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君子报仇
转眼间,我已经看不见那栋小楼了。手无寸铁的我沿小路疾行,已在心中暗下决心,就算是死也要把张伟救出来。
看看时间,距离和张伟分手已过去六个小时,这么长时间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最好的结果是张伟成功脱险,其次是被抓进警署囚禁,只要他还活着,那就还有成功的希望,天下没有我尹黎做不到的事情。
离天亮还有差不多三个小时,我沿着下水管道原路返回,好在武都的地下管网四通八达,普通人想短期内摸清地下的路径几乎不可能,我觉得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不过我还是低估他们了,就在我靠近和张伟分手的那条分岔口时,听到了一些动静。幸亏我足够机警,步步为营,在关键时候刹住了车,才没有和里面的两个巡逻兵撞个满怀。
“真是的,彼得肖那家伙是不是太疑心了,明明已经抓住了张伟,大半夜的还要我们来这臭气熏天的鬼地方巡视。”
我躲在管道的接缝处,悄悄地探出头来,一道手电筒的光束恰好扫过洞口,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员正缓缓经过。
“没办法啊,谁让尹黎也来过呢。现在凡事牵扯到尹黎,上级的紧张程度就会增加一个等级,我们这些小喽啰只管听命就好了。”
“那时黑咕隆咚的只见张伟一人,哪里有什么狗屁尹黎,我就纳闷了,抓到人了还得继续搜查,真他妈折磨人……哎哟,我的腿都走酸了。”
这两人靠着墙坐下了,手电筒的光一直打在前方,留下了我这个防御的盲点。
“你可别忘了,还有个丫头片子没抓住,她在当时可是昏迷着呢,用屁股想也知道另有其人将她救走了。更何况,彼得肖还说,停车场里那扇被拉坏的车门,除了尹黎之外,恐怕没人能把车门破坏到那种程度。”
“你够了,老是尹黎尹黎的,他要真那么厉害,还会被我们追得抱头鼠窜?依我看,他只是虚有其名罢了。倘若哪天让我遇见他,我一定要将他大卸八块!”
我如闪电般的速度出其不意地杀出,在他们手电光照到之前,一脚踢飞了其中一个。那个说要将我大卸八块的警员勃然变色,立马卸下了手中的武器,求爹爹告奶奶似的跪地求饶起来。
“这位大爷,饶命,我手无缚鸡之力,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绝不诳您!”
好家伙,没骨气都可以这般理直气壮,我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我审问他的时间。
“我问你,张伟现在怎么样了?”
“五个小时以前他被彼得肖捉住了,已经被带回警署里去了。”
“五个小时前?那现在呢?”
“我不知道,大爷,真不知道,您别不信,我们这些小喽啰只负责巡视,没有权利知道得太多啊!”
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头都磕出血来了,叫我连怀疑他的想法都不敢有了。
“那彼得肖是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彼得肖是黄署长的贴身警卫,黄署长已经将警署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由他来管理,我们所有警员都必须听他的,他说东,我们就不能往西,他说南,我们就不能往北。这次抓张伟的行动就是他指挥的,并且他还要求我们设下重重防线,24小时换班巡视,防止尹黎回来救人。”
“现在警署里的人员部署是怎样的?”
“这个小的不知,彼得肖都是分批下命令的,我们只负责警署外面的下水道,其他地区的部署一点儿也不知道啊,大爷,您相信我……”
本想从他身上榨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怎奈榨了半天也只榨出这么一点儿信息。看来彼得肖这人不容小视,他不仅算出了我将回来救人的事实,还进行了周密的部署,内部人员的保密机制也做得相当了得。
“好了,我问完了,你休息吧。”
就在他准备舒缓一口气的时候,我一拳将他砸晕了。
我取下他的手枪,将其揣在腰间,心想必要时可能还有一场恶战。我尹黎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听见上面的出口有大约十人的小队在巡视,我也决定一脚捅上去,先解决掉他们再说。
我将弹匣填满,重新系了一道脚上的鞋带,将衬衫上的皱褶抚平,然后深吸一口气,爬上了铁梯。
就在我准备杀出去的时候,感到脚跟像被谁重重地扯了一下,一股巨大的拉力将我从铁梯上拽了下去。
幸亏我又及时摆正了身体,才不至于四脚朝天地跌到地上。
我面前站着一个人,这次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衫,牛仔裤下面是一双棕色的军用皮靴。
“阿达?”我拿手电筒的光在他脸上晃了几下,短发下面是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跟我来。”
他依然还是那么简短干脆地说完话,然后转了个身,朝我来时的方向走去。好像知道我会跟过去似的,连头也不回一下。
他一路前行,对于靴子溅上的污水浑然不觉,就像一根移动的电线杆子,身子是那样笔挺、刚劲和有力。我领教过他的真实力量,真要干起架来,绝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战胜的对手。
领着我在一个井口下站定,在我的印象中,这儿好像已经过了武都第一医院的十字路口。准确说来,是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条小巷下面。
“他来了。”阿达对着一堵黑咕隆咚的凹墙说道。
正巧,月光破开了云雾,从井口倾斜直下,正落在那堵凹墙上面,一位看起来年过七旬却又十分精神健硕的老人,叼着一根烟斗微笑地看着我。
“是你?”我想起了他最后所说的话“下一次见面应该不会太远”。
“你看,我们又见面了吧!”他满面春风,像个老顽童一般戏谑地笑着。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其实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们总能找到我。
他嘬了一口小烟,像看破了一切似的:“你的行迹不难判断,不是吗?”
我感到心中不爽,这种被看穿的感觉还是第一次碰到。虽然我很想说他只是在故弄玄虚,但阿达几次三番地精确找到我,不得不让我承认,这个老头很有一手。
“你是组织的人。”我冷冷地说道,等着他的下一步回应。
但他迟迟没有给我答复,只是站在原地一个劲地嘬烟,时不时从井口望向黑幕中的弯月。
“难道不是吗?”我试探性地追加一句。
“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你不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这……”我竟无言以对。的确,明知他是组织的人,但我却对他一点儿戒备之心都起不来,而他也没有命令阿达向我发起进攻。更有甚者,明明随时都能找到我的行踪,却没有第一时间报告给组织,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戏?
“你到底想怎样!”
“只是希望你收手,仅此而已。”他平静地说道,言语之中并没有杀气。
“若我不收手呢?”我毫不犹豫地说道。
老人朝我微笑起来,他每次展现出的离奇镇定总令我心里发毛。
我等得不耐烦,现在耽误的每一秒,都极有可能陷张伟于万劫不复当中。于是我索性调转身躯,朝警署快步走去。
“给我站住!”声音里包含着命令,仿佛我真是他的部下似的,令我不由得站住了脚步,只听他顿了顿,又把气息调和得均匀了,“你现在过去已经晚了,早在一个小时以前,张伟已经被‘清理’完毕了。”
“纵然他忘记了所有,我也要带他走!”
“警署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现在就等着你来上钩,纵然你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济于事,最后只是白白送了性命。而且,现在的张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张伟了。”
“什么意思?”我转过头去,惊问道,感到他话里有话。
“他已经服下了红色胶囊,被彻底‘清理’了。”
“我说了,哪怕他想杀我,我也要带他走!”我极度不耐烦地说道。
“冒着生命危险,值得吗?”
“他和我朝夕相处了五年,已不单是我徒弟,经历了这么多,他就像我弟弟一般。况且我已经答应了同伴,要亲手把他带回去!”
老人顿了顿,继续说:“他现在比谁都安全,倒是你,若贸然前去,无异于引颈就戮,你是不怕死,但你的同伴见你回不去,自然也会跑来救你。就算他们不来,总有一天,组织也会派人将他们一网打尽。到时候别说是张伟了,就连其他人也将一个个送命。
我竟然无言以对。
当然,如果你已经有了自暴自弃的觉悟的话,呵呵,那不妨试试吧……不和你多说了,我时间有限,阿达……”他向阿达使了个眼色,自己则轻快地爬上铁梯,离开了我的视野。
见他离开了,我也随之迈出了步子。就在此时,黑暗中的阿达就地腾起了灵敏的脚步,踩着哗啦啦的污水瞬闪到我身前。以和我平起平坐的高度瞪着我,像一尊雷打不动的活佛,死死挡在我身前。
“你若进一步,我便出一拳。”
我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一记重拳就击中了我的肚皮上。还是头一次有人能给我这般沉重的打击,我感到下腹被击得凹陷进去,顿时连气息都感觉不到了,蹲在地上酝酿了好久才渐渐恢复了呼吸。而阿达只是静静地立着,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阿达,你想打架吗?”
“只要打败我,便放你过去。”阿达气势逼人,看来他正在一五一十地执行老人的命令。
我硬挺着又朝前迈了一步,又是一记面部重拳,我被打翻在地。前番已经被小陶狂揍了一通,这番又连吃阿达两记重量级拳头,我实在有些吃不消,躺在水里翻滚起来。脑中出现的是张伟牺牲自己的那一幕,以及方才小陶无声的哭泣。
我不能倒下,一定要站起来。
结果刚刚不小心又往前走了一步,被阿达再次掀翻了。
他的拳头一个比一个重,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我继续站起来,哪怕挪动一个小碎步,他都要拿拳头回敬我。
“你以为我打不过你吗?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我咒骂着,感到浑身都痛,浑身都受了伤。
“彼得肖比我厉害。”
阿达说话的口气就像个刚读书的小学生,其内容也单调简短,连修饰词也没有,却句句关键。
我知道他的意思,要救张伟,必须得打倒守在上面的人,彼得肖这个名字虽然我是第一次听说,但感觉不是个普通角色。若他真的比阿达还厉害,那么一边突破上面的层层防线,一边打倒彼得肖,凭我现在的身体恐怕是天方夜谭。
但我不能就这么认输,凌乱之余,我出手揍到了阿达,尽管他及时闪了一下,却仍被我打中了下巴。
阿达并没有因为我揍了他就还手,但见我还停留在原地,他也没有动静。
“有种你就把我揍得站不起来吧,否则我是一定会上去的!”
我开始拼了命地往前走,阿达的拳头如电光火石一般朝我身体每个部位袭来,也不知为何,我并不想闪躲,只希望他打得越重越好。现在唯有疼痛才能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感,他也毫不手软,拼了命揍我。最后终于被他揍得再也站不起来了,我试图向前爬行一两步,竟被他一脚踩住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知他为何要说这八个字,其实早在他揍我之前,这八个字就已经在我潜意识里出现过,只是我不甘心,我的自尊不让我就此后退。我不想做一名逃兵,更不想辜负同伴对我的期许,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我连阿达这关都过不了,又怎能突破上面的层层埋伏?所以我才希望阿达揍我,揍得越痛,我越舒服,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一个勉强的交代。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后退也是需要勇气的。
无论张伟是否已被清理,至少他还好好地活着,只要还活着,一切都有希望。组织在我身上犯下的罪,在我身边的人身上犯下得罪,还有我的清白,我总有一天都要讨回来。所以,我需要留着有用之身,不能因此而自暴自弃,让本来还拥有的希望白白消逝。
阿达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手铐,干净利落地将我给铐住了,全程并没有经历多少反抗,轻轻松松将伤痕累累的我扛到肩上,一步一个脚印,溅起了无数水花,沿着下水道的出路,远离了城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