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祭河
几队分工完毕后,张角和卫惇领各自队伍,立即带齐装备物资,前往大杨树西和白岗子村去了,陆澈也带队前往大杨树东村。
刚进村,陆澈与弟子就见到有几位村民坐卧于地,面色苍白、触之甚热,周身多处或红或黑花疹印记,腹部左右隐隐有肿象。
看到这几人面目漠然,陆澈与弟子们颇为奇怪,这既已患病为何在户外游荡,几人回答说,家人甚惧,故而在外。
陆澈长叹一声,遂指引这几人去云清营收留诊治,再往前走,又见到几人也是如此,云清营显然不可能全数收留,于是就派弟子找了里正,在村里河道下游处,打扫几处旧屋并搭建窝棚,暂且安置。
众人在村巡查期间,常见屋内有斜卧之人,或僵或亡,家中众人,或带呆立或号泣不止。
于是陆澈带弟子逐户问询查诊,了解各人之面色、舌脉、气息,并结合近日饮食二便分析是否已患病,发现患病的,如果屋内人略少且分房间者,建议相互少来往并以白灰在房屋周围画圈标识,然后安排人定期巡查并补充水米;屋内住人较多者或病情较重者,领回云清营或送往村内安置之所。
连续几日,陆澈与弟子们全村奔走,有弟子负责记述村民病症之象,这一日黄昏之时,陆澈领弟子们回云清营,与李葛归集整理这些征象。
这些年,陆澈与于吉修订太平经并结合之前在五原郡的经验,将瘟疫分为气、血、水、虫、兽、土等几类,施治之法也有所不同。
气疫,最难防,口鼻气息即可传播,多有热咳之象;
血疫,触人畜之血而中;
水疫,触水而患,或有热虚,或多有胸腹凸鼓;
虫疫,蚊蝇蜱虫皆有,或大热难耐或溃有大痒;
兽疫,因牛羊鼠类而传,多有血疹;
土疫,耕种修荒而中,多现足皱;[1]
陆澈与弟子们商议分析后,初步认为,本次属水疫。
于是次日起,先通知里正,禁止村民自行到井旁取水,并在林间空地及村中各井旁,木桶打水后,撒重盐灭疫毒,再以铁锅烧水,铁锅之上用铁盖铁管凝结入桶,分发各户[2]。
如此又忙活了两个多月,眼见患病村民日渐减少,林间这云清营也出现了空位,看来这几个村的瘟疫基本要结束了,陆澈和弟子们的巡查也从每日两巡降为了每日上午一巡,再后来就变成了上马在村中简单一巡即可。
这一日,恰逢物资殆尽,里正派来支援的那几位村民一大早就都帮忙接运物资去了,陆澈和负责大杨树东村的弟子因前一夜忙碌,晨起也较晚,而张角和卫惇那两队都先行出发去西村和白岗子村了。
陆澈和几位弟子晨起收拾完毕后,正吃早饭间,忽然听到西村方向一阵鼓乐之声,陆澈问几位弟子,村里最近有新亡之人?弟子们说不应该啊,最近病亡的咱们都知道,急病亡故的话,也不可能这么快找来鼓乐队。
几个人正疑惑间,突然又听到一阵哭喊,隐隐似乎还有女童之声,然后鼓乐大起,喧闹之声搅在一处,进而又一阵惨叫,接一阵大噪,伴随争吵叫骂之声。
向伍一拍额:“对了师父,我想起个事,十几年前,我爹和几个行商聊起,说这附近有个铁马山,山上有一伙悍匪,头目叫什么飞天豹,据说能生吃人心脏腑,凶恶无比,听这声音,会不会是土匪下山强抢民女来了?”
李葛一听,说:“师弟你这想啥呢,最近这几个村正闹瘟疫,那帮土匪这么大胆,竟敢顶着瘟疫下山?”
向伍说:“瘟疫?咱们这不刚给治个差不多嘛,所以土匪就敢来了呗…等等!咱们刚治成这样他们就来了?是不是村里有土匪的内线?!”
陆澈说:“先别说这些了,看这意思这次事不小,所有人!带战具上马,去西村!看看再说!”
瘟疫期间,时常也有流匪作乱,所以陆澈和弟子们也带了些简单的弓刀矛等。
于是陆澈留一名弟子也备好马,留守云清营,并叮嘱如果自己一刻未归,就直接回云清观不必等候,弟子问那这些器具物资如何处置,陆澈说留在此地,任所需之人取用便是,又派一弟子前往白岗子村,通知白岗子村的弟子们立即备马并在草木之中隐蔽一刻,如遇悍匪或不利情形则立即自行回云清观。
然后其余四人,挂长矛、挎弓箭、提锅盖(充作盾牌)、背刀斧,飞身上马,前往大杨树西村。
一行人刚到西村村口,就见张角、王申、任荻等五位弟子快马飞来,细看之下,任荻的马上还带着个八岁上下的红衣女童,再看后头,至少六七百号村民,持棍棒锄头,大叫追赶。
“这是怎么回事?”陆澈正疑惑间,就听到村民们大喊:“放下祭河女童!否则我们不客气啦!”
陆澈一看,勒马立住,叫两村所有弟子到自己身后,长矛一立,一声雷鸣大喝:“站住说话!里正何在!”
这些时日下来,村民们几乎都认识陆澈,一见如此,大部分人也都立即停住。
此时,向伍又飞出来一把利斧,插在村民们面前地上,向伍李葛两人大喊:“最近刚救了你们的瘟,你们这是意欲何为?再上前,别怪我们不客气!”
村民们一阵喧闹,西村的里正从人群中闪出,施礼说到:“陆神仙、各位道长,切莫见怪,我们对列位绝无加害之心,各位救苦之恩,全村上下没齿难忘,只是此次事件,皆由祭河女童而起,放下她,自然一切如常。”
陆澈一听此言,不知对方虚实如何,于是也没下马,直接长矛又往地上一顿:“里正你先细说,这祭河女童之事究竟是何缘故。”
原来,这大杨树西村,因为挨着潴泷河,常有大小水患,于是村里便常有灾荒,村民苦不堪言,然后据说是早年间有个方士,路过此地,说选童男童女三年一轮换,祭入河中,可保平安。
村民们对此将信将疑,好一通争执,结果第二年,潴泷河大泛滥,亡于水灾者甚众,然后那一年灾荒,饥馁而死也不在少数,于是村民们惊惧万分,也就按那方士说的办了。
如此风俗延续了一些年,河水安定下来后,里正也觉得可以试试停了这祭河,结果刚停下,又赶上这一场瘟疫,于是村里有人就提出重启祭河之事。
所以,这些时日下来,瘟疫几近结束,村民们也就选了一户人家女童,在今日晨间开始了祭河仪式。
结果刚开始,恰好张角等人赶到,王申、任荻对张角说应先劝住村民,然后去找师父商议,张角说哪还来得及不如就地动手。
王申、任荻等几位弟子在云清观期间,除了师父和于仙师,最为敬重的也就是大师兄澹台瑾和二师兄张角,既然张角这么说,大伙也就不犹豫了,于是五人一声大喊,王申领两弟子先催马冲开民众,任荻随后上前一把将女童夺到马上,两个抬女童坐板的村民刚想伸手回夺,张角在后一刀一个,那俩人已经人头落地。
村民们一见此景,顿时大哗,立即持棍棒锄头开始追赶张角等人。
陆澈听到这,回头问张角里正所言是否属实,张角点头称是。
于是陆澈横起长矛,在马上对里正和村民们施了一礼:“各位,陆某已然知晓,列位请听陆某一言:正如这瘟疫虽烈,用药及行止得当自然可破,故山川河道也是如此,其成灾与否自有天规,和人间祭祀并无关联,所以何须行这祭河之事,白白害了性命?今日此事不如作罢,我等共商治河防灾,列位以为如何。”
“陆神仙,不是我们不听你的,实在是这河灾太大了,好几次我们祭了河,就能换来两三年平安,停了祭,立即泛滥,如此几番下来,全村伤亡甚大,你说那治河,耗费钱粮岂是易事,我们这也是别无良策了只好如此。”里正面犯难色回答。
“对啊对啊,陆神仙,之前祭过的就有我们家的孙儿,老朽焉能不难受,但为了乡亲们,也只能认了…”有一老者在旁附和。
陆澈一声叹,又继续劝解,但村民们实在听不进去,逐渐有村民大喊不仅要交回祭河女童,还要把刚才砍了俩人的张角交出来,局势越发焦灼,终于不知从哪飞出三五石块,彻底引发混乱,村民们又开始追赶陆澈等一行人。
毕竟陆澈也不愿真用长矛去刺斩村民,于是干脆领弟子们继续逃跑,中间王申向伍又连发几箭以威慑,一度减缓村民追赶,李葛则趁机挥起利斧,片刻之间连斩三棵小树,推倒于路形成路障。
一行人疾行刚到白岗子村的村口,果然卫惇等人已经在此等候,立即从旁边林中转出,和陆澈汇合一起走。
跑出一段后,有几节道路略显难走,村民们眼看又要赶上来,陆澈心中急切。
此时陆澈和弟子们刚拐过一个路口,忽听林中一声呼哨,窜出八十多人马,就见这些人,头戴布巾或缠着布条、身穿粗布衣或兽皮,手持大刀长短矛、嗷嗷大叫直冲村民而去。
离着还有一百多步,就有三人连发数箭,钉到村民们的前方,然后这伙人和村民们对峙,领头壮汉挥舞手上大刀一声喊喝:“全他娘的站住!再往前老子真砍啦!来一个砍一个,来俩砍一双!”周围其他人也嗷嗷怪叫,挥舞手中刀棒叉锤助威。
[1]气水等疫:可以认为大体对应现代的几种感染性疾病;
气疫,呼吸系统感染性疾病;
血疫,梅毒之类;
水疫,粪口途径或水源性传播疾病,例如伤寒、血吸虫病;
虫疫,疟疾或蜱虫病;
兽疫,布鲁氏病等;
土疫,丝虫病;
[2]铁盖铁管凝结之法:相当于现在的蒸馏水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