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兵阵实练
庞涓来到五庄观后,年年农忙之时,都和弟子们共同务农耕种,农闲之时则进行器物修整、田亩翻新丈量诸事,还改进了商贾车辆与驮运路线,弟子们也越发敬服。
春去秋来,四年过去了,这期间,庞涓终究难以放下兵书阵法,而且在此地又拥有桑皮纸,用于文字记录比竹木简牍便捷多了,于是在这几年的闲暇时间,庞涓将兵法心得,整理出了五大卷,分水阵、火阵、明阵、暗阵、心阵。
水阵:行军之法,因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而得名;
火阵:介绍了因地制宜的封围堵攻之法;
明阵:白天作战的要点;
暗阵:夜间或阴雨沙雪,相互见不到时的通信和作战要点;
心阵:授疑信疑兵误心之法,因喜怒忧伤惧恐惊悲,皆可攻敌[1];
自从开始修订阵法兵书,庞涓在观中更加随性,于各处随时或坐或卧手不释卷,半截残稿也时常散落于地,弟子们一开始还帮忙捡起集中用来烧火做饭,后来有事一忙也就顾不上了,收拾的没那么及时,而且弟子们觉得那桑皮纸本就可以自然的融入尘土,不收拾也罢,于是从正门到观主房间附近,常有残稿甚至多页残卷散落;中间有一年,还听说曾来观中游访的一位少年将军下山后兵法大进,领兵打的西域诸国闻风丧胆,弟子们议论说这很可能是因为捡到了庞观主兵法残卷。当然,庞涓听说此事,觉得弟子们传的有些夸张了,但其实心里也觉得自己这兵书甚是精妙。
却说这一日午后,赤日炎炎观中众人难免慵懒,除轮值弟子,大部分正在午睡,庞涓也在观主房间中闭目休息,歇的差不多了,翻身吟诗一首:
青山午梦久,悠悠醒后清;
帘随风影动,催人草榻惊;
日夜过隙去,如见参商星;
蒲陶酿万斗[2],延请天下英!
吟诵完毕,庞涓回忆起当年自己只喜好征杀之术,觉得诗文全是寻牍摘句文字雕琢毫无用处,如今来到这里,研读各种文册,竟然也无意中将诗文学了不少,深感世事变幻莫测。正得意时,突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弟子杜赤来报。听声音这杜赤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观主!观主您醒了吗,贵客!有贵客,贵客到了!”
房门一开,庞涓走了出来:“不可慌乱,贵客何在?”
“回观主,贵客在正中厅堂。对了,来的是雷部正神普化天尊闻仲。”
“闻仲?”庞涓隐约记得当年在鬼谷时,师父给说到过殷商的闻太师,刚想跟杜赤再细问问,就听得通廊处似锤震巨钟一般有人说道:“庞观主何在?”
原来,闻太师任雷部正神后,经常要往诸多山峦之中寻取雷火石料,最近深感附近白山一带的火石之料为上品,所以每次收集完毕后也会顺路来趟五庄观小坐,一来稍歇,二来闲谈论道。
闻太师其人历来行事直率,以前来此也从不提前通告,一切随缘。有时观主外出没见到,他也不在意,小坐片刻一杯茶完毕就走,这次也是同样忽然到此。结果他刚进门就瞥见地上散落的多页兵书残稿,捡来一看大为惊诧,忙问接待的弟子庚仓这是何人所画,庚仓颇为自得的回答是现任庞观主所作。
闻太师因神务繁忙,虽然也时常研读后来的当世兵法典籍,对庞涓却并无多少印象,经左右提醒,略微晓得此人乃后世(对闻太师所在的殷商而言确实是后世)魏国名将,最终败亡于齐军之手。
而庞涓之前的几任观主多为炼丹修道之士,闻太师这是头一回赶上行伍出身的观主,那些兵戈戎马征战疆场的记忆立即涌了上来。
于是闻太师从见到这几页兵书残稿开始,一直到庚仓领着他到了正中厅堂入座,他那眼睛就没从书稿上离开过,跟着他一起来的云雷将、蛮雷使及十余位雷公也不敢多言,庚仓请他们也都分别就座。
在庚仓给众人准备茶点期间,就见闻太师看那几页书稿,先是连连点头,又突然皱眉托颌,过了片刻又仰目沉思。
庚仓对闻太师说:“闻天尊您是我们这的贵客,您要是赏识这兵书阵图,也是我们观主三生有幸,列位也都请稍坐,弟子速速去向观主通告就是。”
庚仓出了厅堂往观主房间刚走了没多远,迎面正好碰上杜赤,和杜赤师兄说了此事,杜赤一听,说这是何其大的贵客,赶紧的一路小跑去通报观主去了。
庞涓抬眼看向通廊处的闻太师,只见此人身高九尺有余,头戴云冠,身披鹤氅,系阴阳绦、踏璇玑履,额部隐隐可见三目,颌下布满白中透黑钢髯,真所谓相隔百步、其威自现。
庞涓施礼道:“在下五庄观观主庞涓,见过闻天尊。”
“啥天尊不天尊的,叫我太师就行,称名也行。咱们直接说正事,这兵法阵图是你作的?”闻太师举起手里的几页,对庞涓问道。
“正是庞某所作,太师既然赏识,就别看这残稿了,不如庞某将成稿的几卷拿来,请太师看看?”
“也行!”闻太师回应。
于是庞涓将闻太师领回厅堂,又取来这刚修订出来的五大卷。闻太师当晚留宿观中,连夜在客房之中继续研读,终于将这五卷全部大略看完。
次日早起,闻太师与庞涓碰面:“庞观主,老夫直言,这兵书有诸多明显不足之处。”
“当真如此?太师请细说。”
“那老夫就直说了,这五大卷,总体上颇为精妙,但是在水、火、明、暗几卷中,有多处观主所言‘如此,则十之八九可胜’老夫认为并不能胜,反而可能大败倾覆;与其余内容相比,这几处不足又过于明显,故而老夫很是不解。”说完分别在这几卷上,将那几处给庞涓指出。
“这…这如何可能?”庞涓将闻太师指出的这几处细细看过,自觉并无不妥,不由得心中有些恼恨,好胜之心顿时大起:“太师所言,恕庞某并不能苟同。”
气氛僵住了,闻太师身后的云雷将、蛮雷使说话了:“这位观主,莫不是您觉得我家太师只会炼气不懂兵法?”
“不敢不敢,庞某学艺之时,恩师也讲解过太师数百年前征战南北之英武壮举,岂敢说太师不知兵。”
“哈哈哈哈…”闻太师抚须大笑:“也罢,也罢,庞观主之意,老夫已明。没错,老夫毕竟比庞观主痴长了数百岁,按常理当然会觉得老夫落伍不堪,这话既然说到这了,不如我们实练几场,用来检验这几处,庞观主意下如何?”
“庞某并未说太师您落伍,不过…实练一场,在下倒是乐意,请问太师打算如何实练?”
“不难不难,当下已是农闲之时,庞观主将您这观中和观外弟子凑齐个二三百人,然后你我各指挥一队,庞观主用所著兵书中老夫指出的这几处的战阵之法,或攻或守,老夫前来破之。如何?”
“甚好!”庞涓果断答应,立即命杜赤、开青、清风、明月几位弟子,去通知全观内外众弟子去了,约定两日后辰时,观前空地集合,准备实练。
两日之期马上就到,这一日辰时,弟子整四百人齐聚观前空地,庞涓上前说了本次实练内容和规则:
由庞涓和闻太师各领一队一百人,着窄袖短衣并披挂整齐,持白灰杆棒和木盾,进行如下三局实练;
在附近由庞涓选的一处山间场地,由庞涓来指挥防守,闻太师指挥进攻;
在闻太师选择的另一处山间场地,由庞涓来指挥进攻,闻太师指挥防守;
观前空地,两队直接对战;
每局进行期间,一方指挥者如举白旗,即为认输;
如举蓝旗,则视为建议平局,对方若也举蓝旗,则表示同意,确认为平局;
攻守两局,限定时间,攻下则为攻方胜,否则守方胜;
对战那局,如中途未举旗,则到限定时间后,以双方身上各处留下的白灰点数综合计算认定胜负;
并且考虑到体力因素,每局结束后,弟子全面轮换。
以及,庞涓还对观中所有人格外强调:闻太师乃英武宿将,这次是难得的实练机会,所以实练过程中,观中弟子归闻太师指挥的那一队,必须严格听令出全力,不可顾及身份有所懈怠,要胜就胜个光彩,万一输了也要输的磊落。
双方准备片刻后,一起去了附近山上场地,开始了第一局:
这一局是庞涓来指挥防守,庞涓选择了两处土坡,布置兵力成犄角势。
闻太师令旗一挥,他那一队全体向左侧土坡开始进攻。
庞涓一看,这么简单?立即令右侧土坡大部分弟子出击,准备两路夹击。
结果刚冲下来,发现闻这一队迅速分为两组,人数多的一组继续攻左坡,人数较少的一组进行阻击打援,利用山间林木和土坑,堵住了右坡下来的那批人。
按庞涓原本的部署判断,左坡坚守一定时间,把攻坡的队伍消耗掉一部分后,再两路包夹收尾,结果片刻之间,左坡竟被攻破,闻这一队的人占据左坡后,又绕向左右两翼,和阻击的人协作,实现了对右坡来援弟子们的反包围,然后又轻松的攻占了右坡,第一局庞涓告负。
第一局过去,双方午歇,然后开始了第二局:
这次是闻太师来指挥防守,他只选择了一处土坡,兵力完全集中。
庞涓令旗一挥,本队弟子们分批次开攻,到了土坡下部的壕沟,遇到了阻碍,几次前攻不利,庞涓一看情势不好,又连番舞动令旗,本队弟子们取附近林木土石扔进壕沟,又多组合为三组,一组在前用木盾防护前推,中间一组将木盾扔到壕沟上搭做木桥,最后一组斜护于侧翼,用杆棒辅助。
临时木桥搭成,三组直冲而上,与守坡弟子们混战一处。
庞涓看看情势,因为有一组已经没有木盾,感觉获胜十分困难,同时也担心弟子们严重受伤,心想这一局大不了平局也能接受,下一局尽量获胜就是,于是举起了蓝旗,建议平局结束。
但意外的就是,他刚举起蓝旗,闻太师却前后脚的举起了白旗!
庞涓一怔,这如何是好?心中正疑惑犹豫,发现在现场主持的弟子杜赤也被这场面搞懵,在缩脖乜他,略一思索,立即回了一句:“看我干什么!按前辈的意思办!”
于是杜赤旗子一举,宣布这一轮,庞观主方获胜,双方进入下午茶休息。
下午茶结束后,双方重新组织弟子,回到观前空地,准备开始第三局。
这一局庞涓信心十足,心想自己当年指挥大魏之军,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正面对决中都是占优一方,这次焉能不胜。
杜赤一声喊,第三局开始。
庞涓舞动令旗,指挥本队半数弟子正面向前攻,另外半数分左右包抄,按他的设计,正面足以长时间抵住对方,两翼即使包抄失败,也可以退回再换另一种方式进攻。
结果令庞涓意外的是,闻太师指挥的那一队弟子,分为前后两部,前部缩紧成纵队不顾两侧包夹直接中间正面杀进,本队正面的弟子片刻之间就抵挡不住,被分为左右两拨,然后闻方中间这一队立即互相背靠,向两侧成攻击之势;同时,闻方的后部弟子分为两队,从外侧绕行与中间队伍合作,一起把连着本方包抄的队伍在内实现了反包围,最终将本方弟子分为两部分围在正中。
庞涓指挥本队弟子们发起了两次突围,结果有三四十位弟子身上如同开了粉面子铺一般,被打了无数的白点。
这种情况,已成必败之势,再让弟子们去力战已无必要。庞涓闭目低头,举起了白旗。
闻太师身后的云雷将、蛮雷使等人见到这情景,刚要跃起高呼,被闻太师挥手喝止,但尽管如此,这帮人也依然满脸喜色。
杜赤在观门处,也垂头丧气,令弟子们各自散去了。
庞涓呆立良久,对闻太师施了一礼,然后一伸手做了个请式:“请前辈进厅堂说话。”
[1]心阵:利用心理和情绪的作战技术,相当于现代的心理战。
[2]蒲陶:也就是现在的葡萄,《史记·大宛列传》中有载“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馀石,久者数十岁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