地盯着龙天刑那认真的表情。
不像是在说谎。
“武兄今日如果说只是来当说客的，那我欢迎，可你不该诋毁琳兄，他真的是个天才。”
“你放屁！他现在就是废人一个！他妈人族都快要没了，你还在维护这个罪人！”
“他没罪。”
“操他妈的！那知明国死去的那些人算什么？因他而死的人族算什么？你告诉老子，他堂堂一个我身无拘，怎么会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守到？”
“我会替他赎罪。”
龙天刑就像在平平淡淡地诉说一个事实，巧劲摆开武曾的手，绕开武曾的遮挡，继续远远看着琳渊。
武曾沉默了，泄气般收起他的拳头，盯着面前这个认真的男人，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
难道琳渊真的是个天才？
那他为什么没有登神？
“说话算话，老子尽力了，谣言已经要压不住了，你最好是真的要来帮老子。”
“谢了，我会的。”
二人重新走着未走完的桥廊，几米的距离走尽了他们几年来的感情，武曾知道，从冥季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们曾经引以为豪的【神名】，就成了推着他们赴死的催命符，他们的性命也不再属于自己。
乱世出英雄，乱世先死英雄。
操他妈的天命。
“你后悔吗？”
“武兄后悔了？记得当初可是武兄最为兴奋，说什么成了【战神】，要一雪前耻打败琳兄，结果琳兄直接认输，气的武兄留在剑阁揍得剑阁弟子几日出不了门。”
“哈哈哈，那是他欠揍，让老子揍他一回怎么了？不过老子真的后悔了你说如果是琳渊这小子成了【战神】，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天注定，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是劫，躲不过的。”
“你小子总是这样玄玄乎乎，老子听不懂，不过你说得对，琳渊是个天才。”武曾认同点了点头，补充道：“没登神的天才。”
“人们总是造神，信神，畏神，当神跌下神坛，被抬得越高，摔的越狠”
龙天刑话音未落，眼神猛地一怔，因为邋遢中年来到了他们的面前，拦住他们的去路。
琳渊一把拉过龙天刑的手，搂过龙天刑，凑到龙天刑耳边悄咪咪说道：
“木头，我是剑神，我成了剑神！哈哈哈哈嘿嘿嘿”
“是啊，琳兄，你是剑神，当之无愧的剑神。”
“嘿嘿嘿，石头，我是剑神！我守住了知明国，我守住了！”
武曾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神志不清的昔日旧友，居然还记得知明国。
他一时是真的分不清琳渊是在装疯，还是真的疯了。
琳渊说完，也不管武曾回不回答，神神秘秘地塞给龙天刑一张纸团，跌跌跄跄继续走向别的院子。
口中大声喊着剑神什么的。
他要悄悄告诉所有人他成了剑神。
“他没疯？”
“他疯了。”
龙天刑拨去纸条上掺杂的泥土，打开这张皱皱巴巴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逆天改命”四个大字。
凑过头来看的武曾瞪大眼睛，一字一句地读道：“逆天改命？”
“我写给他的。”
“老子就觉得这是你的字！”
“所以他疯了。”
“老子听不懂，说人话！”
“这是逆天而行的代价。”
龙天刑说着一边走向琳渊原本休息的老树下，拾起琳渊丢弃的酒壶，学着琳渊的样子，坐在地上。
武曾坐在一旁，掏出一模一样的酒壶，心疼地给琳渊的酒壶兑满，不忘舔一口自己的壶口，生怕浪费一滴。
“这酒没多少了，喝一次就少一次，真是便宜了琳渊这小子！”
“武兄会缺酒喝？”
“那些送给老子的酒老子喝不惯！要说还得是咱自己酿的这些正宗，可惜那亭北的果子再也没见过了。”
“我也觉得，可琳兄不信，偏偏要寻那果子，累死累活找到，结果只是恰巧相像。”
“活该！”
想到琳渊那辛苦半年换得拉肚子一天一夜的丑事，两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和琳渊有几分相似，清醒中带着些许疯癫。
终究是这个世界疯了。
“武兄今后打算怎么办？”笑过，龙天刑将酒壶稳稳靠在树旁，率先问道。
“还能怎么办？老子带的有兵！那群小崽子没有老子怎么打得了冥鬼，天天把老子安排在一线，等安定下来，老子一个一个找他们算账。”
“修座城墙吧，至少能护人族数十年。”
“你来帮老子就行，管他什么鬼王鬼帝，咱们平推过去！”
“没有这么简单，会死很多人。”
“死就死吧，继续拖下去还不得死？其实来你这里之前，老子就想通了，咱们什么世面没见过？大不了就死他一回！干他丫的！”
“这倒像你。”
“老子就是老子，从来没有变过。”
“是时代变了。”
“”
二人不约而同地不再提琳渊的事情，又句句不离琳渊。
从冥季以来的生活琐事，到如何抵御冥鬼，成为狗屁的救世主。
直至太阳落山，琳渊却再也没有回来。
“老子该走了，整天催催催，一天都不带歇的，烦死老子，有种他们也去跟冥鬼比划比划，淦！”
龙天刑淡淡一笑：“等你回来，请你喝酒。”
“老子要把酒戒了！”
龙天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大的一个笑话，问道：“真的戒了？”
武曾恼火道：“留给琳小子，这酒不容易，全都便宜琳渊这小子了！”
“哈哈，武兄还是口直心软，我的也全留给琳兄吧。”
“咱俩争取早点打完这该死的冥鬼，回来抢他酒喝！”
“好！”
武曾告别龙天刑，居然真的留下那几坛他认为的“天下第一佳酿”，快马加鞭奔赴战场。
龙天刑缓缓起身，也要去忙参战事宜，右手却在树下摸到一块硬物。
这是？
这里沉着一把锈迹斑斑的三尺铜剑。
一年前的“天下神剑”。
也是世间最后一剑。
而此后，兵神府中有消息传出——罪人琳渊疯了，【兵神】即将出世，护天下太平。
世人皆知，天下剑者尽在知明国剑阁，如今知明国沦陷，琳渊疯魔。
世间无剑了
可能今后只有三岁孩童会将未开锋的短剑当做玩具。
再者剑者舞剑取悦达官显贵。
……
兵神府前浩浩荡荡的人马，即将出征，临行前，龙天刑对身边的弟子问道：“有消息了吗，琳兄最近可有什么要清醒的迹象？”
“禀师傅，琳前辈从那日起滴酒未沾。”
闻言，龙天刑叹息一声，看过一处小巷，像是自言自语道：“琳兄啊琳兄，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若是醒了为何不来帮助武兄？武兄会很开心的”
没有人去回应龙天刑。
巷子里只有一坨脏兮兮的破布无动于衷。
“罢了！”沉默许久，得到琳渊的答案，龙天刑叹息一声，退下身旁的弟子，一时罡气冲天，搅得天上云涌。
一把揭起带有“兵”字的大旗，随后下令：“出发！”
世人欢呼，【兵神】出世，当救苍生！
冥鬼不过尔尔。
巷子里，破布颤了颤，一条野狗惊得对着一团黑影狂吠不止，只听见黑影口中不停念叨着：
“呵呵【战神】，【兵神】，我现在只是罪人一个，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罪人罪人……”
琳渊躲在巷子里磕磕撞撞，清浊的眼珠子重新变得混浊，他摸出腰间挂着的酒壶，用自己破烂的衣裳仔细地擦了又擦，然后缓缓走向兵神府。
路过门前，抬头看一眼只剩下黑点的远去队伍和兵神府高挂的牌匾，佝偻的身子愈显矮小，散发着垃圾的恶臭，却无人去拦。
“先生，有个乞丐进了兵神府！”
“嘘！他可不是乞丐。”
“可他分明就是”
“勿要再说！”
孩童委屈地吃了先生一尺，吃痛揉着自己通红的掌心，惹得身旁同学嘲笑。
这群孩子跟在先生身后，好奇看着这【兵神】出征的场面，叽叽喳喳，当成平日的玩闹。
如同有些大人，将这赴死当做儿戏。
先生不觉哀叹，昔日剑仙，居然已成历史，这世道，剑当真无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