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过年
随着一场冰雨的降临,春节在所有人的期盼中悄然降临。
这是岁念第一次以江夫人的身份过年,本以为在这种商业世家,必定会穿着华丽的服饰穿梭在各种宴会之上。但事实是,除了除夕前的那一次,之后的时间都是家人聚在一起。
说是家人,也不完全。
江辞穆在过年期间只带她回了一次老宅。当时有许多长辈也在,江辞穆显然也有些意外。吃饭期间,有许多长辈时不时打量她。岁念能看出那些眼睛里包含的情绪:不满和失望。她甚至想,如果不是时机不对,自己必然会接受一番“严刑拷打”。
于是饭没吃完,江辞穆就带着她离开了。
他就算离开也表现得谦和有礼,借口找的让人挑不出半点差错。
江岳国当时的脸色很难看。
岁念坐在车上,江辞穆在开车。
路边的商铺大多火红喜庆,有的甚至在门口摆了个大音响,刘德华的《恭喜发财》和祖海的《好运来》轮番播放。
红灯亮起,江辞穆将车停在十字路口。岁念注视着前方,看见不远处有个卖气球的老爷爷。
江辞穆捏了捏岁念冰冷的手,“怎么这么冷?”
他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
岁念看着他,眼神有些失落,“你的叔叔伯伯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没关系。”江辞穆捏了下她的脸颊,笑道,“你不需要获得他们的喜欢。我没想到今天他们也在,不然肯定换个时间带你回来。”
岁念问:“我只要获得你的喜欢就可以了,是吗?”
江辞穆愣了一下,回答她:“是的。”
岁念笑了起来:“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绿灯亮起,江辞穆重新开车上路。
岁念把目光放回车外,那个卖气球的老爷爷在视线中一闪而过。
“年后我要去c市出差,大概五六天回来。你在家好好的,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江辞穆说。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娅家也是合作方。”
岁念看沉默了几秒,点点头,“好。”
江辞穆用余光瞥了她一眼。
他觉得岁念这些日子好像变得乖巧了一些,不,不是乖巧,说是顺从更准确。
他知道岁念为什么嫁给自己。江岳国说他不能感知到爱,其实不对,至少不完全对。
他只是不想回应而已。
他心里有些烦躁,不过这烦躁只在他心里占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就像一粒沙子,被风一吹就了无痕迹。
又开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了第二个十字路口。路口周边是老旧的居民区。
岁念突然说:“我想在这里下车。”
这里车来车往,很不好停车,但江辞穆什么也没说,饶了一小段路把车停在路边。
“怎么了?”他问。
“我想去见个……朋友。”岁念解开了安全带。
江辞穆扫了一眼周边老旧的建筑和不远处的向阳小学,一下明白了岁念的目的。
他抓住岁念的手,将掌心的热度传过去,“我去找个地方停车,然后陪你去。”
“不用。”岁念摇头,“我又不是去打架,我就……远远地看一眼。看她们过的好不好,看完就回去了。”
说完不待江辞穆回答,先一步下了车。
车门砰一声关上,岁念站在路边,笑着挥了挥手,“快回去吧,否则交警一会儿该来开罚单了。”
风把她的秀发吹得微微扬起,额头上伤疤刚脱落不久,新长出来的皮肉粉嫩娇弱,一双露在大围巾外面的眼睛干净漂亮。
江辞穆注视着那双眼睛,目光让人看不透。小小的沉寂弥漫在两人的方寸之间。
片刻后,金框眼镜后的眼睛弯起来,“早点回来。”
只是他没想到,岁念当晚不仅没回来,两人再次相见时,还是在那样的处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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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母带着叶婉从医院回来,手左手提着装x光片子的袋子,右手拉着叶婉。小姑娘头垂着,手臂吊起来,嘴角有几丝乌青。昔日的调皮化为虚影,弱小的身躯只能读出无助。
走到半路时,叶婉终于抬了下头,说想吃十字路口的糖葫芦。
叶母一路绷着的弦松动些许,让叶婉站在原地等,自己买完就回来。
“妈妈,我想和你一起去。”小女孩声音有些害怕。
叶母的心瞬间抽痛,拉着女儿去买糖葫芦。
叶母习惯性买了两支,直到女儿在她旁边小声提醒,“妈妈,我吃一个就行了。”
叶母愣了愣,摸了摸叶婉的脑袋。扯出一个微笑,将多的那支插了回去。
买完糖葫芦,母女俩回了家。穿过老旧的街区,停在三号楼一扇生了锈的大门前。
钥匙轻轻插入锁孔,叶母一边转动一边叹了口气。声音淡漠,“岁记者,出来吧。”
躲在一堆杂物后面的岁念身体瞬间绷直。犹豫了几秒,最终走了出去。
“我……”
“进来吧。”叶母打断她,“外面冷。”
叶家摆设简单,墙壁斑驳,沙发陈旧,头顶的白炽灯积攒着厚厚一层灰。不过除了灯,其他地方倒是很干净。
叶婉很高兴看见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粘人地蹭在岁念身边。
叶母给她倒了一杯暖呼呼的茶。
几人之间的气氛诡异的尴尬,见叶母没有开口的意思,岁念问:“叶婉的伤是怎么回事?”
她其实单纯就是找个话头。叶婉这个年纪的孩子,受伤了不是摔了就是和同学打架了。但是叶母的回答让她格外吃惊。
“老师打的。”
“老师?!”她看了一眼叶婉吊着的手臂,“体罚学生到这个程度?是哪个老师?问责了吗?”
叶母摇头,“没用。那个老师是个老总的侄子,有钱有势。学校给了医药费,赔了一笔钱打发我们。”
“什么?!”岁念眉头紧紧皱起。
她蓦然想起之前许编带着他们去向阳小学做的那次调查,起因就是有人举报校内老师行为不端、孩子们的伙食也存在问题。
不过那次的调查并没有什么结果,许编带着他们几个愣头青一阵乱窜,最后得出消息不实、无报道价值的结论。
现在看来,事情复杂得多。
叶母看了她一眼,“我打算给小婉转学,正好这个房子我们也不想住了,打算搬走。”
她盯着房子外面的广玉兰树叶,轻声道:“岁记者,我们以后就不要联系了。”
叶婉吃糖葫芦的动作停下来,有些委屈地说:“可是妈妈,我不想转学。我已经转了好多次了,别人都有朋友,只有我没有。”
“那你打算怎么办,被打死吗?!”叶母的声音骤然严厉。
叶婉被吓得一抖,捏着糖葫芦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岁念摸了摸叶婉的头顶,对叶母说:“我也觉得转学不是长久之计。向阳小学这几年在政府的扶持下教育资源还算不错。更何况叶婉已经习惯了这边,转学次数太多对孩子也不好。”
叶母看了眼缩在岁念怀里的女儿,声音软了几分,“我也不想,可是我们小老百姓斗不过那些有钱有势的。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了,我宁愿她出心理问题也不愿意她没命。”
岁念一怔。
片刻后,岁念说:“交给我,我会把这个事情弄清楚,还叶婉一个公道。对方有钱有势不是给孩子留下阴影的借口,阿姨。”
叶母闻言并未吭声,她站起身,将岁念已经冷掉的热茶倒掉,换了一杯温开水。
弯腰递水的时候,她突然问:“岁记者,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让你进来,还愿意给你倒茶吗?”
温开水被放到岁念面前,袅袅冒着热气。
叶母:“因为你的丈夫给了我一笔安抚费,我知道这笔钱背后代表着什么:原谅你。”
岁念瞳孔中闪过瞬间的震惊,像是内心碎了一角。
“当然,你的丈夫或许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单纯看我们母女可怜。但是我既然收了钱,就不可能把你晾在冰天雪地里。”叶母说,“你问我为什么不和有钱有势的斗,为什么不敢要一个公道。因为我们穷人家经不起那个波折,一点点风浪就被吹翻了。我是叶婉的妈妈,我只希望她安稳的长大。”
她笑了一下,牵动了眼角的皱纹,“你不用因为愧疚小宁所以帮我们家。既然我拿了那笔钱,就当……就当买我儿子的命吧。”
屋内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厨房的热水咕嘟咕嘟往外冒气也无人关火。
岁念的喉咙被死死掐住,胸腔里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
半晌,她起身走到门边。眼眸下垂,背对屋里人哑声说:“我会帮叶婉解决这件事的。不只是因为叶宁,也是因为……我是个记者。”
记者,为社会不能发声者发声。
外面寒风正盛,岁念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
华灯初上,走累了,找了个花坛边坐着。
她想做选题,但是这几天报社的人都放假了。一个人做不成这事,只能等春节过后上班。
选题能不能通过也是个问题,如果想做成调查性报道,必然要经过章西芸的手。但是上次自己让她如此失望,不知道老师还愿不愿意放手让她做这样的报道。
正想着,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本以为是江辞穆催自己回家,没想到接起来却是刚才想了半天的人。
章西芸在那头语气愉快,“小岁念,假期过得怎么样啊?”
根据岁念的了解,章西芸当年只有让自己帮她做事的时候会这样说话。
她暗觉不妙,捡了个不好不坏的回答,“还行。”
“那太好了。”章西芸懒懒地说,“过得这么好,回来加个班吧!行李别回家拿了,我给你准备好了。”
岁念:“?”